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虎符代表着兵權,又回到了正常維持秩序的人手裏,但是戰事卻沒有回到正軌。
制置使死後,樊陽官最大的人又是個太監——一個深得皇帝信任的太監,他一聽山河關丢了,馬上讓把城門全都關了,不準任何人進出,一夜派出十八匹馬出去求援,遠的近的統統求一遍。
不到火燒眉毛的時候,古代人永遠想不到打破規矩:白如安上蹿下跳想說服幾個将軍,把那民怨已久的太監直接摁死了,自己加固城防,但是沒一個将軍敢這麽大逆不道。
這天夜晚,衛悭衛小将軍麾下的一名将軍把原本運去山河關的糧草繞路帶回了樊陽,并說:衛悭帶着一路探馬自己去打探山河關的情況了。
樊陽的管事太監連忙開了門,把糧草統統收了就把門放下。
第二日,白如安聽說衛悭小将軍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救出了山河關被困的數百守關軍,正在扣城門——白如安登時大喊道:“男主不愧是男主!”
怎麽做到的?十幾個人出去,打探敵軍控制的關隘,還能搶救數百人回來?!
白如安大喜過望,擠到城門邊上,卻見城門緊閉;等亮明身份擠到城門樓上,卻見大門沒有絲毫落下的趨勢,滔滔護城河将衛悭那支精疲力竭的隊伍阻攔在自己的城池外。
“為什麽不開門?為什麽不開門!樊陽城就指望衛悭了!”白如安問道,四周群情湧動,沒人答話。
樓上是個太監在叽叽歪歪道:“不行,焉知此人是不是來詐城的!”
幾個将軍勸道:“衛小将軍如要降敵,早一天就降了!”“是啊,延人一次詐城不成,想來不會再試第二次……”
那太監揮袖道:“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樊陽城的安危要緊,告訴樓下那個誰,快滾吧!”
城牆上出現了□□兵,大有等到一聲令下就對衛悭下手的架勢。
那隊浴血奮戰了兩夜的守城軍,被衛小将軍拼死從山河關帶回來,在自己家門前被趕走了。
所謂喪家之犬,不外如是。
護城河波瀾洶湧,隔開互望的雙方人馬。
白如安怒火中燒,恨得渾身發抖,從旁邊撿了塊石頭奮力丢過去,旁邊群衆有樣學樣。
那太監額頭上正巧被咣當砸中,頭破血流,大怒道:“哪來的刁民!來人,給我全部拿下!”
守城的将士還沒打仗,倒是先來捉拿百姓了,人群鬧哄哄的,被抓了數十人,白如安就在其中。
白如安是白家嫡子,沒過一個時辰就被領回去了。
那個後娘又來抱着他嘤嘤嘤地哭,白如安面無表情,心想:日,手裏沒有一兵一卒,早知道先把回馬府的兵力搶在手中,現怎麽辦?牛逼的男主角被關在外面,我要借用白家的勢力……?我手上還有能量點,用在軍事技能上好,還是用在防身的能力?
正在盤算這個,忽有幾個五大三粗的小厮沖了進來,按住白如安,不由分說地給他灌藥。
後娘哭道:“莫要怪娘,悠兒啊,你清醒過來就好……白家家主之位還需你來繼承,若你沒了,娘可怎麽辦呀!你且好好睡着,等醒了,我們就到了安全的地方了,啊……”
白如安咬牙切齒,來回掙紮,被強行掰開牙關,把藥灌了進去。
“無知蠢貨!樊陽城都要不保,你還想什麽榮華富貴!”白如安嗆咳不止,額頭青筋綻開,怒吼道,“數十萬人!樊陽一丢,接着就是半壁江山!你他媽的要亡國了知不知道——”
“亡就亡了罷。”後娘柔弱地擦着眼淚,輕描淡寫道,“白家富可敵國,總能找到地方躲着,來日還可東山再起,犯不着為他秦國天下、為這一城平民黔首拼命……乖乖睡吧,啊。”
白如安胸中心緒翻滾,卻不敵藥力,睡了過去。
大約是不甘和憎惡的情緒太過強烈,他沒有失去意識,而是站在了夢境中。
他夢見自己站在一艘銀河帝國的戰艦的艦橋上,萊茵哈特正坐在旁邊喝着茶,看見自己時略有些詫異道:“白如安?”
白如安呼吸急促,自言自語道:“我得醒過來……我沒有時間做夢……”
萊茵哈特眉頭微微蹙起,将茶杯放下,走到白如安的身前:“你……連接到了我的夢裏?”
