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考試
青年的聲音本有些清冷,似初冬幹淨的碎雪,可當說出“挂念”這樣的字眼時,卻像添了幾分溫柔悱恻似的,細細密密的勾進人的心裏。
裴玉澤被他一句“日夜挂念”說的心口發熱,忍不住低笑出聲,随即從懷裏掏出一個物件,遞到孟塵面前。
是一枚通體碧色的玉佩。
玉佩成半月狀,通靈剔透,內有瑩潤光澤缭繞,拿在手心裏,像捧了一輪碧玉瑩澈的明月,美的不可方物。
“這玉可抵邪魔,避瘴氣,佩戴在身上也可溫養道體。”裴玉澤笑着說,“而且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覺得很适合你。”
孟塵的目光落到那玉佩上。
對方介紹的簡單,他卻知,這是一塊“昆侖璃玉”,原料出自神山昆侖,是玉中極品,尋常修士縱有千金也難得一見。更別說這玉佩雕工登峰造極,必是出自大師之手,細看的話會發現玉佩背面還雕了一個小小的“塵”字。
當真是用心至極。
裴玉澤含笑望着他:“喜歡嗎?”
“師兄的禮物也太貴重了些。”孟塵道,“我受之有愧。”
“你我之間,何須說這個?”裴玉澤說,“我幫你系上。”
不待孟塵回應,他微微欠身,細致的把那枚半月形玉佩系在了孟塵腰間。碧色玉佩和天青色校服相得益彰,如碧海藍天中托着一輪冉冉升起的明月,契合無比。
“有它陪着你,”裴玉澤溫聲說,“我就安心了。”
——
昏暗的暮霭漸漸壓下來,天地縫合成一線,最後一絲霞光也悄然隐去。
一只通體純白的仙鶴悠然飛進栖雪居,在半空盤旋着鳴叫了兩聲。不多時,屋門打開,一青年走了出來,仙鶴眼睛一亮,立刻飛下去落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孟塵擡起手,掌心裏放着一枚晶瑩可口的紅果子,白鶴開開心心的叼起來一口吞了,然後親昵的用細長的白頸蹭了蹭孟塵的臉,全然沒有旁人口中“高冷不喜近人”的模樣。
“你又沉了。”孟塵感受了一下肩上的分量,道,“是不是又到處招搖着去騙吃的了?”
這只仙鶴,表面看起來高冷傲然,尊貴矜持,對太玄宗弟子們示好的投喂從來不屑一顧,因此大家紛紛用一種神聖的目光看它,言之鑿鑿的說這是一只真正的仙鶴,不食俗物,只飲醴泉露水。
只有孟塵知道,這家夥只是慣會裝樣子而已,每次等弟子們放下食物離開後,才會偷偷摸摸的跑出來,撿着自己喜歡的東西吃的不亦樂乎。
白鶴一呆,有些心虛的縮了縮脖子,努力挺胸收腹,試圖把鼓鼓的小肚子藏在翅膀下面。
孟塵的心情因為這只活寶稍稍好了一些,溫柔的撫了撫它的羽毛:“好了,去玩吧。”
白鶴很是不舍似的,又在孟塵脖頸裏依戀的蹭了好幾下,才張開翅膀,輕聲鳴叫着飛走了。
白鶴離開後,孟塵也走出了栖雪居。
天極崖是天極峰,乃至整個太玄宗最高的地方,站在崖上,擡手間似可觸天幕,摘星辰。夜裏的天極崖則更顯靜谧,周圍寂寂一片,只偶有夜風吹過,帶起簌簌草木聲。
孟塵在崖邊站定,将腰間系着的玉佩摘了下來。
夜色中,碧玉的光澤更顯瑩潤,如天上明月墜入掌心,如夢似幻。
上一世,他将玉佩在身上佩戴了一段時間後,驚異的發現原本碧翠的顏色竟慢慢轉成了血紅,其中偶有金光流動,燦然炫目,瑰麗驚豔。他好奇的去問裴玉澤,對方笑着告訴他,昆侖璃玉就是這樣,能自動吸收天地精粹靈氣,對佩戴者修行有很大益處。
但事實是,這玉裏,封印了一只小小的“六眼蠱”。
六眼蠱是萬蠱門最得意的作品之一,體型微小,擅長隐匿,即使是許多修真大能也難以察覺,用秘法将其激活後,便可進行監視和追蹤。只要放一只在監視對象身上,就算對方跑到天涯海角,施蠱人也能在第一時間确定對方的位置。甚至如果施蠱人願意,他還能通過蠱蟲的眼睛,将監視對象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
孟塵猶記得上輩子得知真相的一瞬,自己胸口猛然竄出的戰栗、悚然和惡心。裴玉澤竟用這種方式,監視了他近半年之久,甚至笑意盈盈的将一些存留的片段,回放出來給他看。
孟塵閉了閉眼,強自壓下心頭翻湧而上的厭惡,轉回身,面無表情的擡手一抛。
一道碧色流光在暗夜劃過,悄無聲息的墜落進深不見底的天極崖。
——
藏書閣坐落在靜心廣場,呈塔狀,共八層。此刻,藏書閣中燈火通明,每一層都有衆多弟子或捧書苦讀,或奮筆疾書,時而還要屏息用氣音同夥伴交流探讨一番。
孟塵沒有驚動他人,獨自上了藏書閣第八層。這裏和另七層不同,書閣裏一片黑暗,只在入口處點了一盞燈,旁邊坐着一位青衣弟子,拿着本古卷讀的認真。
見有人來,那弟子擡首,看到孟塵更是有些吃驚,忙站起來道:“孟師兄?你怎麽到這來了?”
