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喻晟央背着祝謠,寧思洲和彭聿跟在身後,四個人到了醫務室,值班的校醫老師一看到就哎了一聲,趕忙讓喻晟央扶祝謠半躺下。

祝謠的腳踝腫得高高的,他本來就白,連腳後跟都是粉的,那一點擦傷的紅腫就顯得格外紮眼。

喻晟央皺起眉,寧思洲急着沖校醫道:“姐姐,他這個嚴重嗎?”

校醫瞥了一眼,“沒扭到,不嚴重,休息兩天,抹了藥後腫脹消退就行了。”

“醫生,請問這個什麽時候能好啊?” 祝謠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我下午還有比賽要跑。”

校醫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比什麽賽?你直接上天得了。腳還想不想要了?連動都不一定能動,還想去跑步?”

祝謠張了張嘴,喻晟央也立馬瞪了過來,寧思洲趕緊道:“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想這個!躺着吧您!”

“你以為我願意啊,” 祝謠嘆了口氣,“下午黃易也要參賽,你想看見他小人得志的嘴臉嗎?”

彭聿站在一旁,也勸阻道:“這也沒辦法,要是能替我就幫你跑了,就算不能跑贏,我也絆他一跤。”

“千萬別,” 祝謠搖了搖頭,“為這種人沒有必要。”

“可惜我們學校運動會不能替賽,” 寧思洲惆悵道,“只能棄權了。”

祝謠沉默一會兒,最終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只能這樣了。”

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在旁邊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喻晟央,“你下午是不是有兩千米的比賽?”

喻晟央一頓,點頭嗯了一聲。

祝謠不是很想讓大家擔心,也不想柔柔弱弱的樣子,不怎麽熟練地向兩邊咧開嘴角,露出了笑容:“我下午去給你加油。”

喻晟央愣了一下,咳了一聲,“沒事,你休息吧,不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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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很疼的,” 祝謠已經知道喻晟央吃軟不吃硬的套路,垂下頭放低聲音道,“我想去看,你們都不在,躺在這也沒意思。”

果然,喻晟央想了還沒有半分鐘就妥協了,“那你先休息吧,我和彭聿下午來接你過去。”

祝謠的腳踝腫得并不嚴重,在抹了藥後按摩一陣已經不怎麽疼了。

他覺得實在太丢人了,打死都不要喻晟央再次從醫務室把他背到操場,喻晟央卻誤會了,不怎麽愉快地放下手,“你以為我願意嗎?你看哪個女生背得動你?”

祝謠:“……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麽背不動?” 彭聿站在一旁,聽了一半,鄙視地看了喻晟央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道,“草爹,你這體力不行啊,祝老師這麽瘦你都背不動?要不還是我來吧。”

喻晟央一把打掉他的手,冷酷地道:“祝老師不要人背,誰背誰死。”

祝謠:“……”

能夠壓死人的祝老師在喻晟央和彭聿這哼哈二将的攙扶下,艱難地一步步挪到操場,彭聿被體育老師叫走,只剩下喻晟央一個人半攬着祝謠,讓他坐在看臺上。

祝謠剛剛坐下,喻晟央就從包裏掏出小電扇和八喜,習以為常地放在祝謠膝蓋上,還多了一瓶驅蚊噴霧。

“你從哪變出來的……” 祝謠無語道。

他帶着點複雜地想,幸虧喻晟央還沒談戀愛,雖然此直男千八百年都是一樣的套路,但勝在水滴石穿、锲而不舍,用這一套去哄小姑娘那還得了。

喻晟央掃了他一眼,按他的人設不能回答這種沒意義的問題,便冷酷地兜住了底,保持沉默。

因為受傷的緣故,祝謠腫了的那只腳沒有穿鞋,三個男人一個比一個糙,誰也沒有想到要把另一只鞋拿上。

祝謠的腳此時正懸空地踩在另一只鞋上,足跟快要碰到地面。

他的皮膚本來就白,這種不常裸露的地方更是如雪一樣。腳腕由于纖細,突出了嶙峋又漂亮的骨節,血管蔓延在腳背上,像一縷縷蔚藍的礦脈。

喻晟央看了一眼,移開視線,他沉默地想了想,脫下了外套,從看臺上往下跳了一個臺階,把外套疊成一個小塊,蹲下身來,放在祝謠的腳下。

祝謠往後縮了一點,差點磕到臺階,喻晟央抓住他的小腿,沒有用勁,淡淡地道:“別踩在地上,髒。”

……

有大概半分鐘的時間,祝謠覺得自己像是被堵住了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喻晟央又像才反應過來一樣,迅速地松開了手,祝謠垂下眼,低聲道:“你的衣服這樣不是更髒了嗎?”

“衣服而已,” 喻晟央不在意道,“又不是洗不幹淨了。”

他擡起頭,眨了眨眼,輕描淡寫地笑了,“要不等你好了洗完再還給我?”

祝謠張了張嘴,還沒回答,喻晟央已經站了起來,“算了,我開玩笑的,你是工傷,不要在意這些小事。”

他看向操場的方向,眼神和平時一樣是沉着的,卻又有跳動的神采,“你就坐在這裏看着吧,給你挑了個最好的位置,我一定跑贏。”

祝謠仰起頭和他說話,喻晟央站在逆光的位置,連輪廓都模糊了起來。

他的視線朝着跑道的方向,但祝謠總覺得,他和剛認識那會兒比起來一點都沒有變,看的永遠都是更遠的地方。

喻晟央像一只不再返岸的小舟,因為沒有漁火可親,所以心向大海,一生向前,漂流在外。

祝謠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喻晟央的手腕,“等你跑完了,我有事要跟你說。”

“嗯?” 喻晟央一愣,轉過頭來,“有什麽不能現在說嗎?”

