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宜男 朕,願作娘娘裙下之臣……

早在拓跋泰鑽入帷帳之際, 福全就帶領侍從肅清周圍,不讓外人前來打擾。

崔晚晚風情萬種地伏在錦毯之上,底下是柔軟萱草, 幾朵橙黃探出頭來, 被她折于手中,又扔到拓跋泰身上。

“郎君貌比潘安。”

潘安貌美, 每逢出行,總有婦人以果擲之滿車,故而有“擲果盈車”一說。

不僅拿花扔他,還出言調戲, 狂蜂浪蝶般的做派。

拓跋泰火氣難消,擒住腳踝把她困于身下,咬牙切齒。

“身子大好了?”

枉他這些時日懊悔自責不已,對她也百般憐惜, 不成想竟是養了只喂不熟的頑劣小貓, 一有機會就惹是生非。

“身上倒是好了,可鼻子不太對勁。”崔晚晚拿手在面前扇了扇, 蹙眉反問,“你有沒有聞到酸酸的味道?”她裝模作樣貼在拓跋泰胸襟聞了聞, 驚訝道:“原來是郎君身上的酸味!”

論氣人的功夫,她若認天下第二,無人敢認天下第一。

拓跋泰簡直七竅生煙, 揚起手掌可又舍不得真打, 于是搓揉了她幾下。崔晚晚嬌嬌嗔喚,尾音颠顫,又把他另一種火氣勾了起來。

今天這通火氣若不撒一撒,他恐怕要爆血而亡。

掌心覆住美人嬌唇, 拓跋泰俯身貼耳:“此處隔帳有耳,小碗可要忍住了。”

崔晚晚瞪眼驚駭,沒想到他真的敢如此狂浪,趕緊搖頭。

可惜為時已晚。

“朕,願作娘娘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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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萱草被壓得歪倒碎亂。

崔晚晚回憶當初在淑妃面前逞強,什麽幕天席地、葉深草軟……真想扇那時的自己兩巴掌。

胡言亂語,自食惡果。

她羞紅了臉,拓跋泰卻無所顧忌,百般手段使盡,終于消了氣。

一陣颠鸾倒鳳,崔晚晚鬓斜髻散,一支步搖也掉進草叢尋不着,以此為借口捶打拓跋泰:“都怪你!怪你怪你!”

拓跋泰瞧着她發間的萱草花,笑意斐然:“小碗簪花更美。”

崔晚晚摸了摸頭發,嗔怒道:“還不快幫我把雜草弄掉!”

他擡手挑出幾縷橙黃。

“萱草另有其名,晚晚可知?”

崔晚晚一臉“連這也考我”的不耐神情:“忘憂,療愁。”

拓跋泰搖頭,意有所指:“還叫宜男草。”

崔晚晚沒搭腔。他繼續道:“上巳節一說,‘巳’通‘嗣’,是祈求人丁興旺的上古遺風。依俗今日要祭祀高禖,其實就是求子。”

都已經說到這般地步了,崔晚晚也不好再裝聾作啞。他不止一次表露過對生兒育女的期望,其實想來也合情合理,與他一般年紀的男子早就做了父親,他身為天子,必須傳宗接代承繼江山。

“如果我……”崔晚晚垂眸低語,“我不生孩子呢?”

“為何不生?”拓跋泰不解,“男女成婚,繁衍子嗣乃是天理倫常。”

崔晚晚哼道:“我又不喜歡孩子!吵吵嚷嚷的,麻煩得緊。”

“別人的孩子不喜歡,自己的也不喜歡麽?”拓跋泰想象着兩人将來的兒女,目光溫柔,“咱們先生個公主,必定像你這般好看。”

“不要!生孩子會變醜。”崔晚晚雙手圈起往前比劃,表情驚悚,“肚子會撐得像西瓜那麽大,看起來又笨又重,聽人說生的時候還很疼,像被刀子捅,痛得死去活來!”

