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但求來生

“嗯,每個去往彼岸的新魂喝了孟婆湯,就把他們的記憶留下來了,我平時無事,會看看他們的記憶。”花子溪開口道。

“那麽多魂魄,生生世世,你也都記得?”刑落驚訝。

“當然不是,我也不是什麽都看的啊,好玩的我才看,有時候看了又忘了,有什麽的。”花子溪嬉皮笑臉的說,“你們剛才說的那安家少爺啊夫人啊,我有印象的。”

說着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似在回想,然後一敲扇子又道,“好像也就一兩個月前?我也記不太清了,我就記得有一天看到一個長得頗好看的小公子,柔柔弱弱的,好一個病态美,就吸引我去看了他的記憶,哎呦,這一看不知道,看了真是吓一跳啊。”

花子溪的聲音雖然過于柔美,其實還是很好聽的,只是刑落受不了他說話啰啰嗦嗦,全然忘了他可是孟婆,孟婆在冥界按排位也算得上冥仙,不過,莫修染在刑落身邊站着,他竟是有了些底氣,道,“我說,你能不能快點。”

“哎,你這個勾魂官,輪得到你說話麽,你擅離職守不怕受罰啊?”花子溪也并不好惹。

“啧,怎麽你到底知不知道啊,還能不能講了?”

“你給我看看你是負責哪裏的,小心我罰你到十八層地獄去。”花子溪說着就要去扒刑落的腰帶。

“我偏不讓你看。”刑落躲閃在莫修染身後,不讓花子溪抓到他。

“好了,孟婆大人,你請先講完吧。”莫修染不動聲色的替刑落擋着,聲音柔和一些道。

花子溪才不再計較,漂亮的眼睛瞪了眼刑落,又回憶道,“那小公子一生也忒凄慘了些,從小到大都是病秧子,全靠湯湯水水的藥吊着命,後來娶了個給他沖喜的媳婦,可是吧,他身體太虛弱,不能那個,你們猜,是誰給他媳婦開的苞?”花子溪講的時候,眼睛還是滴溜溜的轉,刑落覺得白瞎了他那張好看的臉,怎麽那麽猥瑣呢。

莫修染有些局促,不說話,刑落猜道,“難不成是他爹?那安老頭?”

“我去,你也太龌龊了。”

刑落無語,不是讓他猜的嘛,他就瞎猜喽。

“是他大哥,他親哥哥!”花子溪打開折扇,遮在嘴邊,聲音放低道。

“啊?”這也很龌龊好嗎?刑落剛才在人間并未看到安大少爺,也才知有這麽個人,很是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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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公子啊,天天只能看着自己的媳婦被自己的大哥玷污,而且,他媳婦不知道啊,他們每次都是黑夜裏偷偷換人的。他媳婦一直以為是跟他在...”

“咳咳,這你也能看到啊?”刑落打斷他。

“那公子的記憶都有,我當然可以看到了。”刑落聽到花子溪這樣講,突然覺得不想喝孟婆湯了,他那一碗湯下去,自己的前世不就被孟婆看得清清楚楚了,說不定還要被花子溪評頭論足,一點尊嚴都沒有了。

“後來呢?”莫修染問。

“後來他就死了呗。”花子溪無謂道。

“不是,你連後來怎麽了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那個孩子是他大哥的?孩子是在你看到的那個公子死後三個月才懷上的。”刑落吼道。

“我哪句話說那孩子就是他大哥的啊。”花子溪笑嘻嘻。

“...”

“那孩子就是他大哥的。”莫修染開口了,“安荊氏一口咬定那孩子是二少爺的,說明...”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刑落倒是腦子突然一清明,接着道,“說明那人行房事時和之前一樣,安荊氏認出來了,她誤以為還是二少爺。”刑落早應該想到的,沒想到被莫修染搶了先。

“可憐安荊氏,到死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刑落憤恨道,“所以,那該死的大少爺呢,做出這等事也不敢站出來承認?”

