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死守洛陽

黑衣銀铠,長旋披風,馬才手攥長槍騎在戰馬之上，威風粼粼,氣宇軒昂！

半年未見，那再熟悉不過的秀正俊顏絲毫未變，但那眉眼之中卻是明顯的多了一分淩厲孤寂，墨黑的披風,伴着頭盔之上的紅纓，飄飄飒飒。

我不由勒馬停在他的面前，眼睛定定看着他，心中一時百轉千回。馬統也一身黑甲騎馬立在他身後，看着我一陣驚喜,在他們身後還有幾百騎兵和上千步兵整齊排列，黑色醒目的‘馬’字大旗，随風飛揚，威武異常。

眼睛有片刻的濕潤，就這樣看着他，目光再也移不開半分，喉嚨哽咽，竟是說不出半句話。我從書院歸家，又從家裏跑出來，獨自一人磕磕絆絆的跑到軍中見到王玄之，又同輕騎營一起去救尼山書院，再到現在，我已經将近大半年時間未曾見過他了啊。

馬才看着我的眼眸之中似是閃過一陣風起雲湧，凝重的眼神一時讓人複雜難解。下意識的伸出右手，還未等我準備好回神開口問他一句‘這半年過的可好’，卻只見他突然将目光從我身移開，緊握缰繩的左手狠狠一抽，催馬輕動，一句話也未說，竟然就這樣直直的從我身邊錯開，揚鞭離去了。

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似被人重重一擊，我伸出的手就這樣愣愣的停在半空之中，猛然慌了心神。

“馬才！”我拉馬急忙回身，對着他的背影大喊，卻不見他有半分留戀之處，馬統也在他身後疾呼，可是直到他的幾千士兵都自我身邊掠過，也始終未見他回過一次頭！

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我有些不知所措，差點就催馬追上去拽着他的領子問個明白。可是卻見王貴駕馬上前走到我身邊，嘆了口氣輕聲言道：“小姐，大局為重，将軍還在洛陽等着我們彙合呢。”

我愣愣回過神，點點頭，勒馬揚鞭又帶領輕騎營朝着洛陽進發，心中不知覺的漫上一陣苦澀。一路之上，心中發酸，似有說不出的委屈，強自忍下胃中不适，狠狠抽了身下戰馬，急速飛奔。

馬才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半年未見，看見我卻只當做不認識，連一句問候的話也懶得說出口，我知道那日他在會稽是受了二哥的氣，可是……可是就這樣便要、要放棄了嗎？那在書院之時，他擁着我口口聲聲說着‘阿韻只能是他馬才一個人的’話，又成了什麽？

緊緊抓着缰繩的手掌已經磨出了血泡也不自知，強自将眼眶之中湧上來的淚水壓了回去，馬才的心思我已經猜不透了，此時我什麽都不想再去想，下定決心，就等我們解了洛陽之危，再回去好好找他問個明白！

軍情雖是緊急，可也受不住沒日沒夜的不停趕路，到達颍川邊境時，我的身體實在是受不住了，竟然真的是困的徑直自馬上摔了下來，王貴大驚之下也不由自責，知道是他自己催的太急，有些忽略我的感受。我不想拖累輕騎營的後腿，倔強的想要再上馬趕路，但卻在王貴大哥的極力勸說之下，不得已的組織輕騎營露宿好好休息了一晚。而我雖然心中着急，但也無奈，王貴說的對，輕騎營的将士也得休息，總不能到了洛陽讓敵軍以逸待勞吧，這可是兵家大忌的。

輕騎營的紀律沒的說，即使當晚樹林旁邊露重霧濃，沒有火堆，沒有帳篷，但卻沒有一名将士臉上露出過抱怨的神色，随意倚在樹邊和衣而睡，但臉上的神情卻從未放松過。雖是七月但是我還是覺得冷，但是無法，能睡一覺也是奢侈了，何況這一整晚，王貴大哥都在堅持當值，一晚都未曾睡過……

王晉大旗插滿洛陽城頭，飒飒揚揚，城下掠過城門吊橋，燕軍圍城和洛陽城中晉軍已形成焦灼之勢。洛陽城外的護城河快已被燕軍填平，城下兵将屍體已不知疊了多少層，戰鼓聲，厮殺聲，慘叫聲，生生砸入耳畔，震得人鼓膜生疼，空氣之中充斥的血腥鐵屑的味道濃重的讓人反胃。

