21 “我替你去
蘇慕善沒有找到拒絕他的理由。
跟林阿婆告別後, 她跟着謝臻下去,四樓的燈是明亮的,但再往下是黑漆漆一片。
男生走在前面, 清冷的光從樓道轉角的窗花漏進來, 落在少年已然初有肌肉輪廓的肩上。
因為天黑,她推了推眼鏡, 扶着扶手往下看臺階,這時一束傘狀的光忽而落到腳下。
擡眸一頓,見謝臻拿着手機,半邊身子微側,似回頭又沒回頭。他淡淡道:“走了。”
她點頭, “哦。”
很奇怪,她的腳好像與那束手電筒的& * zwnj;光互相捆綁了,每往下走一階,就踩住一階光。
不知不覺到了一層,謝臻站在單元門口, 懶懶把手機的手電筒功能關掉。
蘇慕善過來拿包, “謝謝。”
謝臻把包遞過去, 手抄進兜裏, 卻沒有回去的意思,無趣的空氣停頓兩秒, 他看她一眼。
“你還挺會撒謊, 面不改色啊。”
蘇慕善一怔, 背好書包,避開他的目光,“也不算吧,我數學本來就差。”
他在不知不覺中看着她背包的動作, 背包在他手上拎着不過小小一只,背在她身上卻像只龐然大物,但她的脊梁挺拔,決不會被壓垮。
謝臻斂眸,看向一側花池裏的青梅樹,“書包放上面不行嗎?”明明可以拿鑰匙再過來一趟。
蘇慕善:“不是你先把我包拿過去的?”
他一時語凝。回想剛剛,還真是。
但他覺得自己只是在避免麻煩,如果他不果斷些,這人估計還在樓上和姥姥艾艾期期。
看她一眼,他輕笑了聲,“挺牙尖嘴利的啊。”
蘇慕善一怔,眸光冷下來,“我不覺得,我走了。”
屬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環出了差錯,但她從來不覺得喜歡是低到塵埃,甚至要壓制她的尊嚴。
少女直直地往主路走去,謝臻看着她越來越遠,才意識到不對,“哎,你等下。”
蘇慕善回頭,難得一次聲音大些,“幹嘛,除了牙尖嘴利,又要說我目中無人了嗎?”
謝臻:“草,你發什麽神經?”
說完,他手指忍不住彎曲,差點擡起來掩唇。
草,講髒話了。
草,怎麽又講。
最後,草……
也不知道在腦袋裏循環了多少次,謝臻在心裏罵了“媽的”。
正在他腦子混亂的時候,她的聲音從一片寂靜裏生長出來,“謝臻,無所謂的。”
蘇慕善看着他,“講不講髒話無所謂,但交流應該是平等的。我尊重你,是因為希望自己被尊重,而不是被戲谑,被問候說‘牙尖嘴利’。”
似乎發洩完了長久以來的不滿,她扭頭:“我走了。”
謝臻愣在原地,牙齒小小地打了一架。
……草。
蘇慕善從店裏找王琴拿鑰匙回來,已經是二十分鐘後。
想到還要去林阿婆家拿梅子酒,就會短暫地和謝臻打交道,她有點急懊悔剛剛驢脾氣上頭。
大多十幾歲的男生性情不都如此。
嘴硬、好面子、喜歡戲谑揭短來取樂,剛剛嗆了他一頓,蘇慕善幾乎能預 * 見開門後,和他面對面時空氣凝滞的尴尬。
要不然,她索性就當忘了梅子酒的事兒?
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逃避問題。
走到四樓,蘇慕善看了眼對面401的門牌,轉身放輕手上的動靜,打開自己家的門。
啪嗒一聲,門關上的聲音也很小。
第一次回家跟做賊似的,她背靠門板,按下門口的主燈開關,長舒一口氣。
七點四十,還早。
蘇慕善決定先去卧室找出睡衣洗澡,再繼續解決作業。
狹小的淋浴間裏白霧騰騰上升,水漬濺濕瓷磚牆壁,少女的身體如同浸泡在氤氲的水霧。
二十分鐘後閥門關閉,利落套好了睡裙,蘇慕善踩着拖鞋,拿浴巾絞住長長的頭發,走了出來。
她的頭發烏黑且長,紮起來也能整整齊齊垂到胸下,名副其實的馬尾,但每次洗完頭就很麻煩,濃密裹住濕潤,除非站在太陽下面曬,很難自然陰幹。
夜深濕發不好,她只好借助電吹風的外力。
八點十分,蘇慕善終于結束洗漱,坐回書桌前,重新打開書包,翻出剛剛在隔壁做了一半的化學作業。
忽然有點想換換腦子,她又捏開長尾夾,清點這個月假的作業。
兩張英語模拟,一套數學模拟,兩套化學基礎練習,還有一張物理……
等等……她的物理模拟試卷呢?
