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消愁

“熱愛音樂的人，是少年。”

大家圍在排名表前議論紛紛，褚餘凡隔着老遠看了一眼，轉身去了餐廳。

剛過了飯點，餐廳裏到處都是人，他不想擠在一起排隊，晃進小賣部拿了一袋奶。

走回餐桌邊，看見兩個室友沖他招手。

“小凡，你是不是不開心。”唐曉舟小心地問他。

怎麽連飯都不吃了，喝奶下火嗎？

褚餘凡嘴裏叼着奶袋，滿眼無辜，“為什麽不開心？”

“我覺得你的作品很好，特別好。”唐曉舟臉色凝重。

任钰博瘋狂咳嗽，飯粒差一點從鼻孔裏跑了出來，“唐曉舟，你這人是不是勝負心太重了？連評委的活都要搶？”

唐曉舟嘴巴張了張，氣急敗壞，“小博你怎麽能這樣，不會安慰人別說話。”

“啥？你看他像需要安慰的樣子嗎？”任钰博翻了個白眼。“我看需要安慰的人是你吧。”

明明是唐曉舟緊張。

褚餘凡大概是他見過最不會緊張的人了。

唐曉舟洩了氣，用筷子撥了幾下白米飯，“我來報名參加這個節目，我媽不知道的，但我覺得瞞不久，如果我什麽名次都拿不到，她會打斷我的狗腿。”

唐曉舟有個妹妹小他五歲，他一直是家中那個品學兼優的孩子，媽媽想讓他老老實實考個綜合性大學，畢業後再去考公務員。

學音樂已經大逆不道，結果他還先斬後奏，曠課跑出來參加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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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背了十宗罪，他當然會緊張。

任钰博咽下一口湯，“唐曉舟，一般人不會說自己是狗。”

唐曉舟反應過來，用胳膊肘猛擊任钰博。

“誰像你這麽幸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哎，這你就說的不對了。”任钰博放下勺子，手背一抹嘴角。

要比慘，誰還沒幾句話說？

任钰博出生前，家裏原本有個男孩，十歲的時候，參加學校春游失足掉進河裏淹死了。爸媽悲痛欲絕，又通過各種努力生下了他。他是早産兒，生下來和小雞仔差不多重，在保溫箱裏待了一個多月。

家裏對他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你們知道我15歲時多重嗎？”

褚餘凡看了看眼前瘦削高挑的任钰博，“猜不出來。”

他這是第一次聽別人聊家事，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250斤。”任钰博嘬了一下腮幫子。

“我靠！”唐曉舟大喊，褚餘凡也忍不住喔了一聲，點頭表示在下佩服。

周思齊悄悄端着餐盤在褚餘凡身邊坐了下來。

任钰博搖了搖頭，“我爸媽怕我摔跤，怕我受傷，所以不讓我做任何運動，我實在胖得走不了路，才去醫院開始減肥。”

醫生當時對父母說的一句話驚醒了他，“你們能一輩子保護他嗎？”

從那一天開始，他不顧父母的阻撓，開始選擇自己喜歡的東西，游泳，滑板，到搖滾樂。

直到他一次把所有的情緒發洩在幾只鼓上，鼓聲裏洪水般傾瀉而出的情緒，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生摯愛。

“我知道他們是愛我的，只不過，他們以為愛就是保護，而我覺得，愛是放手。”

任钰博深深吐出一口氣，眼中有微光。

唐曉舟激動地海獅鼓掌。

褚餘凡若有所思，鼻子裏飄來飯香，一低頭，發現面前多了一份餐，裏面有自己愛吃的豆腐。

再扭頭，周思齊專心埋頭扒飯，一臉做賊心虛。

褚餘凡有些想笑，今天怎麽回事？

“思齊，我聽人說，你和投資方認識。”唐曉舟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那天飯局回來之後，宿舍裏都傳瘋了，說周思齊是投資人的親戚，節目組內定的第一。

結果排名出爐，他果然第一，讓人不信都不行。

“認識。”周思齊也不避諱，坦蕩蕩地擡眼，“我參加節目就是想掙點錢，自力更生。”

