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山村的冬日裏,學習是很痛苦的。
日照時間太短,上完課之後回到家裏,又不能真得像兩個學生一樣抓緊時間趕作業,而是要幫媽媽做家務。
為了節省時間,拉風箱的時候大麗都拿着書看,葛鳳芝忍不住調侃,“你讀書的時候要有這勁頭,早考上中專了。”
“嘿嘿嘿。”馬大麗笑了一聲,這年月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中專、高中,能考上的哪個不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她終究還是差一口氣。
“行了,別拉了,去看你的書吧。”葛鳳芝趕她去看書。
可就算是如此,在天黑之前,她也最多只有一個小時的看書時間,天黑之後家裏的油燈要讓給兩個趕作業的孩子。
他們的作業同樣是尚老師留的,大雪封山上不了學,他們要拿着書包自帶板凳到小學去蹭課,尚老師有時間的話會給他們講課,然後留一大堆的作業。
除了馬家的孩子一直堅持,村裏別家的孩子都沒能堅持,他們覺得孩子念到小學四五年級或初中純屬浪費時間,連號稱知識分子的朱大明白,都沒有讓孩子繼續讀書。
馬家的孩子不問為什麽他們要堅持,他們已經看到了他們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馬占山的堅持,馬宏學當兵之後因為有文化寫得一手漂亮的好字,非常受重視,考上了軍校提了幹,直接從農民的身份轉化成為了幹部。
馬宏習在縣城複讀呢,他們都去過馬宏習的高中,他們從來都沒見過的水泥樓房,兩層呢!有電!有自來水!冬天還有暖氣!光是學習就這樣享福了!聽說考上了大學,去的地方樓更高,馬路更寬……将來學出來啊,都是大幹部!
馬大麗成了老師和醫生,不用像別的人一樣天天下地幹活,風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能賺到錢。
馬宏生學習成績一般,二珍卻是個學霸,兩人一起寫作業,經常是小的給大的講題。
“哥,你看這道理,從這裏畫一條線……”她用尺子在馬宏生的書上畫了條線,“是不是就好解了?我都能解出來。”
“嗯,呃。”馬宏生還是覺得有點暈,被低年級的妹妹碾壓了是什麽感受?
蹲在一旁蹭油燈的馬大麗擡頭瞧了一眼,拿書打了馬宏生一下子,“這題多簡單啊!這都做不出來,幹脆回家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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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啥啊,多難啊!”馬宏生摸了摸腦袋嘟囔着。
“好好學習,別扯沒用的。”正在撿豆子的葛鳳芝頭也不擡地習慣性阻止孩子們打鬧,家裏養了這麽多孩子,天天打打鬧鬧的她早習慣了。
馬占山盤腿坐在那裏抽煙,“鳳芝啊,頭前兒我跟你說的,讓你幫着大林子琢磨個對象,咋樣了?”
“啥咋樣了?本村的是找不着了,都知道他腦袋上有傷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誰家的姑娘能嫁他啊?我可不幹那得罪人的事,要說外村的姑娘……”葛鳳芝對朱逸群同情歸同情,但是這事兒超出她的範圍了。
“你先不要提他有病的事嘛,先介紹兩人看看,大林子要個頭兒有個頭兒,要長相有長相,有房有地有手藝,來年沒準兒還能分個工作,有得是樂意的嘛,等處出感情來再說。”
“呸!你們男人咋這麽不要臉呢?”葛鳳芝啐了他一口,“女人嫁錯了人比投錯了胎還難呢,嫁了個人好麽,沒幾年咣當倒下來死了,留下一個女人帶着一串孩子,咋活?”
“我也沒說不告訴嘛,認識了再告訴嘛,讓她自己選呗。”
“呵呵,你們男人不就是欺負女人心軟嗎?”葛鳳芝瞪了他一眼,“我不幹那缺德事,你找別人吧。”
“找就找,咋地也留個後嘛……将來有個人給燒紙。”馬占山吧嗒吧嗒地抽着煙。
馬大麗擡頭看着他,父親一半在油燈餘晖的光中,一半在暗影裏。
“男生負責這一塊,女生負責這一塊,按老師畫的先掃出道來,聽明白了嗎?”馬大麗拿着小棍替孩子們畫好了責任區。
“聽明白了。”
“排隊站好,老師檢查你們的帽子和手悶子(很厚的兩指棉手套)。”
冬天太冷了,不管是什麽家庭,總要給孩子弄個帽子,帽子的材料多半是手邊能找着的,班裏一半的孩子戴得是用碎布片子當面子,裏面縫了棉花的手工棉帽,還有一些戴着的是集市上的雷鋒帽、氈帽,還有一些是各種皮做的帽子,至于狗皮帽子那是屬于大人的奢侈品,沒人拿來給小孩兒戴。
王樹今天戴得帽子頗了幾個洞,高小雲沒工夫給他縫,是王花縫的,王花的手藝不怎麽樣,補丁也沒有好布料,一塊兒灰一塊綠的,難看極了。
馬大麗給他正了正,又摸了摸他身上的棉衣,馬家和另外兩家過得還行的人家,給了王家幾件舊衣服,包括王樹現在穿的一件馬宏生穿過的舊棉襖,作為三兒子他的衣服也是傳了好幾手的了,這件棉襖的布料已經不能洗了,再洗就成絮絮了,葛鳳芝這才舍得送人。
她又摸了摸王草的身上,這孩子身上還是很單薄,“等會兒在屋裏烤火,別出來啊。”這天氣,王草不應該出來的,但是在家裏又能怎麽樣呢?聽村裏人說高小雲和王大酒包天天也不燒火,只燒炕,兩人一天到晚也不起炕就是在一個被窩裏窩着,王草在家被凍死那兩口子也不待管的。
“等會兒不管多熱,誰也不行摘帽子!誰也不行摘手悶子,好了,幹活。”
馬大麗分派完活,孩子們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八九歲的年紀在市裏是人人慣着的小孩子,在山村早學會幹活了,也不用誰教,一個個拿着鐵鍬幹得像模像樣的。
至少前三分鐘是像模像樣的。
“老師!朱二狗揚我!”
