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哨聲 想起那日複一日的夏
周末一早。
漁螢背着鼓囊囊的旅行包到了酸枝記,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謝瓷的未婚夫,男人生着豔麗的面容和多情的桃花眼,卻偏生一副清冷的神情, 氣質寡淡,像是哪尊佛無意間入了凡塵來。
那雙黑眸靜靜地看過來,她心頭一跳,忙收回窺探的視線, 和他打招呼:“我叫漁螢,今天辛苦你開車。”
俞蜃微點了點頭, 言簡意赅:“俞蜃。”
這入了凡塵的佛, 嗓音也像是沒煙火氣, 清清涼涼的,讓人聽了無端生出寒意,不像是天上來的,像是地下鑽出來的。
漁螢還挺納悶,小仙女雖然有點古怪,總的來說活潑又可愛,和這男人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個什麽相處方式, 但怎麽都不像是能幹柴烈火那種。
她探頭往工作臺一瞧, 謝瓷正在挑帶哪些寶貝工具去,小店員和她嘀咕:“老板新開了個微博,展示了給你做的那個玩意兒, 這兩天接了好幾個訂單, 過陣子會很忙。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搜到的。”
漁螢一愣,難得磕巴了:“都是...都是玩具啊?”
小店員瞥她一眼:“那倒不是,做玩具的就你一個, 但也沒多正常。還有訂了張床的,估計下半年都沒什麽時間。”
漁螢咋舌:“她這個價格,還有人定床,這可真有錢。但小仙女蒙着眼睛做的那個手藝,确實值。”
前兩天謝瓷交貨那會兒,和漁螢說了個數字,聽得她好半晌都沒緩過神來,但看到實物,她一個字都憋不出來,老老實實把錢交了,心想這要是騙回師門去,她發財指日可待。
這更堅定了漁螢要把她睜眼刻不好的毛病給治好,她湊到謝瓷身邊,和她一塊兒挑挑揀揀地了一會兒,悄悄看了眼外頭,縮回腦袋,小聲問:“小仙女,你找到證據了嗎?你未婚夫和你哥哥是不是一個人?”
謝瓷在心裏輕哼一聲,朝她點頭。
漁螢:“!”
真讓她遇上了這種事!
漁螢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幾乎是用氣聲說:“那你和他說了嗎?接下來怎麽辦?還分手嗎,一定不分了吧?”
謝瓷嘀咕:“要的。”
他欺負她這麽久,她可要欺負回來。
漁螢:“!”
更刺激了!
不多時,謝瓷挑完她的寶貝,一行人準備上車。謝瓷搶在俞蜃開副駕駛前,自顧自地溜上後座,說:“那邊路不好走呢,讓漁螢給你帶路。”
漁螢一拍腦袋:“确實,那山裏頭七彎八繞的。你這什麽車,我看看,上山可以,到時候不行我來開,走吧,我坐前面。”
俞蜃微頓,沒說什麽,安靜上了車。
這些天,謝瓷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像是回到海島那幾天,那時候她偷聽他和宋槐說話,之後仗着喜歡胡作非為,每天都騎在他腦袋上作威作福。這幾天也是,說着說着就不理他了,心情好就過來親他兩口,一時讓人琢磨不透。
車開以後,漁螢念念叨叨的,也不怵俞蜃,偶爾和他說兩句話,偶爾和謝瓷說兩句,謝瓷縮在後座,還特地躲在後視鏡看不到的那邊,玩了一會兒,便自顧自地躺下睡覺,毯子一蓋,誰也不理。
等再醒來,車已開出洛京幾百公裏,下了高速,進入某個熱鬧的小鎮,謝瓷揉了揉眼睛,探出頭往車窗外看了眼,問:“我們快到了嗎?”
漁螢正咔嚓卡擦吃薯片,見她醒了,随口道:“早着呢,穿過這個鎮子,再爬兩座山,過一個采石場,就到了。诶,小仙女的未婚夫,吃完飯我來開吧,山路導航不準,一個岔眼就把你帶溝裏去,你上後頭坐着去。”
謝瓷鼓鼓臉,沒阻止,心裏想,一會兒可不能讓他牽手,雖然她很想和他牽手,今天還沒抱抱呢。而且這兩天她可辛苦了,天天晚上閉着眼回想過去,但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老天似乎存心和她作對似的。
他們的中飯是在一家當地特色面館吃的,點菜這會兒,謝瓷小聲問俞蜃:“我以前會吃辣嗎?”
