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翅膀 或許,他是她種下的那棵橘子樹

南渚的雨和烈陽從未溫柔過。

雨幕兜頭而下, 砸得樹群們暈頭轉向的,撞成一團,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細聽說不定還能聽出它們叽叽喳喳地罵人,罵這老天好不識相,罵這對男女在雨中傻站着。

謝瓷問他:“俞蜃,他是不是死了?”

俞蜃該怎麽回答她。

他确實是死了, 死在和她分離的那一天。在那之後,他只想爛進泥裏去, 閉上眼, 什麽都不想做, 等春天來了,她回來了,他再生根發芽。

或許,他是她種下的那棵橘子樹。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季都需要她在身旁。

“他沒死。”

俞蜃聽見自己說。

謝瓷或許明白怎麽問都問不出答案來,最後她只問:“他會回來嗎?他會回來的, 有人告訴我, 除非他死了, 他不會離開我。”

問題到了最後,謝瓷已不需要俞蜃的答案。

“我們回家去吧,不坐船啦。”

“......”

回到水屋, 謝瓷眼睛睜得大大的, 看過廚房、客廳、休息室、書房,最後穿過船房,到了廊下。

照片上出現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裏, 她似乎很喜歡這裏,這麽想着,謝瓷探頭往邊上看去,與他們幾步之遙的屋子黑漆漆的,現在沒人住,也不知道她和鄰居的關系好不好,應該很好,她可愛又讨人喜歡,沒有人會不喜歡釉寶。

別人的這塊地空蕩蕩的,他們家的卻有圍欄。芭蕉葉垂落,水滴串往下滾落,在木廊上彙成一道小小的溪流,又跑回眠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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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瓷側耳聽着,似乎這大雨聲從沒那麽清晰過。

“釉寶,吃飯了。”

俞蜃在喊她,依舊用那清淡的嗓音,像雨滴滑過耳廓。

謝瓷回眸看他,他站在光下,眸間褪去了往日的柔和,挂着平和、安靜的情緒,那雙黑眸定定地看着她,只有她。

這樣的俞蜃,是真的俞蜃。

謝瓷想。

謝瓷在餐桌上坐下,拿着筷子左瞧右看,問:“茉莉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嗎?這麽大雨,她去哪兒啦?”

俞蜃:“她回家去了。”

謝瓷:“遠嗎?”

俞蜃:“不遠,一個小區。”

謝瓷聽了,沒再問,掃了眼桌上的菜,幾條炸的小黃魚熱熱鬧鬧地擠在盤子裏,就放在眼前,她磨磨蹭蹭的,越過小黃魚去夾別的菜,扒了幾口飯,邊上斜過來一根筷子,上頭夾了一條小黃魚。

“...魚不好吃。”

謝瓷慢吞吞地說。

俞蜃問:“釉寶為什麽不喜歡吃魚?”

謝瓷想了想,說:“我不記得了,但我就是不喜歡吃小魚。可能它欺負過我,我不會無緣無故不喜歡它的。”

俞蜃垂着眼,輕聲說:“釉寶,想不起來是不是不高興?我可能做錯了一件事,不該瞞你、騙你,你可以生我的氣。”

謝瓷擡眸瞧他一眼:“不是因為想不起來不高興,我只是...只是不想忘記他,你們可以忘記他,我不可以。可能你們覺得他是瘋子,所以認為他對我有威脅。但我不怕他,他是瘋子也沒關系。”

俞蜃眼睫微顫,說:“他可能會傷害你。”

謝瓷:“那也要我自己決定是不是該忘記他,俞蜃,你不可以替我做決定。你別怕,他不會傷害我的。”

俞蜃:“你怎麽知道?”

謝瓷:“我就是知道。”

俞蜃靜了片刻,低聲說:“多吃魚,長得高。”

謝瓷抿抿唇,瞧了眼碗裏的小魚,默默地夾起來吃了,吃起來其實還挺好吃的,小魚長得也不醜。

吃完飯,謝瓷等俞蜃洗完,自己在廚房裏逛了一圈,待看到還有奶粉時,想了想,轉身跑了,還不忘說一聲自己去書房了。

等俞蜃收拾完去找人,謝瓷正坐在小桌前,閉着眼,摸着特制的書,摸着摸着會抿唇笑起來,也不知道看到什麽有趣的地方。他靜靜看了片刻,上樓去收拾床鋪,不等收拾完,謝瓷自己摸上來了。

“...這裏,和我們睡的房間一樣。”

謝瓷扶着門框,怔怔地看着相連的房間。

俞蜃背對着她,正在換新的床單,聞言,問她:“隔壁是你哥哥住的,我不睡那兒。釉寶,晚上自己睡會害怕嗎?”

