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或許是想到以前的事,我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夢。

夢到溫言出國前最後一次見我,說很抱歉不能參加我的成年禮了,以後想他的話可以發郵件或打電話給他。

我一次也沒有打過,因為他走後不久我就遇到了祁殊,之後一直心裏有愧,不敢再面對溫言。

生日那天我醉得不省人事,朋友們也都醉了,把我丢進電梯就沒再管我。我一個人摸回酒店房間卻怎麽也開不了門,心裏又氣又急,癱在門上用力拍了好幾下。忽然門從裏面打開,我跌在一個人腳邊,擡頭看到一張朝思暮想的臉。

那時候真的喜歡祁殊,喜歡到醉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還能認得他。

再然後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過程并非完全不記得,畢竟太痛了,痛得我直接哭了出來。我嗚咽着求他輕一點,他不聽我的,反而一下比一下重,最後讓我疼暈了過去。

後來我想,他那種又挑剔又潔癖的人,居然沒有把一身酒氣的我扔出去,真是稀奇。

扔出去就好了,扔出去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接着夢到在我自以為“關系穩定”的那段時間,某天在娛樂小報上看到祁殊和某個小明星共度春宵的緋聞,我竟然跑去質問他。他解釋都不解釋,只說:“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更不是唯一一個,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然後他晾了我一個月,期間找過很多不同的人,報紙不敢說他私生活混亂,只敢說他“風流多情”。

夢境零零碎碎,都不是什麽好事,我不想看祁殊的臉,幾次掙紮着想要醒來,都被一只溫柔的手安撫了回去。

我感到不滿,無意識地叫着祁殊的名字,想問他為什麽在夢裏都不放過我。

我已經不愛他也不恨他了,我只是不想再見他。

天光乍破,我終于擺脫夢境醒了過來,身旁沒有人,床鋪卻是溫熱的。我忽然想到昨晚睡着之前抱着周沉不放,他不會是陪了我一整夜吧……

臉頰莫名發燙,我扯過被子蒙住腦袋,過了很久才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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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周沉易感期的時候,我們也擠過同一張床,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回來總覺得一些東西不一樣了。

……纏着人一起過夜這種事總歸令人羞愧,我決定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當自己睡着了不知道。

下床拉開窗簾,一低頭看到周沉坐在院子裏,抱着胳膊望向遠處的晨曦。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的孤獨和悵惘。

甚至還有一點難過。

他為什麽難過?

因為我曾經送過祁殊禮物,所以他覺得我給他的不是最特別的嗎……

我被他的情緒傳染,不禁想如果當初沒有喝醉,沒有走錯房間,沒有喜歡祁殊……現在的自己,是不是能更幹淨地面對他。

為什麽偏偏要讓他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

我這樣的人,還能給他什麽呢……

我拉上窗簾下樓,開門出去才發現今天降溫了,空氣涼涼的。

“先生。”早起沒有喝水,喉嚨有些幹澀。

他聽到聲音回頭,眉毛微微蹙起。我三步并作兩步小跑過去,被他接住拉到兩腿之間。

“怎麽穿着睡衣就跑出來?”他問。

“忘記了……對不起。”我擡手去揉他的眉心,“你別皺眉。”

他把身上披的外套給我穿上,我才注意到他裏面穿的也是睡衣。

“你在想什麽?”我沒忍住問。

“我……”他想了想,說:“沒什麽。”

我的心情愈發低落,他不願意和我分享心事我能理解,因為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的學識比我淵博,閱歷比我廣闊,他會的東西我不會,他看的書我也看不懂。

從前我還勉強算是一個無用的花瓶,現在我這個樣子,連花瓶都算不上。

或許是察覺到我情緒不對,周沉換了話題:“吃過早飯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我沒問去哪,說好。

沒想到周沉帶我去了墓園。

他牽着我的手,一邊往墓園深處走,一邊慢慢地說:“我拿到了你母親的骨灰,本想早點告訴你,但你剛回來的那段時間太不穩定,我怕你悲痛傷身,就自作主張先安葬了他。拖到現在才告訴你,抱歉。”

“你怎麽知道……”我有些愣住,不記得自己講過這件事。

“查到你的通話記錄并不難。”他略微垂眸,“原本希望,你可以主動告訴我的。”

我一時語塞,恍然發現他現在的神情,竟與今天早上的落寞不謀而合。

正想着,他握緊我的手,說:“以後多相信我一點,好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避開他的目光,問:“那,宋致謙呢?”

