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藍胖
第30章 藍胖
一室寂靜。
鐘離靖沒再就這兩瓶桃花酒說什麽, 對孟塵道:“過來。我看看你這段時間的進境。”
孟塵心中輕輕的“咯噔”一聲,卻又別無他法,只好緩慢邁動腳步走到鐘離靖身前。
鐘離靖看了一眼僵硬站立的青年, 主動伸出手指,把住了青年的脈搏。
“元嬰九層。”片刻後, 鐘離靖淡淡出聲,“你修了玄絕功?”
孟塵知道不可能瞞過眼前這個人, 只能承認:“是。”
他以為鐘離靖會追問他原因,可對方只是再度凝神探了探他的脈搏和靈力, 道:“真氣滞澀,多處筋脈因受強壓嚴重損傷, 若再晚一步, 恐怕心脈也護不住。”鐘離靖收回手指,“這功法, 你還在修麽?”
“沒有了。”孟塵下意識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 低頭道, “弟子急于求成,走了不該走的捷徑, 已經意識到犯了大錯, 将那玄絕古卷徹底銷毀了。”
若戒律長老知道堂堂天極峰弟子居然修了這種功法, 必定又要勃然大怒讓他去執法堂領鞭, 就算是向來喜愛他的掌門,大概也會痛心疾首的斥責他幾句。可鐘離靖卻沒說什麽責備的話, 只是轉身去拿了幾個瓷瓶, 遞給孟塵道:“碧珠蓮、甘露子、百裏霜,浸入熱湯做成藥浴,每日泡半個時辰, 可導滞氣、化瘀血、修複經絡。”
這幾種仙草皆是尋常修士窮極一生也見不到的聖品藥材,每一樣都珍貴非常,像碧珠蓮,百年才在北海之底長出一朵。孟塵卻并不覺得歡喜,退後一步垂首道:“這些藥材太貴重,弟子受之有愧。且只是一些小傷罷了,弟子自己回去服些丹藥就好……”
他說完,卻見鐘離靖姿勢未變,掌中放着幾個小瓶,定定的伸在孟塵面前。
孟塵沒辦法,只好接過那幾味藥材:“謝……師尊。”
空氣重回安靜,孟塵實在在這裏待不下去了,行禮道:“師尊遠途歸來還未歇息,弟子便先告退了。”
鐘離靖沒說什麽,颔首應了,孟塵心裏終于大大松了口氣,立刻從天音閣退了出來。
他感覺鐘離靖對他的态度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可這背後的原因,他完全不想去追究。
他只知道,自己在鐘離靖眼裏,是一個随時可以殺了證道的東西。對方心情好的時候或許會給些施舍,心情不好的時候,每一刻都可能是他的死期。
孟塵心緒低沉,沒注意對面走來一個人,待白色裙擺映入眼簾才擡頭去看,微微停步行禮:“白長老。”
白碧輕輕颔首,聲音輕細如碎雪:“鐘離仙尊可在?”
孟塵:“師尊在天音閣。”
白碧“嗯”了一聲,身影越過他徑自去了,孟塵回了栖雪居,本想把收來的幾個藥瓶随手扔了,又怕哪天鐘離靖再次探查他修為追問他為何沒用藥,解釋起來更麻煩。
他轉念一想,身體是自己的,既然答應了薛朗要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還是愛惜一下比較好。
聖品藥材,百年難見,不用白不用。
想通後他走進內室,脫了外袍,只着白色寝衣走進了帷簾後更深處的屋子。
和其他峰弟子混用的大浴池不同,天極峰每位弟子在自己的居所都有獨立的浴池,不管是練功後清洗,還是受傷後用作藥浴療傷,都十分方便。
孟塵将幾味藥材倒入浴池中,試了試水溫,便脫掉鞋襪,赤足邁進了池子裏。池水溫熱,搭配藥材淡淡的清香,輕緩的在孟塵周身湧動。孟塵靠在池壁邊,閉上眼思索心事,只是從太虛秘境中出來又去了天音閣,精神一直繃的緊緊的,如今回了自己的住處稍稍放松下來,再加上水裏的藥材起了作用,竟不知不覺的就這麽在浴池裏睡着了。
薛朗摸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之前在秘境中,他眼睜睜看着鐘離靖把孟塵帶走,心裏急的不行,在天音閣外焦躁不安的轉了好幾圈,好不容易見孟塵出來了,立刻想追上去,結果又被鐘離靖叫去了。
他這才想起來,他入門以後還沒正式拜見過自己這位師傅,于是只能進去和對方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屁話,然後立刻急沖沖的奔到栖雪居,轉了一圈沒見着人,又看見了懸挂在內室屏風上的外袍,便心念一動找了過來。
他對天發誓,絕沒存什麽龌龊的念頭,只想親眼确認一下那人的安全就走。誰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卻發現青年泡在水裏閉着眼睛,有人進來也沒什麽反應,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怎麽了。
“孟塵?”他試探着小聲喚了一聲,“你睡着了嗎?”