謝瓷一愣:“那你睡哪兒?”

俞蜃應:“樓上的小書房裏有沙發,我睡那兒。”

謝瓷下意識問:“你不和我睡嗎?”

俞蜃微頓,放好枕頭,直起身,回頭看她,黑眸安安靜靜地落在她身上,問:“你想我陪你睡嗎?”

謝瓷點頭:“要給我講故事。”

俞蜃頓了半晌,道:“知道了。”

謝瓷在房間裏溜達了一圈,趴在窗前聽了會兒雨,在工作臺前坐下,試着雕了一朵小海棠。還是和以前一樣,閉着眼睛比睜着眼睛雕得好。

謝瓷看着手裏的兩枚小木雕,幽幽地嘆了口氣,還不如當小瞎子呢,什麽都做不好,哥哥也找不到。

“釉寶,該洗澡睡覺了。”

清冽的嗓音自後響起,帶着點點溫和。

這點溫和和平日裏的那種不一樣,謝瓷能很準确地分辨出來,俞蜃這會兒心情不錯,她回頭瞧了一眼,忽然呆住。

男人立在隔門處,底下随手圍了條浴巾,正擡手擦着頭發,閉着眼,神情輕松,動作懶散,大片精壯的胸膛露在外面。

謝瓷和俞蜃睡過。

她知道抱着她的胸膛多麽緊實、有力,卻沒有那麽仔細看過,原來人的肌肉是這樣的,一塊一塊,肌理分明,像小山一樣彎曲起伏,蘊含着未知的力量。水滴淌過他冷白的頸,在他腰腹間走了個迷宮,然後慢吞吞地往下,眼看要鑽入小腹下……

“釉寶,洗完再看。”

“......”

謝瓷臉紅紅地移開眼,抱着俞蜃準備好的睡衣進浴室洗澡去了,等再洗完出來,俞蜃拿着吹風機在外面等她。

俞蜃很喜歡給她吹頭發。

謝瓷問過他,他說以前她看不見,用電器不安全,從來都是他給她吹頭發。那更早,應該是哥哥給她吹頭發吧。

謝瓷又變成了一根麻花。

俞蜃對她好,哥哥也對她好。

但她似乎喜歡哥哥多一點,也不知道兩種喜歡一樣不一樣,謝瓷有些沮喪,她什麽都不記得,萬一一樣怎麽辦?

想着想着,又有點遲疑。

她可以喜歡哥哥嗎?

謝瓷當然沒傻到去問俞蜃,他還是她未婚夫呢。于是,她只是遲疑着問:“俞蜃,你之前有喜歡的女孩嗎?”

吹風機呼呼的聲響停下。

俞蜃問:“釉寶說什麽?”

謝瓷重複了一遍。

俞蜃:“只有釉寶。”

謝瓷耷拉下眼,心裏發虛,那可怎麽辦,萬一她也喜歡哥哥呢。她答應過俞蜃的,不會丢下他,她不想和他說謊。

等上了床,俞蜃留了盞壁燈,從床頭抽出一本故事書,一手給謝瓷當枕頭,語調不輕不重:“給你念《春天的窗戶》。”

謝瓷閉着眼,問:“是什麽樣的故事?”

俞蜃:“是畫家和一只貓。”

“一個窮畫家住在小鎮上,他的房間朝北,太陽照不到,他沒有錢買柴油去燒舊暖爐,一到冬日,只能裹着毯子瑟瑟發抖。有一天,他的房子裏來了一只奇怪的花貓,貓對他說,你這樣冷,不如養只貓吧,熱乎乎的貓像一只暖水袋……”

謝瓷忍不住問:“他養得起貓嗎?”

俞蜃:“貓說,‘聰明的貓都是在外面找食吃的’。”

謝瓷:“......”

