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岳懷疏二
葉容是雲麾将軍葉新霁将軍的獨女,已有12歲了,葉将軍的夫人小妾也曾為他生下過男兒,卻縷縷夭折。
葉新霁還曾請過道人上門蔔卦,“令女五行較全,本命強勁,生生相克,将軍怕是不宜再生子。”道人給出這樣的結論,無疑是在說葉容命硬,克死了她的弟弟們。
葉新霁眉頭皺起,思緒深沉,道人繼續說,“若是想要有後,只需令女一命換得。”葉新霁聽後大怒,“用我女兒的命來換?我寧可不要後人!”遂把道人趕出府。
世人都道葉将軍疼愛女兒,為了女兒不要後人,卻并不為人理解,小妾們整日以淚洗面,連葉容的生母葉夫人都曾勸說過一次,遭到葉将軍的斥責後再也不提了,只是,葉家的門望也漸受影響,不再有祖輩之榮光。
葉容反倒更受葉新霁的寵愛,把她寵的無法無天,爬樹、打架、射箭,男孩子喜歡做的事她也是一件不落,樣樣精通,女孩子喜歡的事她是一件不喜,朝秦暮楚,活脫脫的男生女相,随着漸漸長大,騎馬射箭功夫更是精進,且和她的父親一樣,對戰場有着向往,渴望能在戰場上殺敵。
那一日,葉容出現在岳懷疏府邸門口,本是聽父親說要去上戰場了,才興奮的命人帶她跟了去的。
結果,卻只是在京城內的戰場,葉容無趣的很,也就随便逛了逛,便回去了,若說唯一的收獲,勉強算得上撿了一個小乞丐吧。
岳懷疏最初一直待在葉容的宅院,和家仆丫鬟們待在一起,聽說了不少葉家的事,也包括自己家的。
他們說,他的父親陸澤昕長期受人賄賂,溜須拍馬,結黨營私,壓下不少重要文書不報,這次因為西南反叛的消息沒有及時呈上,導致反叛大軍攻下一座城池,犧牲無數将士,內朝才将矛頭對準了陸澤昕,而葉将軍本就因沒有去西南參戰而惋惜,現下主動請纓絞殺陸澤昕一家,還在朝廷裏立了一功,得到獎賞。
岳懷疏在旁邊站着,除了渾身冒冷汗,還能一直聽下去,沒有逃跑,甚至用尚算平穩的聲音問道,“他們全家,全被殺了嗎,一個人都沒有漏掉嗎?”
“是啊,都死了,聽說還有火,屍體都燒焦了。”
“那,還怎麽辨別身份呢?”岳懷疏忐忑問道。
“額,不知道,大致還是能分辨些的吧,比如說,火沒有波及到前院,陸參議他就死在大殿中央,還能辨認,他的夫人和孩子燒死在後院,聽說啊,他夫人緊緊抱着他們十歲的孩子不撒手,屍灰都沾在一塊啦。啧啧。哎,也不知道後院怎麽突然起的火,可能是被活活燒死的,慘啊。”
“哦。”岳懷疏垂下頭,風吹過臉上的汗,一陣寒冷,渾身打顫。
“對了,對了,還在他們後院的街道上,發現了他們的管家,據說發現的時候都凍成冰塊了,好像是他自己從屋頂上逃跑掉下去摔死的,啧啧,就跑了這一個也死了。”
“哎,也是挺慘,他們家還有什麽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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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參議沒有兄弟父母,陸夫人好像還有個妹妹,據說在通州,這下子怕是避之不及,趕緊撇清關系喽,他們陸家算是徹底絕後了。”
“所以說,當官的有什麽好,還不如我們當個小喽啰。”
“哈哈,你懂個屁,人家好吃好喝的時候你看看自己,人家穿金戴銀的時候你再看看自己,要我,我享受個幾十年再去死,我可願意。”
“想吧你,下輩子吧。”
岳懷疏惶惶不安的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那是下人們住在一起的大通鋪,他腦袋混亂,四肢發抖,即使屋子裏已經放置了炭盆,還是冷到徹骨。
他沒有逃出城去,反而來到了親手殺死父母的仇人家裏,他們也都以為他已經死了,世上再沒有陸參議的公子了,可是,他的面貌,還是有人識得的,且不說在通州的姨娘識得,怕是家對面古玩鋪的老板也識得,他需要立即解決這個問題,他必須要解決這個問題。
岳懷疏看了眼燒着的炭盆,猩紅的炭隐隐發出噼啪聲,火星子偶爾跳躍出幾顆,那暖暖的熱源吸引着岳懷疏一步步靠近,他的手輕輕探過去,直到碰到灼熱的中心,待痛感傳到身體後,倏的縮了回去,手指上已經燒紅一片了。
岳懷疏腦海裏想着母親在被火燒身的時候,會不會還活着呢,是不是也承受了火焰燒身的痛呢,父親和母親那麽痛,自己為什麽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裏,為什麽,為什麽?
他也曾是吃穿不愁的公子啊,他也曾有過報效朝廷的夢想啊,為什麽偏偏要讓厄運降臨在他們家,為什麽偏偏對他們不公,究竟是誰,導致了這一切?
岳懷疏強迫胸中激起洶湧的恨意,去恨到葉新霁的頭上,去恨到葉容的頭上,是他們,是他們毀了他的一切,他要報複,要讓他們償命!