太久了,萊茵哈特的所有夢境都孤寂得太久了。不知多少年以前,才曾被人闖入過。
白如安仿佛沒有聽見萊茵哈特的聲音,他目光略有些呆滞,片刻後擡起手,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疼痛立刻洶湧而上,白如安想,醒過來,快醒過來……
萊茵哈特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輕輕捏住他的下巴,輕松将他的手腕解救出來。
白如安渾身都在細細發抖,盯着萊茵哈特,怒道:“不要阻止我,為什麽都要阻止我!你們這些……你們這些絆腳石,你們在把一切推向毀滅!”
萊茵哈特捉着他被自己咬傷的手腕,輕輕将他按在牆上,制止他繼續自殘:“冷靜!”
白如安無論如何使勁都無法掙脫他的桎梏,在萊茵哈特蒼青色的眼眸凝視下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他低垂下頭,語調仿佛達到忍無可忍的極限:“還要有……多少阻撓?……我只是想……做點事情……我只是想改變一些事情!那些人成事不足,還想毀掉我們的努力……”
“……”
萊茵哈特捏起他的下巴,低下頭與他近在咫尺地對望。
這個姿勢激起了白如安的記憶,下意識地緩住了呼吸……
然而萊茵哈特并沒有吻上來,而是用他金屬一般的凜冽聲線說:“你在浪費時間怨天尤人。”
白如安徹底靜了。
萊茵哈特放開白如安,擡手微微張開手掌,整個屬于他的夢境就逐漸向外旋轉擴散,繼而化為一片迷離的星空。
“你被人暗算?”萊茵哈特道,“你不是在做夢,而是被迫沉入了潛意識,身體陷入了強制性休眠,所以疼痛和驚懼無法使你清醒過來的。”
“我該怎麽辦?”白如安仰望着他,茫然問道。
“等待身體清醒,或者等研究所定位到你的坐标,我親自去接你。”萊茵哈特緩緩道。
白如安慢慢滑落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有些低落地說:“所以我無能為力。我沒有什麽一騎當千的實力,沒有你那種異能……精神力,我也沒有什麽軍事技能,只是靠一腔熱血在瞎拼……”
他們站在星空當中,白如安雙眼迷蒙,看向這無盡星河。
“我一般喜歡兩種士兵:一種身經百戰、凝聚了軍魂的老兵,一種是初出茅廬、只有一腔熱血的新兵。”萊茵哈特不緊不慢地說,“熱血是一種燃料,一個優秀的士官能夠在燃料耗盡之前,教導新兵,從夢想裏萃取出毅力,從恐懼裏萃取出信念。——這是一種失不再來的珍貴燃料。”
“在我的燃料用盡之前,我能改變什麽嗎?”白如安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向對方問道,“我想做好的事情,有變得更好嗎?我有在成為一個更強的人麽?”
“有。”萊茵哈特說,“每一秒。”
白如安眼裏漸漸升起了霧氣,許久後道:“做你的士兵應該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萊茵哈特神色不動,站在這浩瀚無垠的星空裏,像開天辟地之後就從未動搖過的一尊雕像。
“站起來,白如安。”萊茵哈特說,“你是我的人,你夠不到的東西,我替你取來。”
白如安慢慢站了起來,低頭看着腳下星空,又去看萊茵哈特:“我想要一座城,四十萬人。萊茵哈特,我沒有那麽強大的力量,但我相信你,你要幫我。”
萊茵哈特微微颔首,接着聽見白如安續道:“你幫我結束這個世界的一切,我就跟你回去。”
夢境逐漸昏暗起來,白如安雙眼茫然失神,片刻後從他的腳下,漸漸鋪展開一座城池。
這座城屹立在一座千年雄關的南側,圍繞着它是數十米寬、波瀾壯闊的護城河。日夜輾轉,星月奔行,城池在光芒中誕生,數十萬人在其中勞作生息,建造起高樓廣廈、畫棟雕梁。鮮衣怒馬的小将軍領着騎兵在城外馳騁,鐘鳴鼎食的世家在城中傳學布道。
白如安站在上空,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能改變這一切,屍位素餐、不知疾苦的人合該被貶為塵泥,憂國憂民、浴血奮戰的人理應得到獎賞……高尚不該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萊茵哈特也站在這片如古老畫卷的景象上,側身看着白如安,低聲問道:“為什麽唯獨這麽在乎這個城市,這個世界?你本可以離開這一切,不必想這麽多,擔負這麽多。”
是啊,他本來該是一個過客,只考慮自己就夠了。
白如安想:但我還是這麽輕易就會因為樊陽而喜而怒,而悲而懼。
他想了很久。
“我在銀河帝國……研究所裏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地球人種滅絕很久了,我可能是唯一一個在世的。而這座城市——”白如安轉過臉看向萊茵哈特,幽黑的雙眼中帶着深沉的光,“這座城市,是我風塵仆仆旅行這麽久以來,最像我家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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