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如每刻不朽烈士奮勇
祝謠定了定神,看見告示欄的第一反應,竟然想的是另一件毫無關系的事。
他想,這樣,喻晟央因為沒起來而曠掉早自習的通報批評就被遮住了,看不到了。
祝謠注意到周圍的視線集中投射過來,伴随着叽叽喳喳的竊竊私語。他面色不變,慢慢地從人群中走出來。
他連那張照片都沒有撕下來,事已至此,再怎麽反抗都是讓姿态顯得更難看。
祝謠走進教室時,教室裏的氣氛似乎微妙地一頓,他仿佛毫無察覺,面色平靜地走回座位上。
林慕晴坐在前排,似乎往後看了一眼,但抿了抿唇,又轉回去了。
喻晟央他們還沒有來,祝謠松了一口氣,坐回位置上,突然感覺有點後悔,剛剛應該撕下來的。
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想
祝謠其實并非毫無反應,即使再怎麽平靜,被這樣不堪地袒露在所有人面前,一直以為早就被他埋在地裏死了的自尊也會密密麻麻地痛。
祝謠連手指都是木的,攥住拳,整個人都會細微地顫抖。
他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
他不能流露弱态給正在等着看笑話的人。
祝謠長這麽大,早就在很小的時候從祝曉晴身上明白了,鬧得越兇,哭聲越大,看的人只會越開心。
這世上的善意并不多得,設身處地的同情少見,多的是落井下石的旁觀。
祝謠咬住牙,面無表情地想,我不是你們的熱鬧。
教室的門是被一腳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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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動靜有點吓人,所有的人頓時轉過頭去,祝謠也随着聲音投過視線。
朝陽灑滿整個教室,包括門口,一束熹微的晨光裏,木門發出臨死前咿咿呀呀的慘叫,而旁邊站着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
祝謠恍神了一瞬,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喻晟央返校的那個清晨,他也是這樣,把門踢出巨大的響聲,在所有人的凝聚的目光裏視若無睹地走進來,皺着眉,并不看任何地方,也不在意任何人。
只是現在,他的視線直直地定在一個人身上,身上的氣壓極低,整個人冷得快要掉下冰碴。
祝謠默然地看着喻晟央走近,跟在他身後的寧思洲和彭聿臉色也冷得吓人。教室裏鴉雀無聲,祝謠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喻晟央徑直走過來,祝謠從來沒見過他這麽這麽冷淡的樣子,心裏重重地一跳,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喻晟央沉着聲開了口:“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祝謠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昨天中午回來的時候就感覺我的手機被動過了。”
喻晟央面無表情地轉頭問寧思洲:“教室裏有監控嗎?”
寧思洲沉着臉搖頭,“沒有。去年高三集體抗議,事情鬧得挺大,學校就停用了。”
彭聿抱着胸走到講臺上,看着下面沉聲道:“昨天中午誰最後一個出的教室?”
教室裏一陣安靜,林慕晴突然緩慢地舉起了手。
她小聲地道:“我下課去了老師辦公室一趟,然後回來拿飯卡,我是最後一個走的。”
“不過我不知道。” 林慕晴抿着嘴,看了一眼祝謠,“當時教室裏已經沒有人了。”
彭聿點了點頭問道:“你有碰到什麽人嗎?”
林慕晴搖了搖頭,随即輕聲道:“我沒有碰到別的人,但是我走到樓下的時候,剛好撞見黃易正在往回走。”
“因為當時教學樓裏已經沒什麽人了,” 林慕晴聲音很低地道,“所以我記的很清楚。”
喻晟央沉默地站了片刻,突然笑了一聲,挑起嘴角,“這麽簡單。”
他把書包放在了座位上,轉身就要往外走,祝謠一驚,連忙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幹什麽?” 祝謠焦急地道,“事情還不清楚,而且你也沒有證據!”
喻晟央的眼睛裏結了一層霜,他一言不發地看着祝謠,突然緩緩地笑了——
“那又怎樣?”