俞蜃:“一點點。”
謝瓷:“那你呢?”
俞蜃:“會吃。”
謝瓷:“......”
他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怎麽他就能吃,她就不能吃,看起來怪好吃的,香氣直往鼻子裏鑽。
正說着,面端了上來,整個盤子都紅通通的,看得謝瓷直害怕,漁螢把最紅的那碗端走了,俞蜃的也差不多多少,謝瓷的是最後上的,瞧着清湯寡水,連紅點都見不着。
謝瓷:“......”
她瞧了眼俞蜃碗裏的,說:“給我吃一口。”
不怪她好奇,實在是這面太香了,也不知道是怎麽炒的辣椒,比謝瓷聞過的都香,甚至還想讓俞蜃去偷學。
俞蜃瞥她一眼,挑了一根最短的,還把辣椒都蹭了,遞到她嘴邊,謝瓷小心翼翼地試探着舔了一口,感覺還行,吃進嘴裏,嚼了幾下還沒品出個味來就沒了,舌尖麻麻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
謝瓷嘀咕:“小氣鬼,就一根能吃出什麽。”
俞蜃頓了頓,又給她夾了一筷子,這會兒多點了,謝瓷湊過腦袋,張嘴一口全吃了,吃到一半,刺激的味道直沖腦門,囫囵咽了,吐着舌頭開始到處找水,眼淚差點兒掉出來。
俞蜃去拿了瓶奶,又摸摸她的頭,這下謝瓷老實了,繼續吃自己的清湯寡水,也不惦記別人碗裏的了。
漁螢坐在對面,眼睛滴溜溜地轉,這哪兒像是要分手的樣子,瞧着黏黏糊糊的,臉上連愁悶都看不見了,比前段日子開心多了。
吃完飯,一行人拎了幾杯涼茶回車上。
快夏天了,到處都熱的很,謝瓷捧着一碗冰粉,黏在俞蜃身邊,也不和人說話,吃完又開始睡覺,恨不得一路睡到地方。
路途間,漁螢偶然擡眼,次次都能見到俞蜃在看謝瓷,拿着把小扇子給她扇風,安安靜靜的,竟然有點乖。
她感到驚奇。
這仙不仙,鬼不鬼,人不人的,到了謝瓷身邊,居然變成乖乖巧巧的小動物啦,這是什麽神奇的物種。
漁螢沒多看,因為視線停留的久了,那雙眼便會擡起來,黑漆漆的,溫度淺淡,又變成了那副模樣。
起初,上山的路還算平整,等過了采石場,忽然颠簸起來,謝瓷睡得迷迷瞪瞪的,從俞蜃懷裏爬起來一瞧,霎時睜大了眼睛,叽叽喳喳地問:“這麽大一片森林,裏面樹的種類多嗎?你們都是用當地的木頭?”
迷蒙的雨霧間,挺拔樹木聳立其間,蒼郁的森林下坐落着一個小小的村落,遠遠望去像是人間仙境。
漁螢得意地笑了一下:“這樹只有我們這兒有,這樹吧,生長期短,我們也不濫砍濫伐,不會無度滿足市場需求。你一定得去看看,質地綿密柔和,紋理也漂亮,不硬也不會太軟,平時木頭藏在水底下,正好最近撈上來一批。”
謝瓷頓時清醒了,問漁螢:“往外頭賣嗎?”
漁螢:“不賣!”
謝瓷鼓了鼓臉,也沒多想,興奮地和人聊木雕去了,俞蜃側頭,看向那片森林,靜靜地看了片刻,收回視線。
上山這段路天還亮着,等到了山腰,天色全然暗下來。
漁螢将車開進山腰處的村落,在一幢寬大的宅院前停下,說:“天太晚了,明天再帶你去木雕車間看,今晚一塊兒吃頓飯,玩玩木頭。”
謝瓷探頭一瞧,這古建築處處都是花樣,她問:“你們世世代代都住這兒嗎?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不像是一個人刻的,咦,風格好多變。”
漁螢點頭:“清代康乾那會兒留下來的,那時候華僑、富商到處都是,都熱衷于回鄉建大宅子、祠堂,木雕在那會兒可盛行了,現在很多有名的木雕都是那會兒刻出來的。一會兒再看,先吃飯去。”
謝瓷瞧了一會兒,問俞蜃:“為什麽他們熱衷于建這些?”
