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疼。
無止盡的疼。
感覺不到有多少傷口,好像全身被切碎了一樣,哪裏都疼。
光一個睜眼的動作就耗費我極大力氣,太久沒見過光,不得不在睜開眼睛之後又眯起來。
天花板是白色的,被子和床單也是白色的。
如果不是手上打着吊瓶,一片白茫茫的樣子,恍惚讓我以為自己真的到了天堂。
眼前的一切都還不太清晰,我轉過頭,看見房間另一頭的沙發上有個模糊的人影。
“祁殊……?”
那人起身走來,不是祁殊。
是周沉。
周沉救了我嗎?
我試圖回憶那天發生的一切,可是只要一動腦,頭就疼得厲害。
“終于醒了。”
周沉的嘆息很輕,我從中聽到憐憫。
随後他叫來醫生和護士,又是拍片又是抽血,幾個人把我擺弄來擺弄去,從裏到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等房間裏再剩下我們兩個人,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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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醒了許多,剛才換藥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額角添了一道不算淺的傷口,縫了三針,多半要留疤。
“沒關系,你還是漂亮的。”周沉當時這樣安慰我。
他不知道我讨厭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屬于那些嬌滴滴的omega,一旦被評價為漂亮,就好像變成了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我不是。
但我現在無力糾正他。
醫生護士都離開後,周沉坐在床邊,沉默了很久,輕聲說抱歉。
我疑惑,為什麽道歉?
“對不起,沒能留住你的孩子。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躺在血泊裏,生.殖.腔破裂,孩子已經救不回來了……”
什麽意思,我沒有聽懂。
孩子……沒有了嗎?怎麽會沒有了?
我不過是睡了一覺……
是因為那天的撞擊嗎,還是因為祁殊踹到我肚子上的那一腳?
為什麽當時我沒有感覺到不對,還是說暈倒前聞到的血腥味,竟然是來自我的孩子?
我不敢低頭,明知道無論有還是沒有,兩個月不到的胎兒都看不出什麽,我還是不敢看。
腦袋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和祁殊,合力殺死了我們的孩子。
“……別這樣。”一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這才注意到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已經嵌進了肉裏。
“你騙我的對不對?”我反抓住周沉的手,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求生的稻草。
他只是道歉:“對不起,我晚了一步。”
我原以為被祁殊關進地下室的那一刻已經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沒曾想到前方還有更深的絕望在等着我。
“你為什麽……為什麽要救我?”
為什麽要救我。
為什麽讓我活下來。
我該去死的。
周沉沒有回答,鏡片後的目光複雜不明。
“哭出來吧,哭出來好受一些。”他說。
我不想哭。
我有什麽資格哭。
死的又不是我。
雖然這麽想,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最後變成崩潰大哭。
周沉把我的腦袋按在懷裏,一下一下輕輕撫拍我的後背,說沒事了,別怕,不會再疼了……
“你騙我,我好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
“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
“你沒有錯,是他的錯。”
周沉的聲音沉而緩,像風雪夜裏靜靜燃燒的爐火。
我哭了好久,把他昂貴的西裝揉成了一團髒兮兮的抹布,眼淚在胸口浸出一片深色的水漬。
到最後哭累了,只剩下機械地重複同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要救我……”
“因為我是醫生。”他終于回答。
我不接受這個理由。但我無力反駁。
“祁殊呢?”——再次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心裏只有痛苦和絕望。
周沉皺了下眉,說:“他拜托我照顧你。”
照顧……怎麽可能。
我感到諷刺,“這是他的原話嗎?”
“你不需要知道。”
我明白了。
無非是“送給你了”、“随你處置”、“你自便”,甚至“玩死了找個地方埋了就好,不必告訴我”,這些都是祁殊會說的話。
我躺回去,靠在床頭看向周沉,問:“你有沒有告訴他孩子的事。”
“沒有。你不想讓他知道,我不會替你說。”他說。
那就好。
總歸已經沒有了,多說無用。
仿佛做了一場短暫的夢,夢裏我曾擁有一枚月亮,它冰冷堅硬,卻也曾是我在漫長黑夜裏唯一能擁抱的光。
現在月光熄滅,開在那座荒蕪星球上的玫瑰也該枯萎了。
月亮不知道,沒有一朵玫瑰是突然枯萎的。
“要不要睡一下?”周沉問。
我搖頭,問他我昏迷了多久。他回答說加上今天剛好一周。
“謝謝你,醫生。”我終于想起來向周沉道謝。
“還有一件事,我不能替你做決定。”他說,“雖然孩子沒有了,但你的腺體還在,是摘除還是留下,你自己考慮。”
看他的樣子,應該已經知道我活不久了。很奇怪,他費了這麽大力氣把我救回來,卻不勸我好好活下去。
我又說了一次謝謝。
周沉搖頭,摘下眼鏡拿在手裏,我注意到他眼下有兩道淡淡的烏青。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我問。
他擡眼淡淡看向我,說:“如果我說,我是因為你消失太久而去調了監控,你會覺得被冒犯嗎?”
我下意識地搖頭。
周沉似乎是感到疲倦,閉眼捏了下鼻梁,“我早該察覺到不對的,只是沒想到祁殊能做到這一步。”
我也沒想到。
我至今不願承認自己愛上人渣,但事實确實如此。
“對了,這個給你。”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銀質吊墜,小拇指指節大小,模樣像是古時的提燈,只不過沒有燈芯,玻璃罩裏是一些粉末。
我突然感應到了什麽,還沒說話眼淚先滾了出來。
“這,這是……”
周沉目光微落,“他太小了,只留下這麽一點。”
我胸口重得出不上氣,接過吊墜死死攥在手裏。
真的沒有了。原來真的沒有了。
我連胎動都不曾體會過,他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
脖子上還挂着祁殊給我的硬幣,此刻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看,想要摘月亮,就要承受摔下來粉身碎骨的代價。
我錯了。我再也不摘了。
換下來的硬幣被我随手丢進床頭櫃抽屜裏,周沉看了一眼,什麽也沒說。
小提燈取代了它的位置,此刻妥帖的挂在我胸口,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周醫生,”我對周沉說,“我想摘除腺體。”
作者有話說:
今日歌單:《人質》
[你滿意嗎,我們都別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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