“貓在屋子裏也覺得冷,對畫家說,要是有一扇窗就好了,你畫一扇窗吧,外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開滿了紅色的虞美人,一列小小的列車從遠處開過……”

謝瓷安靜地縮在俞蜃懷裏,意識漸漸昏沉,恍惚間,她似乎聽到哥哥在念故事,他說:“——窗外,太陽一轉向西邊,原野就會被染成一片玫瑰色……當黃昏的第一顆星星閃閃發亮地出現在遠方的白楊樹上時,電車會輕輕地、咣當咣當地開過去。電車的車窗裏,亮着黃色的燈光。”

她下意識抱緊了俞蜃的手,喃喃:“哥哥……”

俞蜃垂着眼,不徐不疾地念完了剩下的故事,放下故事書,看向懷裏的謝瓷,她睡着了,想着他睡着的。

半晌,他低下頭,輕輕吻了她的發。

“晚安,釉寶。”

隔日,南渚依舊沒放晴。

謝瓷在洛京呆久了,忽然回到南渚,被熱得頭暈轉向,穿着件吊帶裙,襪子也不肯穿,躲在休息室裏,躺在涼席上扇風。

俞蜃知道她不愛吹空調,拿了冰盆放在邊上,由着電吹風呼呼地,把涼意都帶去她身上。他叮囑:“不可以對臉吹,我去做飯。”

謝瓷閉着眼,擺了擺手。

示意他去吧,她知道了。

謝瓷晃着小腿,心想以前的日子可真舒服,現在還得開店掙錢呢。她想,哥哥應該是在南渚上學,所以會和譚立風認識,正好譚立風是洛京人,她哥哥也該是洛京人,可她最後怎麽跑到海島上去了,想不明白。

聽俞蜃和她說那麽多過往。

也不知道她哥哥說的,還是她說的。

謝瓷悄悄睜開眼,看向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她有時候覺得俞蜃藏着什麽秘密,可似乎又沒有,他不想騙她,卻總不想告訴她。

為什麽呢?

難不成……她真的喜歡哥哥?

謝瓷呆住,如果是這樣,那俞蜃的行為就有了解釋,他一開始害怕她離開他,又阻撓着她想起哥哥來,現在帶她來南渚想必是忍着傷心、難過,怕她想起來,怕她不喜歡他了,這麽一想,謝瓷覺得自己很壞。

她喜歡哥哥,又喜歡俞蜃!

怎麽能這樣!

在南渚的日子悠閑、自在,吃過午飯,謝瓷又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但她還惦記着去劃船的事,不肯放任自己睡去。

“我們去劃船吧?”

謝瓷打了個哈欠,揉揉沁出淚水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俞蜃。

俞蜃:“......”

“做飯好辛苦,釉寶陪我睡一會兒,好不好?就在樓下躺一會兒,醒了再去劃船。”

俞蜃垂着眼,自然地捏了捏手腕。

謝瓷努力睜大眼:“手疼嗎?手疼就不坐船了,你躺下,我給你捏捏,躺這兒,我也躺着。”

俞蜃依言在涼席上躺下。

百葉窗下的光影像老舊的膠片電影,緩慢滑過涼席,爬上男人清俊、平靜的臉龐,他睜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黑眸裏的涼意吞噬了暑氣。

謝瓷捏着俞蜃的手腕,又打了個哈欠,嘀咕:“你的手好涼,摸着怪舒服的,我想把腿放在你腿上,可以嗎?”

俞蜃:“可以。”

謝瓷自己找個了舒服的姿勢,手腕揉着揉着,最後臉也貼到了人家的手背上,蹭了蹭,叽裏咕嚕地不知說了什麽,手裏的動作漸漸慢下來,眼皮緩慢往下沉,視線裏男人的模樣變得模糊,唯有涼絲絲的體溫清晰。