俞蜃:“彰顯自己有錢。”
謝瓷:“......”
等進了宅院,謝瓷還沒來得及東看西看呢,前頭忽然跑來一個小孩,跟陣風似的,滿頭光光,就後頭留個小辮子,喊:“師姐,人我帶走了!”說着就想牽上謝瓷,結果一轉頭,牽了個空。
小孩納悶地去瞧,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眼。
他也不怕他,眼珠子在他和謝瓷之間轉悠一圈,喊:“哥哥,你把姐姐借我一會兒,我們着急看刻木頭。”
漁螢不高興:“我都餓死了,不吃飯了?”
小孩回答:“哪兒有心思吃飯呀,都等着看蒙眼雕呢!姐姐,你累不累?雕完我給你端茶倒水好嗎?捏肩洗腳都成,你就和我去一趟吧。”
謝瓷想了想,說:“就一小時。”
小孩點頭:“成,都打好坯了,就刻個形。”
謝瓷看向俞蜃,小聲問:“你和我一起嗎?”
俞蜃垂眼,牽緊她的手:“嗯。”
兩人跟着前頭的小孩,他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盞燈籠,拎在手裏,啪嗒啪嗒往前跑,時不時停下來催他們。
等到了地方,堂內烏泱泱地圍了一群人,各個人眼睛上都蒙着布條,看得謝瓷一愣,過來個白胡子的老頭,說:“姑娘,我是小螢兒的師父,我們不欺負你,都蒙上眼,和你一塊兒做,你就當交流交流,別有太大壓力。”
說着,白胡子老頭遞了布條過來。
謝瓷眨眨眼,有點那麽點兒興致。
俞蜃微眯了眯眼,掃了一圈,人在工具臺前都坐好了,不是随機挑選的位置,只剩下一個空位給謝瓷,他接過布條,牽着謝瓷坐下,說:“不怕,我就站在後面。”
謝瓷睜着圓溜溜的眼,光明正大地看過去,這一圈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個都蒙着布條,眼前的木雕只能看出來大概的形狀,也沒固定樣式,似乎由自己随意發揮。她不但不怕,還興奮起來,第一次有那麽多人和她一起刻木雕。
她轉頭看俞蜃。
清俊的男人站在她身後,低垂着眼,廳內的光将他照得出塵,他哪兒都沒看,只看着她。她知道,他這樣看了她許多年。
謝瓷抿唇笑了一下,說:“不怕,你給我蒙上吧。”
俞蜃靜靜地和她對視片刻,擡手蒙住她的眼睛,繞過黑發,打了一個漂亮、精致的蝴蝶結,而後俯身,在她發頂落下一個吻。
漁螢可沒管他們幾個人,自己溜達去廚房吃了個半飽,回來一看,好家夥,這一群人拿一塊兒在這欺負小仙女的。
他們木雕車間的,每人都有自己的拿手活,同一樣物件做得多了,閉着眼就能刻下來,這都十幾年的功夫了,偏偏給謝瓷拿個她不熟悉的,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麽。
再看她師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謝瓷的動作,有時候覺得不可思議,還湊得老近看,完全無視了俞蜃涼涼的眼神。
謝瓷刻得還挺開心,刻到一半,她停下來,好聲好氣地和白胡子老頭說:“你離得太近了,木屑會飛到眼睛裏去。”
老頭一頓:“你知道我在這兒?”