祝謠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他擡起頭,直視喻晟央,張了張嘴,兩人相對了大概有好幾秒,祝謠最終還是放棄了,“算了你還是先跑吧…… 我覺得現在不是很合适……”

喻晟央眉頭一皺,抱着胸沉默不語;但是祝謠已經知道這并不代表他生氣了,其實說明他正迷茫,又不好意思問,所以正在思考說什麽。

祝謠正了正神色,認真地道:“是很重要的事,我要想想怎麽說。”

又是相對無言好幾秒,看确實沒什麽有用信息了,喻晟央妥協地放下手臂。

他突然靈機一動,自以為猜中了真相,挑着眉道:“你說跑完,是不是和比賽有關系,是什麽活動嗎?你們可千萬不要悄悄表揚我。”

“……”

祝謠不知道作何表情,麻木地道,“你放心……”

“我用寧思洲的良心發誓,絕對沒有人表揚你。”

……

直到走下臺階,喻晟央才琢磨出來祝謠剛剛講了一句廢話。

——用寧思洲的良心,那不就是沒有嗎。

喻晟央黑着臉,加快了腳步,離開了看臺的位置。

因為下午是運動會最後一場了,比賽完了還有閉幕式,所以只剩下唯二兩場比賽。

先比的是一千米,祝謠不想看見黃易的臉,就讓寧思洲去一趟教室,幫他把自己的物理卷子拿下來。

寧思洲也不想看見黃易,一時也不知道是該敬佩學霸精神還是感慨物理都比傻逼可愛,正好他也想去教室涼快一會兒,便欣然拍屁股走人了。

喻晟央給祝謠找的位置确實很好,在一塊大樹蔭底下,既能俯瞰運動場全局,也能乘涼避熱。

就是看得有點太清楚了,如果是不想看的人,就有點躲不過去的感覺。

等等…… 看得太清楚了……?

祝謠皺着眉,眯起眼睛仔細看着跑道的方向,愣了幾秒,頓時瞪大了眼睛。

喻晟央……?

他在跑道上幹嘛?什麽情況?

操場上一塊小的區域,發生了一陣小規模的騷動,祝謠由于一直沒有注意賽場,這時才瞥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喻晟央換了一條黑色的運動短褲,頭上綁着一根紅色的緞帶,奮力地奔跑在最遠的外圈跑道上,一言不發,只朝着前面。

長跑比賽為了給選手鼓勵,班上一起陪跑的不是沒有,但是大家都看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喻晟央并沒有陪跑,他就是在參加比賽!

黃易咬着牙,面色扭曲地往旁邊掃了一眼。

這什麽意思?他媽的有病嗎?

祝謠也愣愣地看着賽場。這怎麽回事?喻晟央在想什麽?

圈道上的人由遠及近,喻晟央跑到路過祝謠的位置,一陣風和他一起掠過了祝謠的頭發,祝謠坐在樹冠底下,看清了喻晟央的臉。

喻晟央面無表情,就和他千萬次冷漠、裝酷、沉默寡言時一模一樣,并沒有多麽不一樣的神色。

只有那眼睛依舊充滿了欺騙性,和喻晟央自己所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它太認真了,又那麽亮,發着光,如夕陽下的海水,帶來流光溢彩的潮聲。

他是笨蛋嗎?

——祝謠看着遠去的身影,愣愣地坐着,腦海裏反反複複,只有這一句話。

這有什麽意義?又不會算作成績,而且看起來真的很傻。

沒有人會知道為什麽。圍觀的人群站滿操場,但每一個人都覺得奇怪。

再說你自己不是還有比賽嗎?這樣跑完了,兩千米要怎麽參加?

祝謠的腦海裏反反複複閃過這些考量的話語,心竟然就這樣靜了下來。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從來都不喜歡這樣毫無價值的行為。生命有價,每個人都有要走的路,不應該這麽慷慨,浪費給無所回報的事。

操場上,喻晟央和黃易的距離越拉越近,觀衆越來越多,在終點處圍成一片,祝謠看見緊張地抓着旁邊人手掌的林慕晴和夏卉,激動得臉都快紅了的彭聿,還有緊急跑過來、站成一群、正撕心裂肺地喊着加油的同學。

是了,祝謠愣愣地看着喻晟央沖過終點線,覺得他像一個盛大的太陽,正沖進他自己的一部分裏,等着被遠處更大的光芒擁抱,然後融為一體。

——所謂少年,不就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笨蛋嗎?

喻晟央被彭聿接住,黃易緊随其後,裁判老師茫然地在兩個人之間看來看去。

喻晟央只喘了一會兒氣,就從彭聿的肩膀上離開,他看也沒看黃易一眼,也沒理喊住他的老師,只是直直地朝着看臺走去。

祝謠随着他越來越近,終于能看清,綁在他額頭上的根本不是什麽緞帶,而是上午大家一起比賽贏來的、接力賽獎牌上的紅色系帶。

那條紅色的帶子随着喻晟央的走動,在風中翻動不已,像帆,也像浪的形狀。

喻晟央不知道從哪裏找了一個穿孔的硬幣,從兜裏拿了出來。走到祝謠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把系帶輕巧地穿了過去。

喻晟央眯起眼看了一會兒自己的 “獎牌”,覺得似乎有點醜,就拆了打好的結,蹲下身,把紅帶繞了一圈,綁在了祝謠的手腕上。

他打了一個蝴蝶結,像兩片紅色的、蜻蜓的翅膀,綴着一顆發光的硬幣,垂在祝謠的腕骨上。

系帶的尾部被風吹得飄了起來,硬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喻晟央還喘着氣,擡起頭,垂下眼皮,沒什麽表情地對祝謠說,“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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