祝謠怔怔地被喻晟央掙開手,心想他的感覺是對的,喻晟央有時真的有一點瘋。
喻晟央把所有人的視線甩在後面,毫無停頓地往外走,祝謠突然擋在他面前,更加焦急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你不能再打架了!你還背着記過和處分,會被開除的!”
喻晟央沉默片刻,沒有再掙脫,而是看了祝謠一眼,淡淡地道:“放手。”
寧思洲和彭聿也過來站在了喻晟央旁邊,彭聿道:“祝老師,沒用的,這件事肯定要找回來,這麽針對到你頭上,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祝謠急着道:“就算是黃易幹的又怎麽樣呢?現在難道還會有人在乎這個嗎?你們打他一頓又能怎麽樣?!誰他媽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你們呢?!!你們有沒有想過後果?!!”
喻晟央臉色漠然地推開他的手,“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這是你的事嗎!” 祝謠幾乎是吼着道:“你能不能冷靜一點!用得着把自己送上去嗎?!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麻煩,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管這麽多?!”
喻晟央臉色一沉,剛要推開祝謠走出去,李老師卻從門口走了進來。
“都堵在這幹什麽,” 她皺着眉揮了揮手,“滾回去上課。”
喻晟央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正要往外走,李老師一把攔住了他,“喻晟央!你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能不能聽得懂人話?!”
她抱臂靠在教室門口,“你這麽想打人?不如打我吧,打死算了!反正接下來也是被你們氣死。”
喻晟央被人一欄,腳步一頓,祝謠立即把他拉回了教室裏,李老師嘆了口氣,揉着額角道:“放心吧…… 這件事交給我來解決,祝謠你…… 現在來我辦公室一趟。”
“好。” 祝謠胡亂地點頭,他生怕喻晟央去找事,只要能讓他冷靜下來,現在讓他幹什麽都可以。
喻晟央冷着臉被拉回座位上,還要站起來,祝謠看着他,幾乎是哀求地小聲道:“答應我,不要打架好不好?”
喻晟央面如寒霜,一句話也不說,祝謠焦急地晃了晃他的手,喻晟央默然片刻,冷着臉道:“現在不打。你去吧,我答應你。”
祝謠懷着擔憂跟着李老師到了辦公室,李老師指了指旁邊的位置道:“坐。”
祝謠沒動,還是站在原地,李老師嘆了口氣,有點頭疼地開了口:“這件事…… 是怎麽回事?”
祝謠垂着頭,看不清楚表情:“照片上确實是我。黃易可能是想報複我舉報了他吧。”
李老師沉默片刻,開口時小心翼翼地道:“你為什麽…… 會拍那樣的照片?”
察覺到祝謠擡起頭,她笑了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無論你是什麽樣的人,都是我的學生,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我一定會保護好我的學生。”
祝謠一愣,李老師把聲音放得更低了一點,“你是不是有什麽…… 特殊情況……?”
祝謠一頓,垂下眼睫,過了好半天才平靜地道:“不是,我是為了賺錢。”
……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李老師沒再說什麽,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讓祝謠攔着讓喻晟央,不要打架,她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祝謠點了點頭,很平靜地回了教室。
其實哪裏來的辦法呢?祝謠心裏明白,現在這件事根本不在于是誰幹的,也不在于這個人有沒有被揭發。這都不重要,沒有人在乎,也沒有人在意,大家現在關心的,只是學校裏面出現了一個穿女裝的變态,而這個人是他。
盡管祝謠想辦法讓喻晟央答應了在解決問題之前不去打架,但他其實知道這只是暫時的,根本沒有下一步。
理由很簡單,因為這件事永遠也不會被解決。
只要祝謠還在這個學校,那些眼光、指點、謠言,就會永遠跟随着他。
“變态。”
“好惡心。”
“我靠他到底是男是女啊?”
“難以置信,女裝大佬竟在我身邊。”
“長得就挺娘的……”
祝謠不是聽不見這些的。
事情過去好幾天了,祝言和寧思洲他們永遠在幫他說話,但永遠有聲音能夠傳到他這裏。
“我知道!他還做模特呢。那套圖截掉臉的我看過!還有大 v 轉呢!”
