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剛才說要拜我為師?”

趙吼滿心都是疑惑,跟着他能學什麽?學打獵?他睨了一眼程宴平那瘦弱的小身板。

程宴平在他審視的目光中,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回望了過去。燭火搖曳不定,男人的臉一半在光線裏,另一半隐在暗處,勾出了他剛毅的下颚線條。

“跟你學怎麽生活啊!”

要不是看他說的極為認真,趙吼都要以為他在拿他開玩笑。男人的臉小而精致,一雙透亮清澈的眼睛格外的吸引人,他的眼睛裏有着誠摯的神色,讓人不忍拒絕。

這是程宴平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趙吼。男人的眉黑而粗,鼻子高挺,膚色呈健康的小麥色,跟在京城裏那些貴公子們有着不一樣的氣質。

“你也瞧見了,我什麽都不會,連生火這樣的小事都是才将學會的。鎮長說你是龍門鎮最好的獵人,而且你還會做飯,你會的東西真多,我想跟着你學,可以嗎?”

男人似乎有些緊張,粉嫩的舌尖不安的舔了舔紅潤飽滿的唇,唇瓣上沾了些油,在昏黃光下閃着晶亮的光。

趙吼垂下眸子,拿起桌上的筷子放在指間轉了兩下。

“我瞧着你是會讀書的,何不......”

話還沒說完,便被程宴平打斷了,“我不喜歡官場那一套......”他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心中卻因為欺騙而有些不安,他拿着筷子戳着碗中的米飯,一下又一下,方才那可口的飯菜頓時就沒了滋味。

趙吼瞧出了他的異常,以及他垂下眸子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悲傷和失望。

“不過這些東西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學會的,你能堅持下來嗎?”

程宴平擡起頭,對着他甜甜一笑,眼中亮光複又燃起,他重重的點了頭。

“嗯。”

趙吼也“嗯”了一聲。

一時間兩人無話,屋中陷入了寂靜。外頭傳來了蟲鳴聲,間或有幾道犬吠之聲。

良久,趙吼才摸了摸鼻尖,幹咳了兩聲。

“你吃完了嗎?吃完我就收桌子洗碗了。”

程宴平趕緊低頭扒拉着碗中的飯菜,嘴巴裏塞的滿滿的,“師傅,你先去歇息吧,這些小事就交給我來做就好了。”

“你真的可以?”

對于程宴平這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生活小白,趙吼自是不信的。

可架不住程宴平信心滿滿的點了頭,他便起身去院子裏乘涼了。

趙吼才将出了堂屋還未來得及坐下,就聽到身後傳來程宴平的聲音。

“師傅,在哪裏洗碗啊?”

“師傅用什麽洗碗啊?”

“師傅,這碗怎麽這麽滑......”

話還沒說完,一道尖利的“啊”并着清脆的聲響一起鑽進了趙吼的耳朵裏,趙吼有些懊悔,早知道就不該信這個小書生了。

他大步走了過去,剛一進廚房就見程宴平雙臉憋的通紅,沾了的水無措的舉在半空中。

“師傅,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程宴平不敢看趙吼的目光,他這人平時就一副嚴肅的模樣,如今他摔了碗,就更不敢看了。

趙吼拿了放在牆角的笤帚将碎瓷片掃幹淨,又撸起袖子接過了程宴平洗碗的活。

程宴平倒是好學,一雙眼直直的盯着他手上的動作,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趙吼熟練的洗了碗,又拿水淨了一遍,然後拿幹淨的抹布擦幹後,疊放整齊放進了櫥櫃裏。

程宴平有些驚訝于男人行雲流水的動作,只片刻的功夫就做好了一切,他眼睛放光的看着趙吼。

“師傅,你真厲害。”

趙吼被他誇的臉上一燙,這不過是大家都會的生活本能罷了,也值得誇?好在是晚間燈暗加之他的膚色較深,即便紅了臉也瞧不出來。他尴尬的咳了兩聲,“今兒你也累了一天,洗洗睡吧。”

“啊?”