岳懷疏再次伸手,快速拿出一個燒的正紅的炭,貼上自己的右臉,“撕拉”皮肉燒焦的聲音,他再次咬牙,又貼上自己的左臉,又一次“撕拉”一聲,他扔出手裏的炭。
“啊,啊,啊...”岳懷疏哭喊着跑出了屋外,太疼了,太燙了,他把自己的臉埋在還未化完的雪堆裏,讓冰涼的雪撫慰灼燒的臉和手。
“怎麽啦?”聞聲而來的家仆看到岳懷疏,吃驚的把他拉起,看到他臉上的燒傷,趕緊禀告了小姐。
幾日後。
“你這個樣子,也太醜了些!”岳懷疏臉上和手上的布都拆了,印記卻永遠的留下了,葉容看着岳懷疏的臉,一陣氣悶,“當初可是看你長得還算順眼才留下你的,現在這副樣子,我才不要你呢,你去參軍吧。”她的一句話,又讓岳懷疏從京城輾轉去了河西,跟駐紮在邊關的将士一起,守着新澤國邊疆的日與落。
八年後。
邊疆戰亂,鄰國火阗多次發兵突襲邊關,新澤國派出三萬餘精銳部隊駐紮在河西,小規模的交鋒後,才使得火阗熄滅嚣張氣焰,暫時不再來犯。
這三萬部隊的領将正是葉新霁,如今已經是鎮軍大将軍了。岳懷疏在河西的部隊,也是葉新霁麾下的,他這八年來和部隊将士們同吃同睡同操練,已經長成了鐵骨铮铮的漢子,雖然面容有兩處大面積燙傷,但在都是男人的軍營裏,也不會因相貌醜陋看不起他,反倒會因為他的劍技了得而對他高看一眼。
飯後閑暇時光,衆将士紛紛開始閑聊。
“聽說了沒,跟着葉将軍來的,還有他的獨女葉容。”
“哦?我之前在京城聽說過她,葉容從小跟葉将軍習武練習,功夫必定了得。”
“女兒家不在家相夫教子,怎麽跑到這邊關來了?”
“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這葉将軍家啊,沒有兒子,葉容呢,從小就當男孩養,射箭騎馬樣樣都會,哈哈,怕是沒人敢娶吧?”
“啊,怎麽就沒有兒子呢。”
“這我給你講啊...”
岳懷疏站了起來,離開了人群,走到空曠的地方,舒展着腰身。
因在邊關大漠,天黑的晚,剛吃完晚飯天邊也還泛青,能看見些景色,只是,頭頂的星星已經迫不及待的冒出頭來,閃耀在上空,好不奪目。
突然,岳懷疏感到空氣流動,有利刃向他射來,他腳步一轉,側了半邊身體,一支箭羽從他胸前擦過。
“不錯嘛,不愧是我爹爹麾下的将士。”随着輕快的聲音響起,聲音的主人踏着星光緩緩走來,她一身黑色勁裝,手握長弓,背後劍簍裏露出幾支箭羽,長長的發絲只紮起一個馬尾,高高束起,面容清麗,笑容雁雁。
岳懷疏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腦海中浮現出他們第一次相遇的一幕,他現下的反應和當初如出一轍,怔怔的站着,明明已經不是冬日了,他還是不自覺的發抖。
葉容在岳懷疏的面前站定,就着星光湊近了他的臉,待看清容貌之後,瞳孔放大,臉上的笑意更甚,“是你啊,岳,岳懷疏!”她甚至開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嘿,我竟然還記得你,你還記得我嗎?”
“葉容。”岳懷疏被拍了一下之後,身體才放松下來,靜靜吐出這個名字,又像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臉,又轉過身去。
“真的是你呢,嗯,看來你沒有長成醜八怪,你臉上的傷疤反而更顯血性了呢。”葉容繞過他的身子,又在岳懷疏的面前站定。
岳懷疏不自在的退後兩步,耳朵燒紅。
這之後,葉容經常會找岳懷疏,她不顧軍中禮儀,甚至會直闖男子大營,只要她想見他了,不管他在哪裏,總要把他揪出來,然後,讓他陪她射箭、騎馬、格鬥,不管幹什麽,總要帶上他。
如這般,又過了兩年。
軍中都在傳,葉大小姐看上這個臉上帶疤的小子了。
“懷疏,今日我們倆來比賽射箭吧?”葉容笑吟吟的看着岳懷疏道,她今年已經22歲了,卻依然明媚靈動,若是在京城,這個年紀的女子孩子都可以跑了,她卻還未出閣,且整日和軍中男子待在一處,葉将軍竟也是不逼迫她盡早成婚。
“好。”
兩人來到靶場,這個地方曾留下不少他們共同練習的身影,當然也有過比試。“今日,我們倆誰輸了,就答應對方一個要求怎麽樣?”葉容還是黑衣裝束,她從不曾像閨中女子那樣裝扮自己,臉上雖未施粉黛,在這邊關日曬兩年,不像男子那般,又糙又黑的,還是那樣光滑白皙。
“好。”
兩人依着之前的規矩,十把,誰中的靶心多誰就勝,葉容先開始,她一直笑容滿面,看上去自信滿滿,卻在射靶的時候随意随性,快速射完了十發,“我完了,該你了。”
岳懷疏面色沉穩,不管是平日練習還是比試,他都認認真真的對待每一次發射,在之前的戰亂裏,他也曾出戰,也曾射殺過敵軍,也曾見過同行将士的死亡。
他知道,每一日,死亡都離自己很近,他必須要時刻準備好作戰,時刻保護好自己。
尤其是近日,火阗已經出現了卷土重來的跡象,邊關大營多次組織作戰計劃,嚴防死守這道防線,不知何時,他們就會再次進入戰場。
甚至,自己,在死亡之前,不知何時還能報仇。
“哇,你贏了,你提要求吧。”葉容快步跳到岳懷疏身邊,期待的望着他,只有在他面前,她偶爾才會流露出一些女兒家的姿态。
“我,我沒什麽...”岳懷疏正想拒絕,“不準說不!”葉容打斷他,“你好好想一想再說。”臉上難得出現一抹坨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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