花子溪斟酌了一番,講道,“這件事情安家人都是知情的,安大少爺已經有家室了,只是因為安二少爺不能行房事,于是他們想辦法讓安大少爺代替,安荊氏若生了一兒半女,也還是他們安家的孩子,也讓外人知道他們二少爺有後了,只是,沒想到還沒懷上,二少爺就走了,更沒想到的是,二少爺走了,大少爺還繼續行那事,竟然還懷上了,他又不敢出來承認,安家人為了面子,只能将荊氏趕出去。”

“為了什麽面子啊?那也是他們安家的孩子啊,就不能對外說是二少爺的孩子麽?”刑落不解的問。

莫修染補充說,“就是安家的面子,一來,有一個大夫已經去了安府問診,知道了荊氏是一個月的身孕,紙包不住火,他們擔心這件事總有一天會捅破,二來,那大少爺的夫人嚣張跋扈,背後娘家勢力也很大,且已有了孩子,安家人不敢讓大少夫人知道這件事。因此,只能抛棄了荊氏和她的孩子。”

“啧啧,你知道的挺多的嘛。”

“最近一直在臨風鎮走動。”

刑落接過了話,總結道,“看看這一家人,安老爺雖然是有點良心,怕是也只是為了保他的孫子,安老夫人呢,本身也是個女子啊,竟把所有錯都怪罪給安荊氏,這大兒子呢,當真窩囊廢,敢做不敢當,這二兒子,哎,短命鬼一個,還娶什麽妻,禍害人家姑娘。”

“那個小公子,對那姑娘還是有情的。”花子溪斂了笑意,低聲說着,“我在他的記憶裏,感受到了愛意,不過更多的還是無奈和悲傷。”

花子溪說完這句話,三個身影都沉默了。

“安荊氏選擇了入魔,如果她正常投胎,說不定還可以和二公子再續前緣呢。”莫修染感嘆了一句。

刑落搖搖頭,“都已經投胎了,誰又還記得誰呢?都不是一個人了。”

莫修染轉頭看向刑落,眼神閃爍着,那雙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冥界裏,依舊似有星光,像是會說話。

刑落也回看着他,空氣有一絲凝滞。

“君似楊柳妾如風,柔裹衣條自向生,但求來生共連蓁,折枝笑問是故人。”花子溪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凝視。

“你也知道這個?”刑落和莫修染同時轉頭看花子溪,這首詩後兩句是安荊氏化身魔物死前說的,雖然聲音很輕,可是他們兩個都聽到了。

“是啊,那小公子來到奈何橋時,遲遲不肯喝我的湯,反複呢喃着這首詩,這我才格外留意他的。”那日,安家二公子不似在人間身子都站不直,他的魂魄長身玉立,同樣的一襲白衣襯得他格外清秀,加之憂郁的眼神和喃喃的自語,很難不吸引花子溪的目光。

“那後來呢,他怎麽喝了?”刑落着急問。

“呵,你是新來的吧,敢不喝我的湯,就得去十八層地獄受刑去,看是投胎舒服還是受刑舒服,哼,沒有魂魄受不住的,不過呢,有意思的是這個小公子還當真受住了好多刑罰,好久沒有見過這麽執着的魂魄了,我就跟他說,你要不去投胎,你的魂魄就不安寧,你的魂魄不安寧,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去人間找你不想忘的人,你要上去找她了,那就會害了她,人鬼殊途,你可能會害她身殘、折壽、命虧、病隕,你可要想清楚了。說完這個他才喝了的。”

“你怎麽可以騙他?他想在這等她一起投胎又為何不可了?”刑落激動問道。

“小子,你們當冥府是人間的後花園嗎?是讓魂魄們在這栖息納涼的嗎?若是一個個都不去投胎,奈何橋還不塌了啊。”花子溪轉轉扇子,聲音也提高幾分,“況且,我也不算騙他,他不投胎,就要到地獄去受刑,那裏有千百種刑罰,總有一種他受不了的,就算是,他有幸偷回到人間,一個孤魂野鬼,不也是禍害人嘛?再被什麽神啊魔啊的抓去,都沒有好下場。”