他身上好舒服。

迷迷糊糊間,謝瓷的腦中閃過無數個午後,虛無中,似乎也有誰的體溫貼着她,涼涼的,嗓音也像水一樣,幹淨又清爽。

或許是哥哥。

哥哥和俞蜃的體溫,似乎是一樣的。

恍惚間,謝瓷腦中劃過這樣一個念頭,不等細想,眼皮徹底蓋下來,她抵抗不住這困意,貼着俞蜃的手沉沉睡去。

俞蜃睜着眼,無聲地注視着謝瓷。

她似乎長大了,又似乎沒有長大,執着于尋找過去的俞蜃,可是還回得去嗎,他不知道該從哪裏再給她找一個哥哥。

還找得回來嗎。

俞蜃自己也不知道。

等謝瓷再醒來,雨已小了大半,只剩了風筝線似的雨絲,直直往下落,風一吹便跑到廊下,側頭看了眼俞蜃,他還沒醒。

他睡着的樣子和平常不一樣。

蒼白又清郁,比常人長出許多的睫毛又黑又密,安靜地覆在眼睑上,眉眼間一片平坦,明明沒有蹙着眉,看起來卻莫名有點脆弱。

這是真的俞蜃。

謝瓷瞧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了休息室,上樓取出了那封她帶了一路,卻從未被打開的信。

她說不清為什麽不想在洛京打開它。

或許是它也在等她回到南渚,回到屬于她和哥哥地方。

謝瓷帶着信,赤着腳走到廊下。

雨水将夏日的燥意都帶走了,這會兒廊下踩起來還挺涼快,她找了塊幹燥的地方坐下,小腿往湖水裏晃去,雨絲和着風飄下來。

眼前的信封是粉色的,顏色顯得陳舊,封口完好無損。

曾經的她沒打開過,俞蜃也沒打開過。

謝瓷垂眸瞧了一會兒,第一次拆開了這封信,信打開的瞬間,她第一眼是去看字跡,待看到“釉寶”兩個字,她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

這字跡,和俞蜃的不一樣。

他們是兩個人,即便擁有相似的溫度。

謝瓷抿着唇,往下看——

“釉寶。

或許有一天你會看見。

南渚的天放晴時,不像我,像你的眼睛,那是一種很特殊的顏色。你的名字裏,有個瓷,我見過一種青瓷。詩人說它‘至如蔚蘭落日之天,遠山含翠;湛碧平湖之水,淺草初春,豆含莢于密葉,梅摘浸于晶瓶。或鴨卵新孵,或魚鱗閃采。潔比懸黎,光不浮而鏡淨;美同垂棘,色常潤而冰清’。注[1]

釉寶比這青瓷還要美麗。

我出門時,喜歡劃船。

碧綠湖水間閃着鱗光,如玉如鏡,湖邊枝葉垂落,到了雨天,湖面會浮上一層霧氣,在霧中隐約可窺見那點青綠。

我看它們,像在看你。

坐地鐵,到了學校。

我會想起牽着你的手,慢慢地走在夜裏,昆蟲的鳴叫都沒有釉寶吵鬧,那些我不曾多看樹木、操場、夜空,也都變得像你。

原本百無聊賴的生活,變得有趣。

在南渚日複一日,這裏的四季,眠湖的水,學校的天,都是你的眼睛。可等我回到家,我不再想看四季、看水、看天。

因為,你在看我。”

恍惚間,有人在她耳邊念,那嗓音朦朦胧胧的,聽不真切——“第一次見你是在操場上,明明那麽多班的人在跑步,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穿校服特別好看,幹幹淨淨的白色,像南渚的天放了晴。”

她問他,你還看她啦?

他說,沒有。

為什麽沒有,因為他這個瘋子,眼裏從來沒有別人,只看得到又瞎又聾的謝瓷。在某種意義上,他也變成了瞎子。

他不僅瘋子,還是傻子。

謝瓷耷拉着眼,靜靜地合上沾了雨絲的信封。

休息室內,百葉窗被拉開一半。

俞蜃透過窗看謝瓷,她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不一會兒,她合上信封,聽了會兒雨,起身朝室內走來。

俞蜃拉下百葉窗,重新躺下。

不多時,謝瓷上樓放了信,來休息室找他。說是找他,也不像,她并不喊他,趴在地上,一會兒撥撥他的睫毛,一會兒戳戳他的臉蛋。

俞蜃終于裝不下去,睜開眼瞧她。

謝瓷眨眨眼,托着腮,說:“你醒啦?手腕還疼嗎,我再給你揉揉,這次一定不睡着了。我們不去劃船了。”

俞蜃:“那你想去做什麽?”

謝瓷:“我想去學校裏。”

俞蜃頓住:“去誰的學校?”

謝瓷:“你知道我哥哥的學校嗎?”

俞蜃:“知道。”

謝瓷:“我可以去嗎?”