他離的遠,浴池裏的熱水又散發着白色霧氣,只能看見青年一動不動的靠在浴池邊,漆黑的長發散開鋪落在水面上。
見青年沒反應,薛朗不由更擔心了,謹慎的往前邁了一步:“孟塵?你睡着了嗎?”
青年還是沒反應。
薛朗有點慌了,又往前湊了湊:“孟——”
他只顧着叫人,沒看清腳底下正好放着一塊香胰子,一腳踩上去,“呲溜”往前滑了一大步,劈了個叉屁股着地,一路暢通無阻的狠狠摔進了浴池裏。
“噗通”一聲巨響,水花沖天而起,這動靜,孟塵睡得再沉也要醒了。放在手邊的長劍立刻出鞘,“刷”的一下刺破漫天水霧,抵在剛剛從水裏撲騰起來的薛朗胸口。薛朗吐出一口池水,立刻擡手大聲道:“是我!”
孟塵看清來人,眼中乍現的殺氣立刻收了回去,長劍也乖乖飛回了劍鞘裏:“偷偷摸摸的,怎麽不吭聲?”
“我明明叫你了!!”薛朗憤怒的抹了把臉上的水,“是你自己睡的太死聽不見!”
孟塵:“……哦。”
“哦什麽哦!”薛朗不滿道,“要睡去床上睡,怎麽能在這裏睡着?水冷了着涼怎麽辦?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粗心……”
他啰裏啰嗦的叨叨個沒完,視線不經意落到孟塵身上,突然就沒聲了。
之前離的遠看不清,眼下他才發現,孟塵雖然穿了單衣,但被水一浸也全然濕透了,脖頸以下的皮膚白的晃眼,甚至隐隐能看見……看見……
薛朗猛的擡頭,強行将視線落在孟塵臉上。可他發現這裏的光景同樣要命。這藥浴有活血化瘀之效,青年平素裏偏冷白的臉此時罕見的變的微紅,霧氣在側臉凝結成晶瑩水珠,緩慢的順着下颌滑落下去。一雙眸子水潤的不像話,完全沒了平日的清冷鋒利,看上去霧蒙蒙的,配着被熱氣熏紅的眼尾,有種莫名的……軟。
孟塵眼見薛朗整個人在以驚人的速度慢慢變紅,又驚訝又覺得好笑:“你臉紅什麽……”
話說着,他視線不經意瞥見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也一下子消了音。
薛朗活像在沸水裏煮熟的蝦,視線僵硬的往上擡,完全不敢看他,孟塵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麽,但被他這幅情态感染,竟也感到了一絲絲局促和尴尬。
他不動聲色的把身子往池水裏浸了浸:“……你先出去。”
“……哦!”薛朗立刻同手同腳的往池邊游,在水裏兩次差點滑倒,好不容易上了岸,結果又踩到另一塊香胰子,這次整個人往前一撲,臉朝下砸在了浴池邊的青石地面上。
孟塵只聽那聲音就覺得疼得慌,連忙高聲問:“沒事吧!?”
