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雪林求生

稀薄的晨光将雪域照得分外銀白,甘州戰況不知如何。程野厮殺了一夜,加之失血過多,身體已極度虛弱,如今他醒來後竟能開口要吃的,我暗自一喜,緊繃的心髒稍稍松懈些許。

我将綴着毛絨的外袍裹在程野身上,這才在袖袋衣襟裏摸來摸去,好半響才掏出小半包油紙包裹的羊肉幹,兩塊被壓碎的奶糕。我素來貪吃,身上時常會揣一些零嘴吃着玩,這羊肉幹和奶糕還是昨夜睡前吃剩的。

就這幾塊小肉幹和奶糕渣滓,還不夠塞牙縫!我有些後悔逃亡前怎麽沒多拿點吃的。

“無事,你拿來吧。”程野看出了我的尴尬,便從衣袍下伸出一只手來拿肉幹。

由于失血過多,他修長寬大的手掌呈現出蠟白色,顫抖得厲害。我将他的手塞回衣袍裏,打開油紙包将肉幹遞到他蒼白的唇邊,呼出一口白氣強顏笑道:“我喂你。”

程野沒有說什麽,就着我的手咬住那顆肉幹,微涼的唇擦過我的拇指,帶起一絲別樣的心悸。

肉幹堅硬,程野甚至沒怎麽嚼便抻着脖子往下咽,意料之中,肉幹卡在他喉嚨裏了。

我無語。手忙腳亂地捧了一捧淨雪,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将它化成水喂與程野喝下,那顆肉幹這才完全咽下去。

“你怎麽也不嚼一嚼!”我哭笑不得道。

程野舒了一口氣,氣息虛弱道:“我沒力氣,嚼不動。”

我将那奶糕渣滓遞給他,道:“吃這個?這個不用嚼。”

程野嘗了一點,立刻皺起眉頭道:“奶腥味兒,我聞了反胃。”

他對牛羊奶過敏,這我倒是不知道。我正不知所措,卻見程野展開衣袍,将我裹進他懷抱。

我愣了,為這突如其來的溫暖。他伸出一只手,顫抖而溫柔地拂去我發間和眉毛上的霜雪,輕聲寬慰道:“你莫急,我底子好,休息片刻便能恢複力氣,東西你吃了吧。”

他的言辭和動作都十分自然,仿佛我們生來便是如此互相照料。

我心中一暖,脫口而出道:“程野,我嚼爛了喂你吃好不好?”

程野一怔,烏黑深邃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我。我反應過來自個兒說了什麽,臉頰唰的一聲緋紅發燙,忙垂下頭半響不敢看他……片刻,程野點點頭,輕聲道:“好。”

我們倆相擁而坐,程野的面容近在咫尺,我只要稍稍擡頭,就可以觸碰到他剛毅的下巴和唇。

機械地嚼爛嘴中幹硬的羊肉片,我磨蹭了半響,終是下定決心般的擡頭,閉着眼覆上程野因失血而微涼幹燥的唇。

我看不到程野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唇瓣微微顫抖,衣料下的肌肉倏地緊繃僵硬,他和我一樣緊張。我輕輕開啓齒縫,程野卻像是突然開竅了般,微微側了側臉,舌頭快速滑進我的口腔,将那塊糜爛的羊肉卷進自己口中,然後閉着眼咽下。

舌尖相觸的感覺宛如觸電,這不是我的初吻,卻比初吻更讓人驚豔。我面色酡紅,下意識擡袖擦了擦濕潤的唇,愣愣地看着他道:“你……你不嫌棄?”

想起以前我吃了他半塊花糕,他都會望着糕點上我的牙印厭惡半天,更何況現在還吞了我的口水!