謝瓷問的小心翼翼,她實在是乖,說一句哥哥不希望她知道,她就能忍住,什麽都不問。她明明是好奇心那樣重的人。

俞蜃看着她水潤潤的眸,低聲也:“能去,等吃過飯,他們上晚自習帶你去,那時候學校裏沒什麽人,可以散步。”

謝瓷重重點頭,複又說:“晚上喊茉莉做飯吧,你手腕不舒服。”

俞蜃說好。

王茉莉來的時候,謝瓷趴在桌上,閉着眼睛摸着書,她可就沒見過這麽怪的姑娘,看不見喜歡摸,能看見了照樣喜歡摸,倒不喜歡用眼睛。俞蜃也是,閉着眼跟着她一塊兒摸,兩人還嘀嘀咕咕的,但再怎麽古怪,她都喜歡這兩個孩子,盼着他們好。

王茉莉做完晚餐,上樓整理了一圈,待看到俞蜃的床鋪幹幹淨淨的時候,不由露出個笑來,笑完,輕咳一聲,正經做事。

樓下廚房。

謝瓷一上桌就唉聲嘆氣,說:“南渚除了魚就沒東西吃啦?這又是什麽魚,看起來怪醜的,看起來不好吃。”

俞蜃:“好吃。”

謝瓷:“...那你多吃點。”

俞蜃:“王姨做給釉寶吃的,很辛苦。”

謝瓷:“一人一半好嗎?”

俞蜃:“可以。”

謝瓷:“......”

總感覺自己又上當了。

等吃過飯,天放了晴。

謝瓷不用穿雨衣出門,也不想穿運動鞋,穿了雙漂亮的小皮靴,也不嫌熱,只想着去踩水玩。

俞蜃跟在她後頭,看她左搖右晃,看看這兒看看那兒,似乎在洛京沒看夠,上哪兒都得多看幾眼。

看不見的時候喜歡看。

能看見了也喜歡看。

俞蜃有時候會想,釉寶在看什麽呢?他仰起頭,跟着她看,天還是一樣的天,樹還是一樣的樹,都沒釉寶好看。

于是,他不看天、不看樹。

只看她。

走出眠湖,兩人坐地鐵去二中,謝瓷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問俞蜃:“我們沒穿校服,可以進去學校嗎?”

俞蜃:“釉寶想穿校服嗎?”

謝瓷想了想,搖頭:“不想。”

俞蜃沒問為什麽,只是牽着她的手,帶她走進那條安靜的街道,問:“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說要來學校。”

謝瓷踩在凸起的盲道上,小聲說:“沒有,是哥哥在信裏說,他帶我來過學校。我想來看看,以前我看不見。但我想起別的了。”

她的神情忽而變得嚴肅,繃着小臉,說:“哥哥收別人的情書!”

俞蜃:“......”

謝瓷可不管俞蜃,嘀嘀咕咕的:“說不定他跟喜歡的女孩子跑了,就不要我了,我還想找他,哼。”

俞蜃:“......”

他捏了捏眉心,想把她嘴堵上。

等靠近學校,謝瓷左看右看,沒看見大門,問俞蜃:“我們怎麽進去呢,門衛會讓我們進去嗎,這裏怎麽都沒有門。”

俞蜃:“我們翻/牆進去。”

謝瓷睜大眼:“真的?但我穿了裙子。”

她扯了扯自己的裙擺,有點兒不好意思。

俞蜃注視着她,說:“我不看。”

謝瓷抿抿唇,扭捏了一會兒,又大着膽子問:“牆怎麽翻?”

俞蜃選了以前翻過的牆,蹲下身,面對着謝瓷,拍了拍自己的肩,說:“坐上來,別害怕。”

謝瓷知道他的肩膀寬闊。

一點兒都不害怕。

謝瓷坐上去,抱着他的腦袋,眼看着緩慢升高了,聽他說:“坐穩了不可以動,現在伸手,扶住牆壁,坐穩了嗎”

謝瓷怔了一瞬,依言坐上牆頭,告訴他:“坐穩了。”

俞蜃松開她,微微退開一步,和坐在牆頭的她對視一眼,路燈撒落的光混在水汽裏,變得霧蒙蒙的,他站在霧裏,靜靜地看着她。

仿佛這樣看了許多年。

稍許,俞蜃往後退了幾步,身軀倏地動了,像風一樣掠過牆頭,甚至沒有借力,一躍就翻過了這堵令謝瓷無可奈可的牆。

謝瓷微微張開唇,愣愣的。

他好厲害。

“釉寶,跳下來。”

他氣息平穩,如常般和她說話。

謝瓷應該轉身,面對着俞蜃,然後跳進他懷裏。可她在牆頭呆了一會兒,忽然問:“我可以倒下來嗎,你會接住我嗎?”