“沒、沒事!”薛朗捂着鼻子爬起來,頭也不敢回,慌不擇路的沖了出去。
孟塵搖了搖頭,為少年的憨傻感到好笑,又為方才自己的一絲異樣情緒微微疑惑。
他沒有多想,也出了浴池,換了身幹淨衣服,走出了內室。
薛朗也已經把身上的衣服弄幹了,只是模樣有些凄慘,鼻尖通紅,額頭則青了一大塊。孟塵看着他這幅尊容,沒忍住出聲笑了出來。
薛朗被他笑的更無地自容,悶悶的不說話,只是揉弄着手心裏一個藍色的毛絨絨小腦袋。
孟塵看見了他手心裏那只肥嘟嘟的小胖鳥,眼中露出一絲明顯的驚訝。
這只鳥……他見過。
上一世,薛朗身邊也出現了這只小藍鳥,他見這鳥生的可愛,也曾興趣盎然的想問問這鳥的品種,但每每想起他和藍鳥主人的關系,便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後來,他能從山洞裏逃出來,也是全靠這只小藍鳥——它神奇的穿過洞口的陷阱和結界沖進山洞裏,用鳥喙啄斷了他無論如何也弄不斷的那條金鏈,帶着他逃了出來。
如果不是緊接着遇見了鐘離靖,他或許真的可以逃出生天。
一只鳥再有靈性,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做出這麽多事——直到那時,他才将所有事情串聯起來,明白了薛朗究竟站在哪一邊。
孟塵看着那小藍鳥,終于問出了前世一直想問的話:“它叫什麽名字?”
薛朗把手裏的鳥舉起來,示意孟塵看它的體型:“藍胖。”
藍胖哀怨的瞅了薛朗一眼,随即發現面前有一個特別漂亮的大美人,立刻來精神了,撲騰着翅膀飛落到孟塵肩膀上,撒嬌賣萌的啾啾了兩聲,眯着眼歪着頭,用毛絨絨的小臉蛋去蹭孟塵的脖子。
孟塵對它自然也喜歡的很,任它親昵的蹭了好幾下,然後把它托在掌心裏,用手指輕輕疏離它的羽毛。
薛朗看着舒服的魂兒都快飛了的藍胖,心頭熊熊拱起一股妒火,走過去把鳥抓回手裏,道:“它非要跟我來,其實是想和你這裏的一只白鶴玩。”
薛朗自覺是一個好主人,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要幫藍胖追白鶴的話。
當然,最重要的是,鳥就該和鳥一起玩,逮着人瞎蹭什麽?
孟塵了然,示意他來院子裏,摘了一片葉子,放在唇邊輕輕一吹。
哨音落下,鶴唳響起,天邊很快出現一抹純白,在空中盤旋而下,歡快的落在了孟塵的手臂上。
孟塵順了順它的羽毛,示意它去和藍胖玩。白鶴一看見藍胖,立刻嫌棄的扭開脖子,張開翅膀飛到了一邊的樹枝上,擺明了看不上那矮嘟嘟的小胖鳥。
藍胖看見白鶴眼睛卻亮了,立刻激動的撲扇着翅膀沖上去,和白鶴落在同一條樹枝上。然而它體重可觀,一站上去差點把那樹枝壓斷,白鶴對其怒目而視,躲開它飛到了另一根樹枝上。
藍胖不知退為何物,厚着臉皮繼續追了上去。
兩只鳥就這麽一躲一追,圍着院子跑了好幾圈,最後白鶴不知是累了還是妥協了,回頭看了氣喘籲籲的小胖鳥一眼,高高昂着脖子,矜持的沖它伸出一側翅膀。
藍胖大喜,立刻伸出自己短短的小翅膀,親密的和白鶴湊到一起。
兩只鳥翅膀牽着翅膀,一起跑到泉水邊喝水了。
孟塵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薛朗也啧啧道:“這白鶴也真是別扭,明明喜歡人家,還非要裝作嫌棄的樣子。”
孟塵心中更樂了:“別說鳥了,有的人不也是這樣嗎?”
薛朗陡然僵住了。
孟塵本來只是想逗他,可話說出口後,才品出了那麽一點點不對勁。
氣氛一時陷入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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