蘇慕善轉頭在自己的背包裏翻了個底朝天,愣是沒翻出來個所以然。
完蛋,該不會落在隔壁了?
可她明明記得,自己壓根沒把物理作業拿出來的,又怎麽會落在隔壁?
正這時,客廳門鈴響了。
“蘇慕善。”聲音幹脆,毫無感情。
逃避問題的後果是——問題找上門了。
蘇慕善擡手摸了摸額頭,咬牙,“……來了。”
打開一半的門,湊出半邊腦袋,謝臻果然赫然立在外面。
聲控燈在他背後亮着,所以看不真切臉色。
她握着防盜門門把,笑了笑,“我真的是一回來就忘了,剛剛急着洗澡……”
“現在記起來就行,”謝臻說,“拿着。”
語氣平淡,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沒生氣。
蘇慕善放下警惕,這才放任房門大開,從他手機接過那壇梅子酒。
謝臻好似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眸裏有幾分躊躇,“剛剛……”
她忙接話:“剛剛我有點……”
“剛剛是想跟你道謝的。”他卻打斷了。
蘇慕善愕然,見謝臻眸子淡下,擡手蹭了下鼻尖,“剛剛我想說謝謝的 * ——哄我姥姥那事兒。”
“舉手之勞。”
謝臻沉吟片刻,“……挺的好笑吧?”
她正色,“沒有,不好笑。”
頓了頓,蘇慕善又試圖驗證自己的論調,“你挺聰明的,理性思維也比我靈活、嚴謹得多。數學老師之前也講過,你……”
謝臻打斷,“記着呢,他說我是暴殄天物,自我浪費。”
“你現在學又不晚,才高二。”
“合着你跟我勸學來了?”
“我沒,”蘇慕善一頓,“我只是客觀發表看法。”
謝臻笑了笑,“抱着個壇子,你打算客觀多久?”
這時候蘇慕善低頭,才後知後覺,兩條手臂抱着酒壇,已經有點發酸發麻。
謝臻淡淡:“要幫你嗎?”
“不用。”她搖頭,快步走客廳的餐桌前放下酒壇。
謝臻這才全然看清楚她全身。
原來暮春就可以穿裙子了,白色的裙邊在勻稱纖細的小腿邊招搖,像葉子掉進湖水時泛起的漣漪。
而她低頭放東西時,烏黑長發滑落,如湖邊依依的柳。
在最近很容易出現的怪異感卷土重來之前,謝臻把目光抽離。
他看向別處,“沒別的事兒我就走了。”
“哎,等等!”
少女轉身,小跑過來。
又帶過來一陣乳木果味的風,那股清甜來去匆匆,稍縱即逝,但仍有一縷從鼻息竄入,沿着神經元一路飄向大腦。
好像聽到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大腦裏有東西正在被蠶食。
蘇慕善看着他:“謝臻。”
他回神:“幹嘛?”
女生難為情地笑了下,“那個,我物理試卷不見了,可能落林阿婆家了,你能回去找找嗎?”
謝臻斂眸:“……好。”
答應之後,見男生轉身回去,蘇慕善忽而感覺這段時間腦袋裏拉緊了的弦,稍稍松了一點。
倒也不必心虛膽顫,她沒有過肖想奢望。既然認定是普通同學了,就應該坦然些,不要為了避他而避他。
兩分鐘,門被再度敲響。
她舒了口氣,笑着去開門,“找到了?”
謝臻遞過來張薄薄的紙,“不然你拿去先做?”
“什麽啊?”她嘟囔着拿過來,紙面左上角已赫然寫上了“謝臻”二字。
蘇慕善又回想了一下,今天放學時收拾卷子時的始末。她在教室裏,外面的人聚在一起,嘴裏談論着他的名字。
該不會是慌慌張張,壓根沒收進來?
“把名字劃了就行。”謝臻說。
蘇慕善:“那你呢?”
他輕笑,“你真以為我會寫作業?”
“……那林阿婆?”
“她看不懂,又哪管那麽多。”
“這樣吧,”她想了想,抓起玄關櫃子上的鑰匙,“借我,我出 * 去複印。”
“你特麽閑的啊,老子又不寫。”
“可劃掉名字,卷面會很醜。”少女一聲悠悠的感嘆,悵然之中竟然還透着認真。
謝臻無語凝噎,差點氣結,低頭看下去,只見那雙光光白白的腳丫。
指甲蓋透明幹淨,大拇指尤其圓潤,五指卡在米黃色涼拖鞋的膠圈裏,泛着一層通透的、薄薄的光,動了動,蓄勢待發的架勢。
他掃她一眼,“哎,拿過來。”
蘇慕善歪頭:“什麽?”
“卷子啊,你不是洗澡了麽?”他耐着性子,咬了咬後槽牙,“我替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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