謝瓷:“我可靈光了,鼻子,耳朵,眼睛,都靈光。”
老頭嘿然一笑,小姑娘還挺有意思。
謝瓷收回注意力,專注在木頭上,分給她的木頭是黃楊木,色澤淡雅,方方正正的,長寬高各十厘米,分給她的形狀極其嚴苛,底下寬,上面窄,能做的樣式有限,理想狀态是刻一座小山峰,但顏色限制了褶皺,做擺盤和花瓶有點兒沒勁,全身刻人物又太費勁,她想了想,幹脆把這些都結合起來。
她看過南渚的海。
從高鐵站到眠湖,會經過一片極大的海域,碧澄澄的海面晃着靈光,許多小孩兒光着腳在上面撿貝殼和海螺,那時她就想,貝殼和海螺裏或者都住着公主,就像哥哥給她講的故事,她們都是海的女兒。
不知過了多久,那一圈人陸陸續續都停了下來,摘了布條看着謝瓷,她下手的動作從不遲疑,不深一分,也不淺一分,底下的托座被她雕成了一顆飽滿的海螺,邊上用海草裝飾以支撐,而在那海螺上的,居然是個半躺着的姑娘,撐着雙手,彎着腰肢,迎着風遠望,曲線自然起伏,頂上的光線成了天然的月輝,将這海螺姑娘的肌膚襯得光滑而有溫度。
太美了,像活過來一樣。
這是在場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白胡子老頭沉着眼,這雙手能雕琢朽木。
他面上一派淡然,雲淡風輕的模樣,其實心裏饞巴巴的,恨不得把人騙來,給他當徒弟,但他能教她什麽呢,想想也就罷了,把這睜眼雕不來的毛病給人改改,就讓人回去吧,外面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謝瓷自己刻了個舒服,刻完也不管別人,把木條一摘,牽着俞蜃一塊兒吃飯去了,叽叽喳喳的:“我剛剛厲害嗎?他們都在看我。”
俞蜃垂眼看她。
宅院的燈籠下,她仰着臉,眼底興奮未消,眼裏都是映着晶亮的光芒,抿着唇笑,小小的梨渦又露出來,讓人想戳一戳。
“釉寶最厲害。”
俞蜃攥緊她的手。
俞蜃心裏隐隐有一種感覺,謝瓷不會走了,不會再說分手,不會丢下俞蜃。可是為什麽呢,他是俞蜃,不是她哥哥。
謝瓷瞧他烏黑的眼,一眼就知道他又在腦子裏胡思亂想了,凡是她看不明白的情緒,一律歸為胡思亂想。
她想了想,這幾天她确實欺負他有點過分,最過分的一次,把人騙上床睡了半夜,然後把人推醒,一臉無辜地說俞蜃你自己去睡,他看了她半晌,一聲不吭地就自己睡去了,第二天醒來還給她煮喜歡的面條。
“俞蜃,我們悄悄接吻吧?”
謝瓷眨眨眼,指了處燈籠照不見的地方。
俞蜃側頭打量了一眼,指尖微動,上移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帶,将人推在寬大而涼的柱子上,修長的腿微動,擠進她腿間,擡手沒入她的黑發,抵住後腦勺,免得把人嗑疼,做完這些,低下頭,盯着她。
謝瓷:“.....”
這是幹什麽,做完準備動作了,怎麽不親呢,還要催他嗎?
謝瓷擡頭瞧,他們藏在黑暗裏,他不再用以前那黑沉沉的眼看她,這兩天,他看她的眼神總是烏亮透徹,那層霧被洗淨,看她時安靜又乖巧,像是趴在主人身邊的大狗狗,她過去摸摸腦袋,他就高興。
謝瓷和他對視一眼,忽而踮起腳,柔軟的唇向他貼去,才碰到那涼涼的唇,他倏地收緊力道,睜着眼,微側過頭,犬牙毫不猶豫地咬上她的唇瓣,另一只手松開的她的腰,去擡那截玉似的下巴,同時勁瘦的腰腹用力,将柔軟的身軀完全抵在柱上。
男人低着頭,側臉晃着一截黯淡的光。
冷色的光照上染上欲念的桃花眼,往下鼻梁緊貼着白皙的臉頰,腮微微凹陷,盡情品嘗牙下的獵物,凸起的喉結劃過鋒利的弧度,在半截光裏若隐若現,頸間青筋緩慢起伏。
謝瓷微蹙着眉,來不及吞咽的水漬溢出唇角,染上一層晶瑩的光,口中的小魚慢慢地成了大白鯊,都要把她吃下去了!
她掙紮去捏他的耳垂。
費了半天勁,才騰出手來。
俞蜃終于閉上眼,那指腹像是某種信號,在她摸上來的瞬間,他忍不住開始顫栗,神經猛跳,微微松開她,唇一張,去咬她的耳垂,尖銳的牙刺過薄薄的肌膚,留下淺淡的痕跡,暗裏透出潋滟的薄紅。
“呀——”
謝瓷叫了一聲,又捂住嘴。
不遠處,出來送燈籠的小孩一臉茫然,擡頭問漁螢:“師姐,剛剛是什麽聲音?小貓又來找吃的嗎?”
漁螢聽得起雞皮疙瘩,這又嬌又軟的,這不是小貓麽,秉着非禮勿視的想法,拎着小孩的辮子就往回走:“別找了,指不定都吃上了。”
她意有所指。
聽得清清楚楚的謝瓷:“......”
