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魂斷處,夢醒時(七)
剛想通時,他悲傷過,生氣過,甚至不顧一切地追去天梯山,想要解釋清楚。
猶記得去的那日天氣很好,風和日麗,碧空萬裏。遠遠地看天梯山,斜入天際。他在山下估摸着霧缭殿的位置,就有兩個童子找上門來,聽說他要找靳重焰,都面露難色。一個回禀,一個留下接待他,說是接待,卻沒茶沒水,只拿眼瞪着。
過了一炷香,那個童子回來了,還帶回來了靳重焰的師叔。
這是他第二次見封辨達,第一次是他帶着靳重焰千山萬水地趕到通天宮時,封辨達是接待人。
只是這次,封辨達的臉色不似上次那般溫和,冷冰冰的,看他的眼神充滿了輕蔑:“這次又短缺了什麽嗎?還是火麒麟血不夠使,想要重焰再去抓兩只來給你玩耍?”
劉念的臉色白了又白,忍氣吞聲地說想見重焰。
封辨達道:“他這陣子要閉關沖擊分神期,沒有時間為別的事分神!你真有事,與我說也是一樣。”
劉念咬着下唇,低聲道:“請師叔通融,我就想與他說……”
“誰是你的師叔!”封辨達喝斷他的話。
劉念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
封辨達道:“你千裏迢迢護送重焰回來,通天宮上下都很感激。但是,有重焰父母的那些收藏作報酬,也算是兩清。你日後遇上什麽難事,通天宮力所能及,自會庇護你。重焰潛心修道,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就不要拿來煩他了。”說罷,也不管劉念聽不聽,一甩袖子,就帶着兩個童子回通天宮。
劉念看着他的背影,低聲地反駁:“我沒有收報酬。那不是報酬,我只是想……”
想追上阿惜的腳步,煉制出他能用的法器。
可惜他的解釋,只有清風聆聽。
思緒從舊事中抽離,掌心的白昆侖石像燒紅的木炭般燙手,劉念慌忙縮手,白昆侖石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靳重焰面色一黑,冷聲道:“不滿意?那要什麽才能使你滿意?”
劉念撿起白昆侖石,塞入袋中,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面前,又怕他伸手來接,兩人離得太近,将袋子放在地上,退後了兩步道:“小人不明白上仙之意。”
靳重焰道:“襲明說,你若滿意,那筆帳就了了。”
劉念一驚。襲明已經肯定他的身份了嗎?還是說,這又是另一個試探。
靳重焰見他不說話,越發沒耐心:“到底如何?”
劉念道:“上次的青麟蛟心已是極好,我很滿意。”
靳重焰松了口氣道:“當真?”
“不敢欺騙上仙。”
靳重焰扛着玉棺扭頭就走。
劉念撿起白昆侖石追上去:“上仙,你的東西!”
靳重焰腳步一頓,心情錯雜,半晌才道:“給你吧。”
需要它的人已經不在,他又何必再要它。
劉念看着他漸行漸遠,低頭看白昆侖石,突然笑起來:“原來,你也不值什麽。”笑着笑着,臉上有點癢,伸手一摸,竟濕了。
“沒出息。”
襲明站在廊檐下,八哥停在他的肩膀上,跟着吼了一聲:“沒出息的東西!”
襲明皺了皺眉:“別添油加醋。”
八哥對劉念說:“原來你不是個東西。”
襲明右手往左肩輕輕一拂,将它趕走。
八哥飛起來,卻不跑遠,繞着襲明的腦袋飛:“你又趕我走!你又想與他鬼鬼祟祟地做什麽?兩個男人,也不知羞!”
