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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孤錦挺直的鼻梁上挂着零星血滴,嘴角殘留着陰郁笑意。宋雲桑對上他的眼,只想後退,背卻靠上了牆壁。逃無可逃的感覺再次襲來,宋雲桑想起了兩人的初遇

一年前,皇後邀了數十貴女進宮賞花。游玩過半,皇後忽然說太子要來,引發了小小的騷動。

貴女們早聽說太子要選妃了,猜到今日是讓太子見見衆人,隐隐興奮。宋雲桑的好友黃思妍拉着宋雲桑,借着收拾儀容的名義,躲去了一間偏殿裏。

殿中無人,黃思妍壓低聲對宋雲桑道:“桑桑,其餘貴女不足為慮,可是你……”

宋雲桑連忙擺手:“我不和你搶!思妍你這般聰明,那個位子便該是你的。”

黃思妍的爹爹也是侯爺,可黃侯爺不如宋侯爺是戶部尚書,只在京中領了個虛職。如今黃家日漸衰敗,黃侯爺便一門心思将黃思妍嫁入東宮。宋雲桑與黃思妍交好,早就知道此事,也的确沒生過争奪之心。她道:“我爹爹說了,我這性子,往後就要嫁個後宅清靜的,若是入了高門大院,定是要被人欺負。”

黃思妍輕嘆口氣:“我知道你不會與我搶,可你這般漂亮,若是太子殿下看上了你,怎麽辦?”

宋雲桑想了想道:“那我就推脫身體不适,在此處歇息,思妍你一人過去便是。”

黃思妍颔首:“這法子可以。那你便在此等着,我回頭來找你。”

黃思妍稍後便離開了。宋雲桑讓丫鬟在殿外守着,自己裝病,倚在小榻上假寐。這麽閉眼躺了約莫一刻鐘時間,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卻聽見了一聲輕笑。

竟是個男人的聲音!宋雲桑吓得連忙睜眼,便見面前站了個高大男子。男人約莫二十三、四歲,穿紅色官服,可宋雲桑偏偏有種他在金光閃閃的錯覺。實在是這人的裝扮一言難盡:腰間懸着碩大的玉佩,蹀躞帶上滿是金銀珠玉,黑色披風上暗金絲線十分惹眼,就連那寶劍劍鞘上,都鑲嵌着一堆花裏胡哨的寶石……

這身裝扮若是出現在其他人身上,定是會喧賓奪主,只讓人覺得滑稽可笑沒品味。可男人長相實在是好,眉飛入鬓,眸若寒星,輪廓便如畫筆勾勒,俊美利落。配上他強勢銳利的氣場,竟是生生将那一身裝扮的滑稽感鎮了下去。此時他的薄唇輕勾,是個漫不經心的姿态,可看着宋雲桑的目光卻是灼灼……

宋雲桑還以為丫鬟走開了,才被這人進了來,急急坐起。可還不待開口解釋,卻看見丫鬟躺在地上人事不省!這作惡之人是誰,實在不做他想!

宋雲桑大驚:“你把她怎麽了?!”

男人勾唇笑道:“放心,只是打暈了,晚些自會醒來。”他頓了頓,仿佛咀嚼品味一般喚道:“桑桑。”

這兩個字緩慢入耳,宋雲桑頭皮一炸,清晰感覺到了被野獸盯上的危機。她也曾被其他男人愛慕,卻沒有哪個人的愛意,能似這人一般強勢直接,讓她覺察巨大壓力。男人朝着宋雲桑走來:“在下錦衣衛指揮使,裴孤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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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雲桑急退兩步:“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裴孤錦笑容不變腳步不停,直至将宋雲桑逼到角落。他低聲道:“噓,乖點。你若喊人,我便将你裝病欺君之事說出去。”

宋雲桑臉色一白:這人聽見了她和黃思妍的對話!她的背已經貼上了牆壁,而裴孤錦堪堪立在她身前,與她相距不過寸許。男人真的很高,足足高了宋雲桑一頭,就像一座山一般,徹底籠罩住了她……

裴孤錦慢條斯理道:“宋小姐到底有沒有身體不适,傳太醫來問診一番便知。到時審問起來,得知你竟是不願嫁給太子,這才特意裝病躲在這……”他傾身湊近,低笑:“不願嫁太子?這分明就是看不起皇室。你猜,陛下會治侯府什麽罪?”

宋雲桑瞬間氣紅了臉!她克制着顫音道:“你也不必吓唬我。這事可大可小,我爹爹對太子一向忠心,你便是鬧了開來,太子也定會站在我爹爹這邊。屆時,誰贏誰輸還不一定!”

裴孤錦低頭看她,一時沒說話。宋雲桑不敢與他對視,也不知他在看什麽。她恨不能縮進牆壁裏,或是遁地離開,裴孤錦卻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臉:“也不笨啊。”

男人粗糙的指腹摩挲過她的皮膚,宋雲桑眼中立時蓄滿了淚。她狠狠去推他:“別碰我!滾開!登徒子!”

裴孤錦順着她的力道退後,又踱步行開,一掀下擺,好整以暇在榻上坐了下來:“宋小姐不必如此戒備,方才不過是說笑,我沒有惡意。今日現身相見,只是想和宋小姐說一聲,裴某府中除了仆役,只得我一人,是真真正正的後宅清靜。順便,還想問宋小姐幾個問題。”

宋雲桑捂着自己被捏痛的臉,努力兇狠道:“你休想從我這打聽到任何消息!”