趕到洛陽城門腳下，王玄之正帶領着洛陽城中将士們拼死退敵，銀铠銀槍，勢不可擋。輕騎營的将士們看見城下的那抹銀影之後，根本不必我多說什麽，早已經大喝着沖進戰場，就算敵方的人數成千上萬也絲毫不懼。王玄之手中只有幾千志願兵，孤軍奮戰怎敵的過這幾日來節節勝利的前燕上萬大軍，所以他不說我們都知道，現在輕騎營要做的是上前去将這圍攻洛陽城門的前燕大軍的陣勢沖散，然後和王玄之義軍彙合，沖進洛陽城，死守洛陽，一直撐到已經被封為大司馬的桓溫将軍帶領北伐大軍前來。

梨花槍飛舞缭亂，戰馬之下踏過的屍體已經不計其數，連護城河的水流都變成了血色。放眼望去，殘缺不全、開膛破肚的屍體比比皆是，濺到手上臉上的粘稠血液一層又一層的疊加，從溫熱到冷卻，早已感受不到。喪生在我長槍下的燕軍将士已經數不過來，看着他們死前怨恨的眼神我已經可以做到不屑無視，心早已變得麻木，麻木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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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已經可以習慣的做到，用手中長槍結束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卻依舊面不改色，曾經的天真已早已一去不返。我不由越發佩服自己了，在這無情的戰場上，我甚至還能抽空胡思亂想，殺人如麻，視生命如草芥，自己死後定會下地獄的吧。

日暮西沉，天色漸暗，大戰幾乎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咚咚咚的戰鼓聲敲起，上萬燕軍終于漸漸退去，王玄之臉色蒼白的可怕，就算看着燕軍離去，手中的長槍還是緊握着不肯放松半分。看着漸漸歸于平靜的慘烈戰場，王玄之朝着城頭長槍一揮，城門大開，帶領軍士們進了洛陽城。我催馬迎上前去趕上他，王玄之看見我，淩厲眼神之中方才變得柔和。他張口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在場之人的體力都已嚴重透支，一放松下來真是連眼皮都懶得睜了，我只當他也是體力透支的厲害，對于他的異樣之處并未有過多在意。

一進洛陽城，城門上守着的将士趕緊下來迎接，接着便是有人引着我們進入洛陽城中的将軍居住，反正我是累慘了，當晚匆匆洗漱一番之後，我連晚飯也未來及的吃，便癱倒在床上。洛陽原本的守城的冠軍将軍看見洛陽局勢不妙，只留了五百人馬給将軍長史沈勁守城，自己則打着援救許昌的幌子領軍跑了，要不是沈勁拼死守城等着王玄之的大軍援助，洛陽城早就失守了。

桓溫上次北伐好不容易才将洛陽失地收複，如何能再次輕易淪陷，何況桓溫現如今正為第三次北伐前燕做準備，守住洛陽無疑能打擊燕軍士氣，為這次北伐做好後盾，讓前燕和前秦都看看，東晉雖是偏安一隅，但卻不是那麽好欺負，想滅就滅的了的。

桓溫北伐，桓溫北伐……明明渾身累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一般，可為何心底總有一種發慌的感覺，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到底哪裏不對的！還有馬才那家夥，到底跟我置的什麽氣，莫不是他以為我已經嫁給了謝玄？唉，靈芝不在，馬才也不在，如今我一人在這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還有，按說馬才為完成學業就回了家，是會影響功名的，可是怎會也有了軍權，成了大将軍的。

狠狠的搖了搖頭，不由拍了拍有些發脹腦袋，這打仗的事兒真是麻煩，打來打去的，死那麽多人，到底有什麽意義，前幾年是前秦的苻堅，這幾年是前燕慕容，都一心觊觎偏安江南的東晉小朝廷，打來打去的有什麽意思！你一個剛剛掘起的小國還來搶洛陽，搶走了又如何，若我所記不錯，歷史上前燕好像過不幾年就要背前秦給滅了的！

等等！腦中突然一道靈光閃過，我猛然坐起身，說到歷史……歷史上，桓溫的第三次北伐好像、好像是失敗的啊！洛陽、那洛陽……

“可惡！”一拳砸到床沿上，我穿的明明是梁祝的世界，怎麽偏偏和歷史扯上關系！

我拼命的去想，拼命地去想那些細節，但卻總是記不清晰！

桓溫北伐，好像、好像是洛陽失守，河南淪陷，所以桓溫才要急着再次北伐……

眼前忽然閃過大哥王玄之的那張蒼白的面容，不同于常态的疲憊模樣，還有那緊緊握着長槍的極力隐忍，左手握着缰繩的手一直放在腰間不敢移開，铠甲之下黑色長褲上的暗紅血跡，以及最後看着我的那抹無奈的微笑……

大哥！腦中‘唰’的一下變了空白，坐在床上愣了幾秒之後，我忽然像瘋了一般蹿出将軍府，朝着城牆之中的臨時大帳之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