程野悠悠睜開眼,明明是一張蒼白的臉,眼睛卻偏偏亮得可怕。他耳根微紅,并沒有回答我的話,半響才輕輕勾了勾唇角,啞聲道:“平日總見你觊觎美男,原來卻是有賊心,沒賊膽。”

我知道他是在取笑我的生澀。沒辦法,我雖然略微顏控喜歡美男,但對感情的表達僅限于淺嘗辄止的嘴唇相觸。說實話,我一度對那種互換口水的行為表示不理解。

有色-心沒色-膽,我這種不解風情的女人大概挺不招人喜歡的。

我半響無語。程野卻是微微湊過臉來,鼻尖幾乎抵住我的臉頰,他兩眼亮晶晶地望着我,啞聲虛弱道:“薛珂,我還要。”

……這句話怎麽這麽色氣!是我想歪了嗎?是我想歪了吧!

我偏過頭狠狠嚼着羊肉幹,鼻根卻是不争氣地一陣發燙,總感覺有什麽熱熱的液體要流出來了!我吸了吸鼻子,破罐子破摔道:“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還要?爺滿足你!”

說罷,我再次覆上他的唇,一吻綿長。

吃了十來片肉幹,程野臉上總算恢複了一絲血色。他輕輕推開我的手,道:“飽了。”

程野素來食量大,這麽幾片肉絕對無法填飽他的肚子,我知道他是想留給我吃。我也不點破他,只推脫自己不餓,便将那剩下的幾片肉幹小心的包起來,連同奶糕一起塞到衣襟裏。

懸崖底下是雪層綿厚的深山老林,別說人影了,連鬼影都不曾見到一只。我擔心默哆的突厥部衆搜到這兒來,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我将淨雪在嘴中暖化了,哺給程野。程野唇瓣依舊蒼白,但臉上卻是浮現微紅,聽聞我的擔憂,他舔了舔濕潤的唇,道:“突厥人知道你的身份麽?”

我想了想,不确定道:“應該不知。那個知道我身份的人,被你一槍捅死了。”

“那便無礙。只是我現今重傷,也不知能否走出這荒嶺雪原。”說着,程野蹙眉道:“那個被我捅死的殘障,是誰?”

“他?哦,他叫拉登,是個逃犯。”我心不在焉地胡謅,看着白茫茫刺目的雪域憂心忡忡道:“阿史那闕若是還活着,應該會來尋咱們。不過也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咱們得自救。”

聞言,程野摸出身側的匕首,面不改色地剜除大腿上的幾個箭頭,又将下裳撕成布條纏在傷口上止血。這才将血淋淋的匕首遞給我,深吸一口氣顫聲道:“替我将後背的箭頭挖了。”

雪地裏那刺目的血看得我頭暈目眩,我驚道:“沒有藥,失血過多你會死的!”

“阿史那靠不住,若是走不出這林子,我們一樣會死。”程野淡淡道。

我深呼吸,手腳發軟地接過那把帶着溫熱黏膩血跡的匕首,程野配合地脫下上衣和亵服,露出了肌肉勻稱健壯的小麥色背脊。

我摸到箭頭的創口,顫抖着劃下第一刀,鮮血瞬間從原本凍結的創口湧出。

程野悶哼一聲,咬牙道:“你……你別怕,用點力劃深些,我便可少受幾刀。”

由于第一刀下去劃得太淺,箭頭根本剜不出,少不了要多補幾刀。我看着程野額頭上冷汗涔涔,咬牙忍痛的樣子,當即不再猶豫手軟,一刀果斷地下去,十字形劃開皮肉,箭頭輕而易舉的剜出來。

半個時辰後箭頭全剜除幹淨,我又替面色慘白的程野包紮好傷口,程野已虛弱得說不出話來了。

給程野穿好衣物,我将被染成豔紅的雙手在雪地裏胡亂地擦了擦,用幹淨的雪将血跡掩蓋住,這才抱着虛弱不堪的程野稍作休整。

雪霁後的天空投下一層稀薄的陽光,氣溫總算不那麽冷了。程野睡了個把時辰便轉醒,我架着他沉重的身軀,開始朝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進了林子,走走停停,傍晚時我将最後幾片羊肉幹嚼爛了喂給程野,依舊是唇齒相觸,只是此時我卻再也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

