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好久不見，你長大了啊……”

喬溫感受到了富岡義勇的拒絕。

又或者該說是動搖？

顯然，這位始終貫徹着來自老師鱗泷左近次的教導，時刻讓自己保持着心如止水、平靜無波狀态的現任水柱，此時此刻的心情并無法真正平靜下來。

喬溫無聲嘆了口氣。

從他決定開口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無法中途停下了。

因為那些原本以為自己的思念直到對方死去時才有可能被傳達出去的靈們，在他們中的一部分被喬溫開口幫忙向思念之人轉述過話語之後，一個個已經迫不及待，就等下一個輪到自己——他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感情，想要向自己死去以後，也依然在守護着的那些人們傳達，如今終于看到了實現心願的希望，怎麽可能不翹首期盼？

喬溫無法對那些用殷切目光注視着自己的靈們視而不見。

盡管作為一個“傳聲筒”，在這個幫忙轉達來自亡者們的聲音的過程裏，他的心情正變得越來越沉重——這是一種不同于喬溫曾經對生死認知的體驗。

無論是死神世界的屍魂界，還是喬溫穿越後所在世界的地獄，或許是因為本身設定的關系，比起生死有別、多接觸無益，喬溫感受到更多的，是死後世界與想象完全不同的夢幻绮麗——仿佛在這裏，死後的人與生前并沒有太大區別，無非是要受到一定的刑罰而已（？），但如果生前是個沒犯過什麽大錯的普通人，就不必擔心這點，甚至若是亡者們生前十分樂善好施，又或者善良高潔，他們還能夠直接前往高天原，從此與神明為伴。

可是在這個世界，喬溫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深刻且真實地感受到了生與死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巨大鴻溝。

他突然就理解了這些靈們的心情。

一方面，他們無比思念着曾經的至親好友，心中再渴望能與他們相見不過。

可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想那麽快就與自己所思念之人相見，因為能與亡魂見面的，只有另一個亡魂。

再次見面的前提，是思念之人的死亡。

于是，哪怕再怎麽思念對方，再怎麽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這些靈們也并不想要太快與自己所思念之人相見。

——多活一天吧！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Advertisement

——想見到你啊！可是又害怕與你相見的那天。

多麽悲傷、矛盾又苦悶的心情啊。

喬溫閉了閉眼睛。

“……那是一位腦後紮着大大的蝴蝶結，笑容非常美麗的女性。”

他最後還是開口說道。

富岡義勇的神情凝固住了。

黑發青年嘴唇抖動了兩下，像是想要出聲制止，可是到了最後，卻什麽也沒能說出口。

喬溫的聲音溫和而沉靜地在房間內回旋：

“她穿着豆沙色的色無地，眼睛又大又明亮。”

“她說很高興富岡先生成長為了這麽優秀又可靠的樣子。雖然還是像以前一樣，笨拙又不善言辭，總是惹怒了別人而不自知，但是，有了一群可以信賴的夥伴，真是太好了呢。”

“她還說，希望你有空能回去一趟狹霧山，你曾經的很多同伴如今都在那座山上，陪伴在你的老師麟泷先生身邊，即便他們知道，老師看不見他們……”

“…………”富岡義勇沒有出聲，他的雙手緊緊握在身側，力道大到指甲泛白，手背全無血色。

喬溫在富岡茑子求懇的目光中，繼續說道：

“請不要這樣喪氣，富岡先生。你的姐姐……茑子小姐她說，她和你那位名叫锖兔的同伴一樣，從來不後悔保護了你。”

“他們都非常、非常欣慰，你能夠活下來。”

“……夠了。”富岡義勇終于出聲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幹澀，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喉嚨，發聲前所未有的困難。

喬溫看着水柱臉上故作平靜的神色倏然破裂，緊皺的眉頭表露出強烈的痛苦和掙紮……

他突然意識到，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與無知無覺，因而無法相見相比，明知道他們就在那裏，可自己卻聽不見看不見，甚至就連對方的思念，都要通過他人的轉述才能被傳達到自己這裏……