沉默片刻,周沉淡淡地看向別處,“不知道,大概出國了吧。”

我隐約覺得他知道只是不想說,剛好我也不太感興趣,便沒再繼續問下去。

墓園安安靜靜,只能聽到風和樹葉的聲音。

我沒有周沉想的那麽脆弱,看見蕭斐的墓碑,我更多是失落,而沒有太大的悲痛。

我們之間的情感聯系,除了血緣,就只有那一百多封信。小的時候我甚至怨恨過他,為什麽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卻不對我負責。

直到長大後做出和他同樣的選擇,我才明白有一些人真的願意為愛飛蛾撲火。

幸好不同的是,我遇到了在陷落前一秒,将我拉出火海的人。

面對墓碑,忽然感覺二十多年來的悲傷和快樂,都不那麽重要了。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塵埃。

好不容易獲得安寧的人,不該再被凡塵俗事打擾。

無聲地站了很久,我對周沉說:“謝謝你。”

“小嶼。”他輕聲說,“親情和家庭也許讓你失望,但你要記住,在最初的時候,你是為了愛而出生的。”

愛……會有人愛我嗎。

蕭斐或許短暫地愛過我,又或許只是愛宋致謙和他的孩子,而孩子是誰不重要。

祁殊以前不愛我,現在可能自以為愛我,但他的愛也不過是一種習慣和占有欲。

周沉……我有自知之明,他沒有理由愛我。

這麽一想,我活得可謂失敗。

擡眼一片凄茫,我問:“旁邊那塊墓地好像空着,我可以買下來嗎?”

周沉失神了一瞬,問:“你想以後……葬在這裏嗎?”

“這裏至少有一個我熟悉的人……”我心神不安,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要說這個,“有備無患……你也知道心髒病,沒準什麽時候就,就……”

“我呢?”周沉打斷我,似乎問得很艱難。

“你一定會比我活得久……”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握着我的手貼上心口,“我有時候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怎麽總喜歡用鈍刀子戳我的心。”

手掌下的心跳沉重有力,把我的思緒攪得更加一團亂麻。

我的命是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他一定不喜歡我提到死亡。

“對不起……”我語無倫次地道歉,“我不買了……”

“買也可以,挨着它的那塊,也一起買下來。”周沉放開我,苦澀地搖了搖頭,“我比你大九歲,誰走在前面還不……”

“不許。”我條件反射地捂住了他的嘴,“你不會。”

空氣忽然凝固,他深深望着我,那樣熾熱的目光,在某個瞬間甚至動搖了我之前的想法。

望了很久,他抓住我的手,貼在自己唇上,吻了一下我的手心。

酥酥麻麻的觸感傳遍全身,我每一寸皮膚都燙了起來。

他說:“我會比你多活一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真空裏,明明降了溫,卻感覺熱得厲害。

回到家發現手心出了一層汗,周沉一路牽着,一定能感覺得到。

他會不會嫌棄我……

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個問題,電視裏忽然傳出插播新聞的聲音:

“非文集團董事長宋某涉嫌非法集資、行賄、漏稅等多項罪名,已于今天上午十一點四十許被警方拘留……”

非文?怎麽這麽耳熟。

我看過去,果然在屏幕裏看到了宋致謙那張被打了碼的臉。

周沉不是說他出國了嗎,怎麽被抓起來了……

我又回頭去找周沉,見他已經換了家居服,鼻梁上架着眼鏡,手裏端着一杯冒熱氣的咖啡,站在我身後不遠處,目光毫無波瀾地落在電視屏幕上。

“他這是……?”我茫然地問。

“不太清楚。”他淡淡搖頭,“你擔心嗎?”

“我……和我沒有關系。”

他嗯了一聲,聽不出是什麽意思。過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說:“法律自有裁斷,希望他好自為之吧。”

說完俯身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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