程宴平驚呼了一聲,趙吼的家跟他的家布局是一樣的,都是兩間瓦房,剛才吃飯的是堂屋,那麽只有一個房間,一張床。

難道?今晚兩人要同床共枕?

就在程宴平心下緊張不已的時候,趙吼已經走到了井邊,他自顧的脫了衣裳,開始擦洗身體。

屋中昏黃的光照了出來,只照亮了一小片的地方。

程宴平只依稀能瞧見男人健碩寬厚的背,以及兩條長腿,男人倒也不畏寒,只拿着水舀往身上澆,他只看了一眼,似是被什麽東西灼了眼睛似的,忽的收回了目光,躲進了廚房裏。

少傾,水聲停了。

“你不洗?”

程宴平的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着,被趙吼這一問,吓的一個激靈,忙回道:“洗!”

趙吼不明所以,狐疑的看了看廚房的方向,徑直回了房間。

待到确定趙吼不再出來後,程宴平才出了廚房,水井旁的架子上放着趙吼用過的巾帕,程宴平四下看了看,并無其他的,也不敢去問趙吼,只将就着用了。

井水很涼,程宴平自是不敢像趙吼那般,只倒了些水在木盆裏,然後拿巾帕擦拭了下身體。

待擦洗完之後,他又磨蹭了許久才回了房間。

趙吼的房間很空,只一張床和一個木櫃,并兩個箱籠,再無其他。跟他的院子是一樣的,他的院子裏連一顆樹都沒有,更別提花花草草了。

程宴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趙吼,他只穿着亵褲,上半身精壯有力,緊實的肌肉上有些未幹的水珠,在燭光下泛着晃眼的光。

他立在門邊,踟蹰了許久。

“我...我睡哪兒啊?”

聽到他的聲音,趙吼又坐了起來,拍了拍身旁的地方。

“睡這啊!”

他答的理所當然,神情無異,倒是讓程宴平生出了一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錯覺,他扭捏着走到了床邊,挨着床側躺下,将自己縮成了一小團。

可身後男人粗重的呼吸聲,以及他身上無時無刻散發出來的熱度,直燒的他一陣心慌意亂。

忽的手臂被男人有力的大掌握住,他大叫了一聲,“你幹什麽?”他這一激動險些摔下床去,好在趙吼将他給拉住了。

“我就是想提醒你,床夠大,你朝裏面是睡一點,不然容易掉下去。”

趙吼覺得這個鄰居不光愛叫,還愛一驚一乍的。

他抱臂躺下,很快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這一夜似乎格外的長,程宴平睡的極不安穩,稍微有點動靜,他便醒了,直到拂曉時分才累極合了眼。

......

趙吼天一亮就醒了。

這是他來龍門鎮以前就養成的習慣,睜開眼的一瞬間,人還有些不清醒,只曉得掌心裏似是有一抹柔軟,他捎帶手捏了一下。

“嗯......”

懷中傳來了一道低而綿長且慵懶的聲響。他這才猛然想起來,新來的鄰居程宴平昨晚歇在他的家裏。他低頭看了一眼,只見自己的手搭在男人的腰上,而男人的腿則架在他的腿上。

趙吼輕笑了一聲,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出了房間,他伸了個懶腰,先是去了廚房,從米缸裏舀了米,又從角落的瓷壇子裏掏了些紅豆出來,這些紅豆是去年收的,用來熬粥最好。

将米淘洗幹淨下鍋,放入足量的水。

蓋上鍋蓋的瞬間,他又想起什麽似的,打開了櫥櫃,從瓷缸裏拿出了一個雞蛋,洗幹淨後扔進了鐵鍋裏,這才生了火。

趁着煮粥的空檔,他先是在院子裏打了一套拳。

出了一身汗,只覺通體舒暢,順道着喂了雞,後又洗漱一番,便出門去了。

小鎮的早晨格外的靜谧,如紗般的薄霧還未散盡,街頭賣包子的早已支起了攤子,白色的熱氣蒸騰而上,老板姓錢,早年間因傷,一條腿跛了,可仗着做包子這門生意,在龍門鎮紮下了根,不僅娶了妻還生了子,小日子可謂是過的紅紅火火。

“趙獵戶,要不要來兩個包子啊?”