她才沒有吃上,她要被吃完啦!
“俞蜃!”
謝瓷氣鼓鼓的,也去咬他。
俞蜃動作一頓,睜開眼,漆黑水潤的眼對上她,嗓音像是隔着一層砂紙:“釉寶喜歡?可以再咬重一點,我不疼。”
謝瓷捂住嘴巴,悶聲說:“我餓了。”
俞蜃垂着眼,不情不願地問:“不親了嗎?”
謝瓷把人一推,一溜煙跑走了,俞蜃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忽而在暗裏牽起唇角,他擡步,去追她。
隔天,早上五點。
謝瓷被外頭的野鴿子吵醒,透過窗一看,這小東西一個人在那兒散步,歪着腦袋,叽叽咕咕地,也不知道自言自語些什麽。
她整個人都熱乎乎的。
要是不是山裏氣溫低,她一定把俞蜃踢下去。嗯?這個想法冒出來,謝瓷還有點兒高興,扭頭一看,他還睡着,耷拉着睫毛,看起來可乖。
再也沒有那蒼白陰郁的模樣。
謝瓷盯着俞蜃瞧了一會兒,悄悄起床,摸去大食堂吃了早飯,昨晚那些人圍着她,可熱情,你一言我一語,叽叽喳喳的,像飛了一百只野鴿子進來。
吃過飯,他們盛情邀請謝瓷去木雕車間玩兒。
謝瓷想了想,給俞蜃發了條短信,跟他們一塊兒去山腰,昨晚上那小孩跟着她,和她說他們的師門,從哪兒來的,有什麽大事、人物,漂亮的手藝等等,叭叭叭的,張嘴就沒停過,要不是她耳朵好了,可得聽暈。
謝瓷第一回 進木雕車間,一進門就睜大了眼睛,寬大的廠房內,堆滿了木頭,随處可見木屑,大大小小的工作臺,各種各樣的半成品,一眼看過去眼裏都是木頭,她看看這兒看看那兒,這裏摸摸,那裏摸摸,瞧模樣可新奇,小孩在邊上給她解說。
“這蟹簍我師叔做的!”
“這羅漢我師姐做的!”
“這大龍床厲害吧,我師父的手藝。”
謝瓷蹲下身,仔細地瞧,龍鳳盤旋在龍屏和龍床之上,姿态自如,身軀伸展,靈氣十足,摸起來堅硬卻細膩,每一處都細致無比,處處蘊含了工匠的心血。
她又摸了摸。
這木頭她還沒用過,有點兒手癢。
白胡子老頭子也在這兒,見謝瓷過來,也沒打擾她,這會兒見她蹲着不動,過去瞧了一眼,樂了,眼饞這木頭呢。他摸着胡子笑起來:“這兒這麽多木頭,你挑一塊玩兒,等你回去了,再讓螢兒給你帶一車回去。”
謝瓷巴巴問:“可以嗎?”
老頭子好說話:“當然可以。來,你過來,這回不蒙布條,讓我瞧瞧你的手藝,你別怕,這看見和看不見啊,你全當重新做人了,大不了從頭開始學,沒什麽可怕的,才這麽點兒年紀,往後還有大把的年歲由你學。這下刀啊,就是不能怕,刻壞了就再來,到了你手上,就由你收拾,別人說什麽都不管用。尤其是漁螢那小丫頭,這小丫頭大小嘴上沒把門的,別搭理她。”
老頭子嘀嘀咕咕的,生怕打擊了這小姑娘的自信心。
漁螢翻了個白眼,人家小仙女可堅強着呢,一點兒不傷心,還不愛搭理她,可神氣了,就該這樣,多麽有職業自豪感。
謝瓷其實不怕,她睜着眼可霍霍了不少木頭,或許是因為失去了記憶,又或許是重見光明,她總覺得哪裏別扭。
這一日,謝瓷就鑽在木雕車間裏,中途俞蜃來過,和送盒飯的工人一塊兒來的,陪她吃了飯,見她玩得開心,摸摸頭就走了,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過了午後,天下起雨來。
沉沉的雲聚集在山頂,烏泱泱的,像海面上的暗流。
謝瓷歪着腦袋看了一會兒,南渚的雨總是淅淅瀝瀝的,不疾不徐,洛京的雨一陣一陣的,和小孩似的,好一陣兒哭一陣兒,還挺熱鬧。這裏的暴雨和她見過的不太一樣,怎麽說呢,像是爺爺生氣的時候,氣得跳腳,氣急敗壞的,胡子都氣得一翹一翹,暴雨和雷一塊兒來,噼裏啪啦的,總吓人一跳。
再看車間,大家夥都習以為常,自己做自己的,叮鈴哐啷地響,聽着怪有趣的,于是謝瓷把手上的活一丢,閉起眼睛,聽起車間的聲音,和着暴雨聲,別有一番趣味。
漁螢瞥了眼謝瓷,湊過來問老頭:“師父,小仙女這毛病能治好嗎?這到底是哪兒的問題?”