可惜沒兇成功。這句話出口,她的眼淚就控制不住下來了。裴孤錦“啧”了一聲:“哭什麽啊。我只是想問,你平日喜歡做什麽,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首飾衣裳?……”

……

那天,宋雲桑最後還是回答了裴孤錦的問題。因為裴孤錦說她若不回答,他便自己去查。他說,錦衣衛打探消息的方法隐秘,他也不介意全程跟蹤宋雲桑幾天,偷看她吃飯洗澡如廁。她現下還記得他直勾勾看她,不舍得挪開眼的可怖模樣。後來還是黃思妍回來,才将她解救了出來。而現下,侯府失勢,在封閉的茶樓包廂,他再度困住了她。

宋雲桑的雙手不自覺抓緊了裙擺,只覺自己才出狼窩,又入虎口。可出乎她意料的,裴孤錦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面無表情移開了。男人毫不留戀越過她,甚至沒再分給她一個眼神,便大步行出了包廂。

徒留宋雲桑呆坐在原地,不可置信。她聽見裴孤錦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李榮拒捕,現已自盡。屍體在裏面,你處理幹淨。”

他的手下應是。裴孤錦的腳步聲到了樓梯口,卻又停住了,不帶感情補充道:“先讓宋小姐離開,你再進去。”

應是聲再次響起,随後,嬷嬷和丫鬟進了包廂,慌張将宋雲桑圍住。宋雲桑被摻扶起,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裴孤錦……就這麽離開了?

這真的……真的太不像他了。自初見後,這個人便陰魂不散,只要宋雲桑外出,他便會出現糾纏。他做得實在難看,一來二去,許多貴女都知道了宋雲桑和個男人扯不清,宋雲桑丢盡了臉。三個月前,裴孤錦又一次堵住宋雲桑,宋侯爺終于忍無可忍,去找他大鬧了一場……

思緒至此,宋雲桑微微皺眉。是了……似乎便是自那次大鬧後,她再也沒見過裴孤錦。之前她只以為是爹爹加強了守衛,裴孤錦沒法得手,現下卻反應過來。應該是爹爹想了什麽辦法,裴孤錦才對她失了興趣。加之現下侯府失勢,他便更不願意與她有牽連。

宋雲桑為裴孤錦的異常找到了原因,卻又想不明白,既然他對她沒了興趣,今日為何會突然闖進來殺了李榮。最後,她只能歸結于李榮本就是裴孤錦的辦案對象。

丫鬟買了新衣裳,宋雲桑換好後才離開。終歸是有驚無險,宋雲桑平複了下情緒,決定再跑一趟太子府。

太子府依舊被禦林軍把守。丫鬟去找主事官員,趕回來道:“大小姐,他同意你進去了!但是說只能待一刻鐘。”

宋雲桑心中一喜。雖然只能待一刻鐘,但可以進人了,便是松動。想來她離開後,黃思妍周旋得力。宋雲桑帶着丫鬟進了太子府,便見到了太子妃黃思妍:“思妍!”

她朝着黃思妍小步跑去,而黃思妍伸手摟住了她。宋雲桑自昨夜積累下的恐慌就像找到了出口,鼻子一酸,就想哭了。黃思妍嘆口氣,拍了拍她的發:“莫哭。浪費時間,還要弄濕我的衣。”

宋雲桑:“……”

宋雲桑只得将眼淚憋了回去。兩人在案幾邊相對落座,黃思妍令下人全退下。宋雲桑仔細打量黃思妍。太子大婚後,兩人見面次數便少了,黃思妍看着瘦了些,但氣度卻愈發沉穩雍容了。她知道宋雲桑在看自己,卻只是自顧自沏着茶:“我還好,你也還好,客套話便省了,我和你說說現下的情況。”

“你爹爹下獄,是因為閩浙暴民造反了。”

宋雲桑一驚:“因為開海之事?”

茶水穩穩傾倒入杯,黃思妍緩聲道:“對。你爹爹是戶部尚書,開海禁、行商貿之事,是他和太子力主推行的。當初皇上也是聽到能收許多賦稅,這才動了心。結果實行三年,非但沒收到稅賦,還引來了倭寇作亂,民不聊生,現下更是終成動亂。”

宋雲桑替爹爹委屈:“可是,新政推行,總會遇到困難阻礙。我爹爹一心為國為民……”

黃思妍放下茶壺:“閩浙府員上奏時,提到流民傳唱的歌謠中,暗指你爹爹收受商人賄賂,才會力主開海。皇上閱後大怒,将你爹爹下昭獄,又将太子召去訓斥。”她頓了頓:“随後,太子與惠妃私會勾奸,被皇上撞見。皇上殺了惠妃,軟禁太子,廢太子監國之位。”

宋雲桑:“!!”

一番話自黃思妍口中平淡說出,卻是讓宋雲桑大驚失色。若說閩浙出了事她還有所預料,後面這一段太子與宮妃有染,發展卻是太過意外。宋雲桑張嘴複又閉上,半響才說出一句:“太子、也不像會與宮妃有染的人。”

黃思妍冷笑:“他和誰有染,我不管。我只管幫他保住太子之位,才能保住我家族的将來。”她将茶盞推給宋雲桑:“太子這邊的人已經行動起來,聯名上奏為太子喊冤,請求皇上徹查昨夜之事。皇上礙于天家顏面,暫未同意。”

“如今朝中暗流湧動,人人自危。我嫁入太子府才5個月,根基不穩。我可以請人幫忙營救你爹爹,但他們不一定會聽,聽了也不一定盡力。”黃思妍放柔了聲音:“雲桑,你得自己想辦法。”

宋雲桑難過又失望握住茶盞,垂頭沒有說話。黃思妍再嘆口氣:“我給你指條路。”

宋雲桑擡頭。黃思妍直視宋雲桑:“你爹爹下的是昭獄,你去求裴孤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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