俞蜃靜了片刻,說:“會。”

謝瓷仰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微微吸了口氣,閉上眼,放松身體往後倒去,失重感頓時盈滿全身,還不等她自己感受,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抱住了她。

剛剛呼吸平靜的男人這時呼吸亂了。

他問:“害怕嗎?”

謝瓷踩到地,蹦跶了兩下,翹起唇,一點不吝啬地誇獎自己:“一點兒都不怕!我可厲害了。”

俞蜃摸摸她的頭,低聲說:“對,釉寶最厲害。想去哪裏玩兒,要牽手嗎?”

謝瓷垂眼,瞧了瞧俞蜃的手,問:“學校裏可以手牽手嗎?會不會因為違反校規被抓起來?”

俞蜃:“我們可以,違反校規不會被抓起來。”

謝瓷握了握自己空蕩蕩的手心,自覺地去牽那只涼涼的手,掌心是涼的,指節跟淋了雨似的,捏着很舒服。

看遍了洛京和南渚。

二中看起來倒是沒什麽特別,随處可見的綠植,聞起來很香,清清淡淡的,許是因為下了雨,木頭的味道格外濃郁。

謝瓷輕嗅了嗅,看向二中不新不舊的教學樓。

此時不是暑期,教學樓亮着燈,一塊塊整齊小方格鑲嵌在龐大的建築上,眯着眼看,像看見一棟樓的星星晃來晃去。

謝瓷捂着左眼,用右眼看。

再捂着右眼,用左眼看。

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心想難怪哥哥不喜歡看,每天看是有些無聊,不知道他在學校裏的時候開不開心。

這麽想着,謝瓷晃了晃俞蜃的手,說:“我們去操場吧,也不知道是操場大還是我們家草坪大。我跑得可快了。”

雨後的操場,濕噠噠的。

乍一看去,霧氣彌漫。

謝瓷站在空曠的跑道上,有點兒想躺下來,但仰頭看看天,一顆星星都沒有,便作罷,轉而問俞蜃:“我可以跑步嗎?”

俞蜃看了眼她的小皮靴,說:“只能跑一段。”

謝瓷點點頭,又興奮起來,原地蹦跶兩下,認真地做了拉伸運動,做出跑步的姿勢來,躍躍欲試地看向俞蜃:“我要跑走啦,你在這裏等我,我跑過去,再跑回來。你不許追上來,我跑不過你。”

俞蜃:“知道了,別跑太急。”

謝瓷這會兒就像冬眠過後剛出洞的北極熊,探頭探腦的,自顧自地數着:“3、2、1……啊!”

小姑娘的尖叫興奮又刺耳。

俞蜃無奈,在家裏跑的時候也沒有這麽高興。

謝瓷邁着雙腿,努力擺動着雙臂,迎着風,睜眼看前方有止境的跑道,耳邊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她像長出了翅膀,越跑越快,似乎能乘着如雲一般的霧氣一直飛到天空中去,越飛越遠。

這邊謝瓷跑得開心,另一邊俞蜃瞥見那又開始晃悠的手電筒,巡邏人員被尖叫聲驚動,正往這邊來,他停在原地,思考片刻,遵從了內心的想法。

“咻——”

短促、清脆的口哨聲忽而響起,穿過水霧彌漫的操場,那跑動的身形忽然停了下來,她背對着他,稍許,轉過頭來。

謝瓷怔怔的,耳邊是清亮的口哨聲,剛剛那點興奮消失的無影無蹤,閃過的片段依舊一片虛無。

可她似乎被人背在背上,他的背寬闊又結實,手臂緊緊地圈着她的腿。她啪嗒啪嗒掉着眼淚,對他說,我知道,你喜歡我。

背她的人嗓音輕輕的,問她,可以喜歡嗎?

謝瓷忽而又落下淚來。

想再一次告訴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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