老頭子悄聲:“心裏頭的,我治不好,得她自個兒好。”
漁螢苦悶:“那還能騙來當我師妹嗎?”
老頭子:“騙你個頭,我能教點什麽,人逛了一圈,回去指不定都會了。你就偷懶吧你?別總想些旁門左道,踏踏實實幹活!”
漁螢:“......”
正說着話,忽然一聲炸雷,過後又靜下來,起先還消停着,哪知幾秒過後,轟隆一聲悶響,山體竟隐隐搖晃了一瞬,随即,落石的聲響隔着雨幕傳來。
車間的人動作皆是一頓,齊齊停下來聽這動靜。
老頭子一拍腦袋:“別是劈着采石場了!”
謝瓷下意識打電話找俞蜃,卻無人接聽,她緊抿着唇,回想俞蜃走前和她說了什麽,那時她正蹲在地上看木頭,他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下去看看林子。
看林子……
謝瓷記得他們來時的路,車開上山,經過采石場,最後到了那片林子。她倏地白了臉,問漁螢:“你能帶我去樹林嗎?”
漁螢一愣,問:“現在嗎?現在...”
她止住話,因為謝瓷快要哭出來了。
那雙總是瑩潤、清透的眼看着她,有什麽在裏面搖搖欲墜,能那樣平穩、精準掌控雕刀的手在顫抖。
漁螢迅速跑到外面看了一眼,停着幾輛運貨車,邊上還有一輛小電瓶,她喊了一聲,那人立即把鑰匙送了過來。
“小仙女,上車!”
漁螢穿上雨衣沖到雨幕裏,謝瓷卻連雨衣都來不及穿,眨眼就淋濕了。
漁螢把謝瓷塞進自己的後背,說:“樹林離采石場遠着呢,不會出什麽事的,中間有隔離帶,底下連居民房都沒有。”
謝瓷不說話,也不肯鑽在她後背,探着頭一瞬不瞬地看着外面,路上的颠簸和暴雨讓視線越來越模糊,她反複去擦眼睫上的水珠,一次又一次,擦到最後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滴。
車間離林子不遠,很快,漁螢把車停在林子口,遙遙望了眼采石場,山體塌了一半,邊上圍着工人,動作倒是不怎麽着急,應該沒有人員傷亡。
“小仙女……咦,人呢?”
漁螢一轉頭,謝瓷不見了。
謝瓷穿過田埂,飛快朝着林子跑去,嘴裏喊着俞蜃的名字,可一眼望去,黑漆漆的林間都是霧氣,哪裏有人的身影。
這是謝瓷恢複視力以來,第一次覺得,不當小瞎子才好。她跌跌撞撞的,起先喊着俞蜃,後來開始高聲喊哥哥,每一聲都用盡全力。
正在林間疾馳的俞蜃頓住腳步。
雨水沒過他冷白的面孔,黑眸定定地盯着某個方向,幾秒後,他清晰地聽到謝瓷清亮的聲音穿透了水霧,她在喊他,她喊他:“哥哥——”
謝瓷茫然地在不平整的林子裏打轉,手不停地去抹臉上的雨滴,她沒有哭,她不可以哭,還沒找到哥哥,就在她不知道繼續往哪裏走的時候,她聽到了某些動靜。
她停下來,屏住了呼吸。
尖銳而清脆的。
“咻——”
是口哨!
俞蜃的口哨!
哨聲仿佛像是開關,将謝瓷定在原地,她怔怔的望着虛無的前方。某個雨日,也是這樣,他吹響了清亮的口哨,她用力往前奔跑,他在前面等她,最後,她穩穩地撲進了他的懷裏。一片虛無中,他是唯一的感知。
謝瓷的眼眶瞬間被淚水浸透。
是哥哥在等她,俞蜃在等她。
她想起來了。
想起南渚,想起那日複一日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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