趙吼搖頭,“明兒吧。”

鎮中心有顆老槐樹,現下正是槐花盛開的季節,他打算去摘了些,做槐花雞蛋餅作為早飯。

還未走近,便聞到了濃郁的花香。

他不喜帶籃子,摘了足夠的槐花,便兜在懷裏回了家。

剛一進院門,就見程宴平揉着眼睛走了出來,他見了他,立刻就跑過來,“師傅,這一大清早的你做什麽去了?怎麽不叫醒我呢?說好的要跟師傅後面學習的......”

他跟個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的圍着他說個不停,見了他懷裏的槐花,登時睜大了眼睛,拿了一串放在鼻端聞了聞。

“好香啊。”

趙吼将懷中的槐花倒進了盆裏洗幹淨,又拿了一個大瓷碗盛着,去了廚房。

程宴平見他熟練的将面粉和雞蛋倒入瓷碗中,又加了水,用筷子攪成稀稠的糊狀,“我從前只知道槐花可以入藥,不曾想還可以吃呢。”

趙吼“嗯”了一聲,“去洗漱吧,一會兒吃早飯。”

程宴平應了聲,乖乖的去外頭洗漱。

趙吼生了火,待鍋熱後倒入菜籽油,油溫九成熱後,用鐵勺舀起糊放入鍋中,瞅着底下那面定型,又拿鍋鏟熟練的翻了面,待兩面烤制金黃後便盛進了一旁的瓷碟裏。

不過片刻的功夫,便煎了十數個槐花雞蛋餅。

程宴平洗漱完便聞着香味進來了,趙吼忙着煎最後一個餅,便道:“盛兩碗稀飯放在桌上涼着,馬上就能吃了。”

程宴平看着碟子中的槐花雞蛋餅咽了下口水,将紅豆粥端去堂屋後,又來廚房等趙吼。

時間剛剛好,最後一個出鍋。

程宴平眼明手快,端着碟子去了堂屋。

“師傅,你先去洗手,我來端。”

趙吼點頭去井邊洗了手,回到屋子後見程宴平乖巧的等在桌邊,可眼睛卻直勾勾的盯着槐花雞蛋餅。

“吃吧。”

槐花雞蛋餅烤的剛好,邊緣微焦,花香味裏帶着焦香味,配上粘稠的紅豆粥,真是絕配。

趙吼去盛第二碗的時候,将雞蛋撈起來放進水裏。

“盆裏有個煮雞蛋,一會兒你把他吃了。”

程宴平吃的正歡,高興的應了,去廚房的時候見盆裏只一個雞蛋,他仔細的回憶了下,趙吼的碗裏并無雞蛋,他心裏怪不是滋味的。

他将雞蛋剝了殼,又拿菜刀将雞蛋切了兩半。只是他刀工不好,明明瞅着是一般大才動手切的,可下刀後卻發現是一半大一半小。

他将小的那一半放進自己碗裏。

趙吼正低頭喝着粥,忽然有東西順着他的耳側掉進了碗裏,他一看才發現是半顆雞蛋,不由擡起頭看向程宴平。

可程宴平卻低着頭故意不看他。

他搖了搖頭正欲把那半顆雞蛋夾給程宴平,可程宴平卻早有防備,雙臂護着碗,不讓他得逞。

趙吼實在沒辦法,只能自己吃了。

待吃完之後,才發現程宴平的瘦削的肩一顫一顫的。

他訝然,好端端的吃着飯,怎麽又哭起來了?

只是還未等他問出口,鎮長就風風火火的進來了。

“小趙啊,你今兒不忙吧?不忙的話就幫着小程一道收拾收拾新家,小程這伢子,也是可憐見的,你就權當是做好事,幫幫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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