襲明道:“罰你今晚不準吃飯。”
八哥道:“說得好像我求着你才能吃到飯一樣。”冷哼一聲,拍拍翅膀飛遠了。
襲明對劉念道:“為何不要萬年寒玉?那塊寒玉這麽大,随便切個角下來,也夠用了。”
劉念道:“少宮主與谷主的事,小人不敢插手。”
襲明道;“你可知,你的一聲滿意,讓我少了多少樂趣。”
劉念道:“看來,谷主所托非人。”
襲明看着他,幽幽道:“你饒他,我卻不肯。”
劉念不知道襲明那句話是調侃還是賭氣,更想不出他要如何不饒通天宮少宮主。
這個疑惑持續到瀝青跑來,才真相大白。“谷主将那位少宮主關到公輸洞去了!”
劉念臉色一變:“公輸洞?”
瀝青道:“公輸洞是不棄谷禁地,既是寶庫,又是死地。據說,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出來的。”
這倒不是。
據他所知,至少有一個人毫發無傷地出來了。以靳重焰的修為,應當不會有事。可是他不敢将靳重焰的安全完全押在運氣上,畢竟,以靳重焰的修為,甚至不該進公輸洞。
等瀝青走後,他悄悄地出門,朝記憶中公輸洞的方向潛去。
另一邊的靜室。
襲明道:“其實,劉念與我早就兩清。”
“什麽意思?”若是劉念在這裏,一定會驚訝,因為瀝青口中那個困在公輸洞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這裏。
襲明道:“他用了一樣東西,換了你身上的玉甲。”
聽說劉念有東西落在襲明手裏,靳重焰老大不痛快:“什麽東西?”
襲明道:“通天宮的功法。”
本以為靳重焰會勃然大怒,誰知他反倒松開了眉毛,淡然地說:“是嗎?”
襲明道:“你不生氣?”
靳重焰道:“他沒有受傷就好。”
襲明意外地挑了挑眉,突然笑起來。
靳重焰沉下臉:“你笑什麽?”
襲明笑得停不下來:“我笑這世上最可悲的情聖。別人當情聖,不是深情專一,就是舍身忘死。你倒好,只能表現自己的後知後覺。”
靳重焰臉黑如鍋底,偏偏一個字反駁不出。
“走吧。”襲明看到回來的瀝青,站起來。
靳重焰道:“去哪裏?”
“公輸洞。”
“沒興趣。”靳重焰扛起玉棺要走。
“那個人,可能是劉念的徒弟。”襲明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停住了腳步。
靳重焰慢慢地回頭看他:“他收了徒弟?”
襲明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你為何不自己看看呢?”
靳重焰神色錯雜,三分欣慰七分嫉妒。“他不是一個人”的舒暢感終究比不過“他竟不是一個人”的妒意,他道:“人在哪裏?”
襲明施施然地帶着靳重焰去公輸洞,途中遇到覓不到食死皮賴臉蹭過來的八哥,一掌拍暈,丢進草叢。
公輸洞前是一座竹林。竹林裏擺着一個幻影迷蹤陣。
劉念小心翼翼地走在竹林裏。
幻影迷蹤陣的破法他曾經背得滾瓜爛熟,但時間一長,終有些忘記,時常走着走着就錯了,然後被送回原地。
襲明和靳重焰站在不遠處的小土坡上,看着他在裏面橫沖直撞。
“你認為他是劉念的徒弟?”靳重焰皺眉。
襲明看着笨拙的劉念,也皺起了眉,但很快笑道:“你不覺得他的腳法很眼熟嗎?”
豈止眼熟!
雖然對方時不時地走錯幾步,但靳重焰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他教給劉念破幻影迷蹤陣的方法,裏面暗合着通天宮的神宮圖,獨一無二,絕無分號。他相信襲明的破法絕對與他不同。
雖然對襲明口中的劉念徒弟的身份還存有疑惑,但他對這個人的确産生了探究的興趣。
眼見着劉念身影一晃,終于晃出了幻影迷蹤陣,靳重焰按捺不住,從土坡上跳了下來,鑽入陣中,很快跟在劉念身後,進入了公輸洞。
襲明看着身邊的玉棺,帶着幾分感慨幾分懷念地拍了拍棺材板:“不管怎麽說,你都違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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