“沒想到這年頭變态也能這樣出圈啊?你說他到底是想紅呢?還是真的心理有問題?”
“你他媽才有問題,你全家都有問題。” 寧思洲站了起來,把剛買的一杯可樂,全部澆在了旁邊的男生頭上。
另外一個女生立即尖叫,跑着就要去找老師過來。
寧思洲還要再動手,祝謠皺着眉道:“別這樣,沒關系的。”
彭聿氣得直喘粗氣,“這些人到底是不是傻逼?什麽都不知道還他媽這麽惡毒?”
祝謠笑了笑,“更惡毒的你還沒聽過呢。”
他神色淡淡地道:“沒事的,等大家忘掉這件事就好了,你再生氣他們也不會有什麽感覺,該說的還是一樣。”
喻晟央看了他一會兒,冷着臉把餐盤一扔,轉身走出了食堂。
然而這件事并沒有這麽快結束,真正成天盯着祝謠不放的閑人大概也沒有那麽多。
祝謠感受到的,大多是一種疏離的厭惡,完完全全的惡意大概是因為有黃易他們在推波助瀾。
早上的時候,祝謠不想撞到太多人,很早就來了學校。
他一眼望去,教室門口已經蹲了好幾個人,有男生也有女生,正拿着抹布在仔仔細細地擦着什麽。
祝謠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林慕晴她們幾個擦得認真,沒注意到後面站着的人,祝謠輕飄飄地掃了一眼,還有幾條沒來得及擦掉的——
“娘炮去死,拒絕和人妖同一個學校!”
“變态滾出別人的生活。”
“請還我們正常的同性異性空間。”
祝謠心想,最後一句大概不是黃易寫的,前面的倒是有可能是他的風格。
夏卉蹲得腿有點麻,正想站起來想換一個姿勢,往後一看,頓時吓了一跳,“祝老師……”
林慕晴的動作一頓,旁邊的幾個人也下意識地回了頭。
祝謠垂下眼,很輕地道:“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夏卉搖了搖頭,林慕晴也站了起來,對祝謠笑了笑,“沒關系的,倒是我們不能為你做什麽。不管怎麽樣,我們都是一個班的同學。”
“是啊祝老師,” 夏卉也在旁邊道,“你就是你嘛,我搞不懂,不過管那麽多幹什麽。”
幾個女生也默然地點了點頭,重新蹲下來擦拭寫在瓷磚上的字。
祝謠安靜了片刻,擡腳也往教室裏走去,打算拿一塊抹布出來幫忙。
然而他剛走進門內,卻突然一下頓住了。
只見教室背後的黑板報被人重新改頭換面,酷帥的卡卡西不見了,而是換成了一個穿着裙子的寸頭女孩和一個穿着西裝的長發男生,最上面用英文寫了一排字——
“You are who you are”。
前面的那塊黑板沒什麽大的變化,仍然保留了老師們寫字的位置,只是中心最上方,被人用粉筆畫了一道彩虹。
祝謠感覺到眼眶有點熱,低下頭,正要去拿抹布,寧思洲猛地沖進教室,拉着祝謠喊道:“黃易他們幾個被叫到辦公室去了!”
祝謠頓時一愣:“怎麽回事?”
“喻晟央去找的老師。” 彭聿從後面走了進來,“他這幾天晚上沒回寝室,在教學樓裏蹲了好幾個晚上,終于逮到他們在牆上寫這些東西了,還拍了視頻。”
“貼照片我們是不能怎麽樣,” 彭聿笑了笑,“但這樣就沒什麽好抵賴的了。”
寧思洲小聲地湊到祝謠跟前,“但我們還是得打他們一頓,這樣太便宜他們了,我們咽不下這口氣,你別想了,你也攔不住喻晟央,我們會小心一點打的,不會出事。”
祝謠被他拉着,沉默了很久,沒再說什麽。
喻晟央在最後,臉色如常地走進教室,平平靜靜的,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祝謠看着他,回過了神,很久了才說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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