孟塵:“近來對制藥煉丹之法很感興趣,鑽研時遇到瓶頸,特來尋一本書。”
守門的是玉華峰大弟子趙靜晨,他素日裏對孟塵憧憬佩服的很,如今聽了對方的話卻有些為難了,猶豫道:“孟師兄,你也知道,第八層是只對長老級以上的前輩們開放的。”
藏書閣第八層藏的大都是禁書,涉及到的功法咒術皆深奧玄妙,甚至有許多亦正亦邪、有違常道的的古卷、毒經、禁術。普通弟子修為不高,心境不穩,若貿然接觸這些書,極有可能被蠱惑心智,走火入魔,釀成大禍。因此,太玄掌門立下規矩,将第八層設為禁地,所有弟子一律不得出入,違者押執法堂重罰。
弟子們縱然好奇心旺盛,但皆對執法堂避之不及,更別說第八層還由各峰大弟子輪流看守,且設有密閉口令,根本不可能進得去。
“我知道。”孟塵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趙靜晨,“這是昨日師父予我的傳信——我曾在信中向師父請教煉藥制丹相關的問題,他讓我來藏書閣借閱《七星毒抄》,我尋遍七層都未找到,只好來第八層了。”
趙靜晨接過信仔細閱讀,确如孟塵所說,是鐘離仙尊讓他來的。
“可……”他将信還回去,仍有些猶豫不決,“以前并未有過這種情況……”
孟塵想了想,道:“不然,我讓師父傳音同你說?”
趙靜晨悚然一驚。
讓鐘離仙尊親自給他傳音??
還是算了吧!!!
再說了,眼前的可是孟塵,必然不可能說謊,且對方修為已達元嬰境,和門派裏許多長老都不分上下,借閱這些書想來也是沒什麽問題的。
想通後,趙靜晨不再糾結,笑着道:“不必麻煩,師兄進去尋書便可——但只能在書閣閱讀,不可外借。”
“好,有勞。”孟塵點頭道謝,待趙靜晨用口令打開門後,便擡步走了進去。
在門口拿了盞燈,孟塵一邊在數以百計的書架間走,一邊飛快的掃視着書脊上的名錄。終于,他目光一頓,停下步子,伸手抽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古卷。
那卻并不是鐘離靖信中所說的《七星毒抄》,而是叫《天覆地載錄》。
是一部陣法書。
他循着書目翻到書中某一部分,将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字一字的記入腦海裏,反複默背數遍,确定準确無誤後,把書放回原處,離開了第八層。
——
時間已過去近一個時辰,夜愈發深了,藏書閣中的弟子數量卻沒有減少,甚至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孟塵這才想起,原來是兩個月一次的段考要來了。
不像一些規矩松散的門派,太玄宗對弟子的培養分外嚴格,不僅每日都有晨課和晚修,每兩個月還要進行一次大型階段考核測試,用以檢測弟子在這兩個月內的學習修煉成果。成績不合格的弟子不僅要額外增加修習時間,還要承擔部分勞力活動,例如給藥圃除草施肥、給靈獸保養皮毛、掃灑臺階、清掃後山等等。
所以,眼下這群弟子,大概是在臨時抱佛腳了。
孟塵心中了然,正想離開,餘光卻不經意看到窗邊書案前一道身影,腳步頓時止住了。
在大部分弟子緊張萬分、如臨大敵的備考狀态下,那道身影就顯的格外悠閑——他歪着身子坐在書案前,左手撐着腦袋,右手拿着一本書卷,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眼神時而放空一下,不知道在走什麽神。
周圍弟子顯然對他的狀态亦十分羨豔,時不時就要擡頭看他一眼,小表情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孟塵看了他一會兒,放輕腳步走過去,坐在了對方對面。
薛朗還在發呆,全然沒發現自己對面多了個人,待回過神後不經意一瞥,渾身猛的一抖,差點把自己吓到桌子底下去。
“你……”他意識到自己飚飛的音量,連忙克制着壓低,“你什麽時候來的!?”
“方才。”孟塵學着他的模樣壓低嗓音,小聲回答,又伸手把他讀的書扒拉過來看了一下,輕輕挑了挑眉,“《驚風十三劍》?我之前給你的《太玄劍訣》讀完了?”
“早看完了。”薛朗翻了個白眼,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那麽簡單的書還要看多久?而且你做的那些注解,壓根就沒什麽用。”
他态度嚣張,搭在桌子上的左手卻悄悄縮起來,手指有些焦躁的在桌面上摳來摳去。
“嗯,是我的疏忽。”孟塵不動聲色的看了眼他的小動作,道,“不過現在,你是不是有更重要的書要讀一下?”
薛朗皺眉:“什麽?”
“《太玄弟子入門守則》。”孟塵說,“新弟子剛剛完成了試煉陣考核,不用參加這次段考,但卻要跟着這次段考把《入門守則》默寫一遍。”他看着薛朗震驚的表情,頓了片刻,委婉問,“我記得你們入門的時候長老有訓話的。你不知道嗎?”
薛朗:“……”
看少年的表情,他應該是真的不知道。
孟塵突然想起來,上一世薛朗拜入太玄宗頗有些曲折,待他在山門跪完半個月後,段考剛好結束,所以他沒有參加那次守則考試,後來也沒再碰過那本磚頭厚的書。
但這次,好像沒法這麽幸運了。
“那個什麽守則,”薛朗咽了咽口水,硬着頭皮問,“有多少?”
孟塵起身從書架間轉了一圈,拿了一本頗有些分量的書回來,放到薛朗面前。
“其實也不是很厚,總共一千三百二十八頁。”太玄優秀模範弟子孟塵下意識道,“不眠不休的話,大概二十四個時辰就能背完。”
薛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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