因為程野高燒了,渾身燙得像是火爐。

夜幕來臨,氣溫又急劇下降。我抱着程野躲在一個背風的雪丘後,望着被樹影割得支離破碎的黑藍夜空,心急如焚。

我将手放在雪層裏凍冷了,再放到程野的額頭上給他降溫,如此反複多次,效果卻不甚明顯。

一開始程野還能迷迷糊糊地寬慰我幾句,說他身體強壯,睡一覺便無事了。可是兩個時辰後,無論我怎麽喚他,他都再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重傷失血加之嚴寒挨餓,我知道如果我再找不出吃的、再不走出這片絕望而冰冷的雪域,程野或許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我很害怕!

我不是神醫,沒有起死回生的靈藥;我不是武林高手,能有續命的內功……我只是薛珂,我的畫筆和三寸不爛之舌在此刻卻是最無用的,我沒有馬良的神筆,也無法将死的說成活的。

我痛恨自己的無力!

回過神來時,臉上已是一片冰冷濕潤,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恐懼。

高熱期過後,程野開始發冷,上下牙齒打得咯咯作響。我脫下外衣裹住他,自己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我冷的睡不着,決定将昏迷的程野拖出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走一步算一步,權當是熱身運動!

餓了一天的我饑寒交迫,便将那兩塊奶糕渣滓就着雪水吃了,然後雙手從程野胳膊下繞過去,使勁拉着他在雪中拖行……如此到天亮時,我們不過前進了幾百米,我卻累得兩眼昏花。

鞋子浸了水,我的雙腳冷得像一塊鐵,由于長期暴露在嚴寒中,手更是腫痛紅紫,生了凍瘡。我倒在程野身上喘粗氣,咬牙道:“程野!你給我醒過來!你要是敢先我一步倒下,老娘幹-死你!遲早再幹死你弟弟,信不?!”

程野睫毛動了動,似乎想努力睜開眼,卻終是徒勞。我拉住他因高熱而滾燙的掌心,哽咽不能語。

程野閉着眼,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氣若游絲道:“薛珂,你……”

“別說!”我強忍住胃部因饑餓引起灼痛,紅着眼瞠目怒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想都別想!”

“薛珂……”

“閉嘴!”

程野張了張幹裂的唇,猶不死心地斷續道:“你……走吧!”

“都說了閉嘴!”我捂住雙耳,崩潰地吼道:“你是不是要弄死我啊程野!你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什麽都不怕!”

程野眼睑顫動,濕潤了睫毛,聲音低不可聞。他說:“薛珂,你先走出去……再叫人回來……找我。”

“這鬼天氣,等我走出去你早成冰棍了!程野,我不會放手!一生都不放!死也不放!”我流着眼淚嘶吼着,似乎要将這連日來的恐懼與擔憂盡數發洩出來。我抹了把眼淚,惡狠狠道:“程野,你不會死的!咱倆誰也不會死!”

說着,我猛然起身,咬牙半摟着程野在雪地裏蝸牛般的拖行。我感覺不到寒冷和疲倦,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支撐着我機械地前行,宛如一具行屍走肉。

幾個時辰後,昏迷的程野身上傳來一陣烘臭。我顫抖着翻開程野毫無知覺的身子,解開他的腰帶和外褲,只見裏面濕臭的一片……渾身力氣瞬間被抽幹,我筋疲力竭地跪在雪地裏,布滿血絲的雙眼一片空洞和絕望。

他失禁了。

“不會死!咱們,誰也不會死!”

我咒語般的喃喃念叨着,不僅是說給程野聽,更像是給自己催眠。給他換下髒底褲,我的雙手不可抑制地劇烈顫抖着,冰涼的淚水糊了一臉。

作者有話要說: 更了!更了!!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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