刑落沉默了,也再無人開口說話,一青一白一紅三個身影,靜靜伫立在往生殿一角。

他們三個雖為安家二公子和安荊氏凄涼故事的見證人,卻還是無人知曉,那些人間歲月流逝下,埋藏的究竟是怎樣糾葛的過往,那些消逝的魂魄,愛恨的纏綿,最終只留下四行詩句,在他們的齒間吟唱,以此證明他們真的存在過。

再不會有人知道,安家二公子曾笑着對他的新婚娘子說,“我做了首詩送給你,我來念給你聽。侬似楊柳吾如風,柔裹衣條自向生,但求來生共連蓁,折枝笑問是故人。”

“什麽嘛,二郎,我才不如楊柳般嬌弱,我有力氣,我可以護你,我是風,你嘛,這麽病恹恹的,你才是楊柳呢,哈哈哈。”他的娘子面色紅潤,嬌憨可人,說出的話雖有傷人,他也并不生氣。

“好,我是楊柳,你是風,那就君似楊柳妾如風,柔裹衣條自向生,但求來生共連蓁,折枝笑問是故人。怎麽樣?”安家二公子好脾氣的笑着,溫柔的望着自己的娘子。

“好,但求來生共連蓁,折枝笑問是故人。”兩個人的手相握,共同企盼着來生,也祝福着天下的有情人。

可是,他們再也沒有來世了。

“好了,我該回去了。”莫修染打破了沉默。

別人的故事,總有終結的時候,自己的故事,還要靠自己去譜寫。

“哦,好,你趕快回去吧,你那肉身還在等你呢。”刑落反應過來說,雖然他也舍不得莫修染走,只是,他更不放心他的肉身啊,那麽幹淨的神官,萬一被什麽變态盜賊猥瑣了可怎麽辦。

“呵,他還用你擔心?你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花子溪拿着折扇捂嘴笑。

刑落怎麽看他都不太順眼,“喂,你怎麽一點都不如花鐘言好玩,她長得又好看對我又好,還要請我喝酒呢。”

“什麽?那個花鐘言有什麽好的?娘娘腔的,我花子溪不比她好看麽?我可是冥界第一美男啊。”

“啊呸。”刑落說,“你還沒言倦衣好看呢。”這句話說得多多少少有點違心,只是,誰讓花子溪看上去已經過了弱冠,這都上了年紀了,哪裏有白嫩嫩的少年好看呢。

“誰?你說誰?”花子溪聲音徒然升高,惡狠狠的問刑落。

“言倦衣啊,怎麽了?”

“言倦衣。”花子溪又放低了聲音,竟還有一些緊張,說不清是包含了害怕還是嫉妒還是什麽,竟轉過身去,留下紅色的背影,也不再說話了。

刑落也不管他,看着莫修染,有些不舍,莫修染輕輕靠近他,在他耳邊低聲說,“刑落,我走了。”

“嗯,謝謝你,修染兄。”刑落笑出一口大白牙,他靠的那樣近,忍不住伸出雙臂就抱上了莫修染,嘿,果然在冥界可以碰到他,他身上很溫暖,柔柔的熱熱的,讓刑落有一絲迷戀,卻還是轉瞬就放開了。

莫修染的身體在刑落碰到他後就一直沒有動,直到刑落向他揮手了他才轉動過身體,不再看他,漸漸走遠。

“修染兄,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刑落在他身後大聲問,雖然只是短暫相處,可是刑落覺得莫修染身上有太多神秘的地方吸引着他,他很想要看到他更多的一面。

“有緣會再見的。”莫修染沒有回頭,只有聲音傳了過來,在往生殿熱熱鬧鬧的新魂哭泣聲中,刑落還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這句話,露出了笑容。

“喂,你沒事吧?”刑落看了看身邊依然背對着他的花子溪,“冥界第一美人?”花子溪還是沒有回應。得,刑落想了想,還是不理睬他了,趕緊回去找岳懷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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