噗

一口牛奶嗆進了氣管，白色的液體噴了周思齊一臉。

“對不起，咳咳咳。”褚餘凡咳得滿臉通紅。

周思齊放下筷子，默默地給他拍了拍後背，這次居然沒有被電到，心中有些竊喜。

唐曉舟默默遞過去一包紙巾。

這倆真是天生一對，連目的都是為了錢。

“不是，褚餘凡為了掙生活費，你家庭條件應該不錯啊，也奔着獎金來的？“任钰博不信。

他是想得到一些曝光度，給樂隊多一些商演的機會。

唐曉舟是要和他媽證明他自己。

這樣看起來，206宿舍還真的都是奇葩，沒人真心在乎節目。

周思齊看褚餘凡不咳了，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臉。

“家庭條件好，和我有什麽關系？”一臉雲淡風輕。

牛b！任钰博豎起大拇指。

啧啧，叛逆！唐曉舟撇嘴。

褚餘凡忽然內疚起來，他沒想到周思齊這麽缺錢，還為自己墊付了那麽一大筆醫療費，自己還總想着趕快被淘汰，欠周思齊的錢可怎麽辦？“那是不是進了半決賽，就能立刻拿到獎金？”

周思齊看着褚餘凡惆悵的表情，知道他又想起欠錢的事，也不點破，一本正經地點頭。他本來就覺得褚餘凡太沒有鬥志了，明明那麽有才華，卻總是一副快點淘汰我吧的态度。

“對了，我們下午去大教室看第一期節目重播。”唐曉舟趕緊通知大家。

想想可以從電視裏看見自己，還有點興奮。

不過褚餘凡不介意名次的事，讓他更開心，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206宿舍變成了唐曉舟最喜歡的。

電視臺大樓13層。

“第一期的收視率怎麽樣？”陳PD漫不經心地問。

工作人員無語，明明一大早送進去的文件夾第一頁就是數據。

“收視率排在同時間段全網節目前10%。”同事集體鼓掌。

看不見的選手，神秘感抓住了時下年輕人的嗨點，觀衆紛紛通過節目的蛛絲馬跡猜測選手的情況，套路和反套路，各種讨論。

網上還有不少匿名爆料，聲稱某某選手是自己的同學。

節目組一一辟謠，抓到一個就律師函警告。

結果越辟謠，大家越興奮。

字母站有UP主把選手作品和導師的犀利點評剪輯在一起，觀衆一邊倒心疼選手。

“和考試遲到的我一樣可憐。”

“上課睡覺被老師發現的選手。”

“抱緊我家一號，隔着馬賽克都能看見淚水。”

……

“觀衆反響挺好的，只不過觀衆的獵奇心理大過關注選手表現。”吳導客觀地評價了一句。

第一期也确實沒突出選手的才藝，導師占了大頭。

陳PD笑，“沒事，才華這東西，看多了就膩了，先來點噱頭，觀衆才會期待舞臺。”

有人歡喜有人愁。

錄完觀看第一期節目，周思齊跟着褚餘凡照例走在人群最後，他皺着眉，看褚餘凡又佝偻起後背，雖然一句話不說，臉也和平時一樣沒什麽表情，周思齊知道他在生氣。

怎麽說呢，就像一件雪白的白襯衫沾上了血跡，殺人于無形。

“怎麽了？”周思齊把頭湊過去。

“……”褚餘凡沒動。

周思齊一驚，居然沒躲開，那真的是很不開心了。

“剪得很爛對不對。”

褚餘凡渾身一凜，眼神有些受傷，“他們怎麽能故意颠倒黑白？”

周思齊腳步一頓，猜對了。

他那段清唱沒有播出，連說話的聲音都做了特殊音效處理，遮蓋了他原先的嗓音，作品也被剪得支離破碎，連流暢都沒有保證。

節目組還把導師的問題和褚餘凡回答導師的話都重新編排，節目裏導師原本的肯定變成一味的批評和指責。

褚餘凡的反應剪成了無禮蠻橫的辯駁。

“他們應該把導師對其他選手的點評剪進你這par了。”周思齊猜測道。

其中那個制作人導師的評語明明是對唐曉舟說的，“你怎麽好意思說你是專業的？”