這或許是更加悲傷，也更加讓人無法忍受的一件事情。

喬溫悄悄動了動手指，一條帶着顯眼動态特效的碩大字幕随之飄過直播間屏幕——

“江湖救急！我記得在鱷魚老師的世界觀設定裏，這個世界應該是不絕對禁止活人與死人見面的，是吧？比如那田蜘蛛山的時候，祢豆子昏睡狀态下竈門夫人在她的意識中出現過對吧？”

他一說這個，被剛剛那一幕感動到眼淚汪汪，一直在彈幕裏哭哭啼啼狂刷着“嗚嗚嗚嗚嗚”或者“QAQAQ”的網友們這下也不哭了，紛紛積極參與讨論：

“是這麽回事沒錯！另一個有力佐證是最終決戰的時候，猗窩座瀕死之際唐突突破，差點把炭治郎和義勇反殺的時候，在不知道是夢還是精神世界裏，見到了他爹、未婚妻和師父。如果說還在‘活着’的狀态下是禁止與死去之人見面的話，這種情況就不應該出現了！”

“是的是的！如果有人要說猗窩座當時的狀态介于生死之間，不能算數的話，那也還有蝴蝶忍和童磨的那一戰！當時蝴蝶忍身受重傷，幾乎無法戰鬥，是香奈惠的靈魂出現，讓她站起來，作為鬼殺隊的蟲柱去戰鬥——那個時候忍的意識還很清醒，香奈惠就像真的站在她面前一樣……”

“所以……”

“也就是說……”

……

一瞬間，喬溫仿佛從直播間彈幕平板的文字之間，看見了網友們身上驟然爆發出來的，耀眼的希望。

他于是笑了起來。

“——或許只是我的異想天開也說不定。”

他沒頭沒腦地突然說道。

“但就算只是異想天開也無妨。”

喬溫的語氣逐漸變得堅定。

“我還是想要試試看……”

這麽說着，喬溫手中忽地多出了一張卡面描繪着一個手捧一面鏡子，閉目含笑的少女模樣的庫洛牌——

“映出這本不應被映入世人眼中的景象吧——”

“【鏡】！”

随着喬溫擲地有聲的召喚，卡牌倏而化光消散！

伴随那四散的光點而出現在衆人眼前的，赫然正是此前卡面上描繪着的那個手捧銀鏡、閉目含笑，姿容秀美的碧發少女。

她走近喬溫身邊，在他充滿笑意的目光中親昵地依偎在他身旁，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鏡子。

下一秒，映在衆人眼中的世界陡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房間裏的裝飾盡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卻不會讓人感覺太過危險的黑暗。

在這片竟讓人感覺有些許安心的黑暗之中，所有人都看清了自己身邊站着的人——

有如喬溫此前所述，與産屋敷耀哉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男性，和與他并肩站在一起，身穿上白下紅傳統巫女服飾的美麗女性；

有身邊環繞着五個孩子，面容滄桑慈愛的條紋和服夫人；

有穿豆沙色.色無地，腦後系着大大的紅色蝴蝶結，面容清秀，笑容明麗的少女。

以及……

面色平靜，眸光清亮，微帶病容的黑發母親；

大大小小、年齡和性別各不相同，卻同樣眼含歉意和憂傷的孩子們；

無限悔過，似怯似喜的幾名婦人；

忍者打扮，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手足無措的銀發男人……

他們各自站在自己的親人或友人身邊，為這不期而至的變化，都齊齊傻在了原地。

——他們這是……相見了？

一片異樣的沉默中，率先響起的，是一個與産屋敷耀哉至少有七成相似，令人仿佛聽之即忘憂，柔和而清朗的男聲：

“好久不見，耀哉。”

上代鬼殺隊當主，同時也是産屋敷耀哉父親的男子微微含笑，伸手，摸向滿臉恍惚茫然的兒子的頭頂：

“……你長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