“老師!趙小鈴過線了!”
“老師!馬大舌頭罵人!”
“老!老!老……老撕……”馬大舌頭按輩份比馬大麗兩輩,是遠房的孫子……個不高兒,大舌頭,班裏最大的笑點之一。
馬大麗拍了一下他,“我知道你沒罵人,自己幹自己的!”她回教室暖和一會兒,順便查看扣在盆裏的土豆和小草什麽樣了。
小草乖乖地蹲在爐子旁,雙手拖着小臉蛋等着土豆好,“老師,我看着呢。”
“嗯,小草真能幹,幫老師看着點兒土豆啊,等會兒老師給你個最大的。”
“最小的。”
“為什麽啊?”
“我最小。”
馬大麗揉了揉她的頭發,忽地發現她頭發上有虱子。
“你等會兒,老師給你洗洗頭,篦一蓖。”虱子不少見,班裏一多半的學生有,但一個孩子伺候成小草這樣的,全村獨一份。
冬天裏熱水都是現成的,水壺裏面盛點幹淨的雪水,過一會兒都會溫熱,馬大麗拿出辦公室的洗臉盆,往裏面擱了些鹹面兒拿到了教室裏。
教室裏水壺裏的水還是熱的,她倒好了水拿手試了試水溫,給小草把小辮子解開了,幫她洗頭。
洗完了頭又洗了小脖子和小腳丫,這孩子手腳都凍了,在家裏面不知受了多少罪。
有些人啊,真不知道生孩子出來是幹嘛的,一直讓孩子受罪不如不生。
馬大麗讓小草坐在爐子邊,用篦子給她篦子給她篦頭發,篦了兩遍之後,讓她還在爐子邊坐着,“你不要動啊,也不要出去,凍感冒就壞了。”
“嗯。”小草點點頭,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戀地看着馬大麗,這個給她吃的又照顧她的老師,對她來講比媽媽還要值得依賴。
馬大麗端着水出去倒水,果然,外面的熊孩子們已經玩瘋了,尚老師照例不管,只是一個勁兒地站在旁邊樂。
“尚老師,你怎麽不管管他們啊。”她倒完水走到尚老師跟前說道。
“玩是孩子們的天性,釋放釋放總是好的。”
“打架也是天性?”幾個男生已經打起來了,朱文駒和馬大舌頭似乎是落了下風,被壓在下面往脖子裏塞雪。
“當然了,打架也是學習的過程,讓他們打,不打出血來都不要管。”
馬大麗無語了,這些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佛性”,孩子太多了,麻木了?
說起來尚老師有孩子嗎?有家庭嗎?
應該是沒有的吧,所以一直在這裏從來都不提回家的事,平時深居簡出,連公社都很少去,更不用說縣城了,爸曾經說過,尚老師是從大地方來的,有多大呢?她沒問過。
她剛想問問尚老師家鄉在哪裏,遠遠的就看見朱逸群帶着兩三個人來了。
想起昨天爸媽讨論的事情,她看着朱逸群覺得這人太可憐了。
“來啦。”尚老師對于他們的到來一點都不意外。
“尚老師,您怎麽不早點兒說呢,現在天這麽冷……都拿不出手來了。”朱逸群抱怨道。
“我到現在才湊出錢來嘛。”
“學校的錢,欠兩天又怎麽樣呢?”跟着他來的中年男人說道,馬大麗要是在朱逸群家裝修的時候圍觀過,會知道這人是給朱逸群家做窗戶的玻璃匠。
“我這人不喜歡欠人家錢。”尚老師沒有接學校的錢這個話茬,“現在還有玻璃嗎?”
“有,我家裏還有點兒存貨。”玻璃匠家離靠山屯不遠,雖然大雪封山了,兩個小村子之間的路暫時還能走。
“行,那今天量尺,明天幹活。”尚老師說道。
“一樣是所有的窗戶都換玻璃的?”
“嗯。”
“我怕膩子會凍住啊。”
“用木條夾住縫子。”
“那活兒就太大了……我整點兒零碎的活行,這樣的活難整。”玻璃匠表示有點兒難,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實際是不想接這個活,大冷的天凍得伸不出手來誰樂意幹活啊。
“我來,我多少會點兒木匠活。”朱逸群應承了下來。
“行吧,我們一起量尺吧。”玻璃匠頗有些不甘願,又不想駁尚老師的面子,只得忍了下來。
“尚老師,您想換玻璃啊?錢從哪兒來啊?”
“不是開工資了嗎?前幾天我前夫又寄了點兒錢給我。”
前夫?尚老師離婚了?不是……“學校是村裏的,您為什麽要拿錢啊?再說了,明天春天……”
“到了明年春天,就又是一年了,沒有玻璃也沒有燈,孩子們總不能天天在雪地裏讀書吧?有了玻璃,就亮了!”
有了玻璃就亮了?馬大麗這才明白,尚老師從來沒把學校當成村裏的或國家的,而是當成了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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