那句話唐曉舟記仇了很久，一直挂在嘴上。

而且兩天裏導師的穿着不同，節目組混剪之後衣服和發型上明顯也有穿幫鏡頭。

“節目不應該是真實記錄嗎？為什麽會這樣？”褚餘凡的眼睛亮晶晶的，疑惑，和一絲憤怒。

他不明白這種欺騙是為了什麽。

周思齊第一次見褚餘凡這樣消沉，忽然不想說什麽大道理，一把抓起他，“走，我請你吃飯。”

褚餘凡一手尖刺，他也不在乎，拖着就往外走，結果迎面撞見了同樣垂頭喪氣的唐曉舟，和一聲不吭的任钰博。

“走吧，一起出去吃飯。”周思齊沒有笑，但臉上寫滿了真誠。

他的作品片段毫無争議地上了頭條，簡單的白T牛仔褲，袖子捋起露出優美的手臂肌肉，挺拔背影在街頭穿行，背影的主人随性地拾起路邊的不同樂器，一邊演奏一邊走，到達終點，最後一個樂符戛然而止。

這是節目組專門調了拍攝團隊幫他出外景錄制的，用了半小時完成了兩條拍攝，全都是一鏡到底。

導師們一邊倒的稱贊。

他沒覺得什麽不妥，反正節目組願意。

但看見褚餘凡郁悶的樣子，他覺得胸口悶悶地難受。

就好像，看見一朵花要凋謝了。

唐曉舟弱弱地問，“你請客？”

看完第一期節目，他和任钰博都清楚，他倆大概率是陪跑選手，不過周思齊這人不錯，做人沒必要小心眼。

半個小時後，四個人來到附近一家燒烤店，張記串串，任钰博欽點的蒼蠅館子。他們既然知道了周思齊手頭拮據，就沒必要痛宰他一頓了。

“我出去抽根煙。”趁着他們幾個點菜的功夫，任钰博起身走到燒烤店門口，點燃了煙，吸了一口，吐了口煙圈，沉默了很久。

煙卷裏的紅光一亮一滅，一直等到煙燃盡，他也沒吸第二口。

節目裏，導師批評他寫的歌毫無創意，但他打鼓的視頻，還是博得了掌聲。

屏幕裏打出紅字标語，“不叛逆，不青春”。

他從來不覺得，堅持自己喜歡的就叫叛逆。

碾滅了那支煙，丢進垃圾桶，他從櫃臺要了四瓶啤酒，夾在雙手指間，回到座位。

“喝點？”任钰博斜着眼，痞氣十足。

“好啊，好啊。”唐曉舟伸手找服務員要一次性杯子。

“嗨，別那麽矯情。”任钰博把酒瓶往臺邊一磕。

啪啪啪啪，瓶蓋掉落，黃色的啤酒花溢了出來。

從桌上推給他們仨。

褚餘凡從來沒喝過啤酒，但是今天心情實在不好，幹脆地接過啤酒瓶。

對瓶口吹。

五分鐘後，“再來一瓶。”

“再來一瓶。”

“再來一瓶。”

周思齊丢下手中的竹簽，從褚餘凡手裏奪下啤酒瓶。

“好了。”

“不好！”褚餘凡大聲地頂了回去，“我還要喝。”

三人一臉驚恐，褚餘凡醉了？？？

褚餘凡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到隔壁桌，拿起桌上一瓶白酒。

隔壁桌的客人還來不及反應。

他咕咕嘟嘟喝了半瓶下去。

這下三人全都清醒了，立刻沖過去，抱大腿的抱大腿，壓胳膊的壓胳膊。

把褚餘凡拖回了座位。

唐曉舟和任钰博被靜電打得口歪嘴斜，痛不欲生，只能把褚餘凡丢給周思齊，只有他是絕緣體。

褚餘凡被固定在座位上，看着面前觸手不能及的烤肉盤，忽然發起脾氣來，“讓我好好吃飯都不行嗎！”

咔嚓咔嚓咔嚓，桌上的盤子和碟子碎成渣渣。

周思齊傻眼了，這小子喝了酒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

滿臉緋色，眼睛濕漉漉，身體軟綿綿的。

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