她一貫嬌氣任性,拓跋泰也不覺有異,笑了笑沒再繼續逼她。

既是踏青,便不能只顧芙蓉帳暖,崔晚晚重新梳了頭,整理裙衫,便跟拓跋泰一起沿江而走,欣賞春日美景。

大魏歷年傳統,上巳節這日天子都要賜宴臣僚,逢科舉之年,還要專程為新科進士辦“采花宴”。屆時士子華服盛裝,乘高車寶馬到曲江杏園,并且還要選二位俊秀郎君遍游京中名園,采摘各種名花。但前些年元啓不理朝政,每逢上巳節也只是攜美出游,自行享樂,哪裏管什麽科舉進士,是故采花宴也停了。直至今年,新帝開恩科取仕,采花宴才重新辦起來。

杏園中,進士們意氣風發,正在行那“曲水流觞”的雅俗。天子來時,衆人已行了兩輪酒令,興致正高。

方丞相主持宴席,乍見微服而來的拓跋泰連忙行禮。拓跋泰虛扶一把:“丞相請起。”随即命侍從賜酒給衆人。

聖上親臨讓諸位仕子情緒愈發激昂,盛了酒的觞順着溪流而下,停于誰跟前誰就飲酒并賦詩,今日衆才子都妙筆生花,不一會兒竟作出四五十篇的詩賦來。

大家商量要把今日的詩制作成集,可卻遲遲選不出作序之人來。只因此人需得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是當世一等風流人物,方能讓其餘仕子心悅誠服。于是有人提議讓新科狀元陸尋真作序,這才得到其餘人的贊許。

就連方丞相也說:“陸尋真滿腹經綸,卓爾不群,确是最佳人選。陛下,不若就令他來作序吧。”

就連三朝老臣也拐彎抹角地為他求情。

拓跋泰唇角略僵,一言不發,卻是轉過頭去看崔晚晚。

哪知崔晚晚置若罔聞,只顧着和銀霜玩耍,用一堆采來的花編成環戴在腕上,又吃了金雪不知從哪兒摘的櫻桃,酸得皺眉擠眼。

她是沒聽到還是……故作無意?

拓跋泰伸手過去拉她,大掌暗含兇猛力道,低聲相問:“貴妃以為如何?”

“什麽如何?”崔晚晚一臉無知懵懂。

拓跋泰定定看她,一字一句道:“今科狀元,是陸湛。”

說完之後心中忐忑,一雙眼牢牢黏住她,生怕錯失一絲表情。

“哦。”

崔晚晚聽完一臉尋常,什麽特殊反應也沒有。又轉過身讓金雪再拿兩顆紅一點的櫻桃來嘗嘗。

拓跋泰愣了愣,以為她沒聽清,再次問道:“讓陸尋真來作序,你覺得妥否?”

“幹嘛問我,陛下決定便是了。”崔晚晚一臉莫名其妙,甚至不耐煩道,“你別磨磨蹭蹭了,這裏完事我還想去芙蓉園呢,要不我自己去了,不等你。”

淡漠無謂,把陸湛徹底視為不相幹的人。

拓跋泰吐出一口濁氣,心境瞬間不同。

“讓他來罷。”終于,他淡淡扔下一句話,随即牽起崔晚晚,“朕與貴妃先走一步。”

方丞相感激不盡:“謝主隆恩!”

日暮時分,興盡而歸。

車輿之中,崔晚晚仰面睡在拓跋泰腿上,理所當然地把天子當成枕頭,釵環盡數取下扔在一旁,青絲垂地。

“唔——”

她玩得疲累,哈欠連天,不一會兒就阖上眸子。

拓跋泰輕撫着她的鬓發,見她似乎睡沉了,兀自輕嘆。

患得患失便是如此罷……

“怎麽還在唉聲嘆氣的?”

不料她竟是醒着的,只是懶得睜眼,咕哝道:“難不成你還想着陸尋真?跟他定過親的究竟是我還是你?這般念念不忘。”

聽她這麽說,拓跋泰心頭一震,一時忘了手中還握着她的發,倉惶間竟拽落幾根青絲。

“嘶——”

崔晚晚吃痛坐起,被迫睜開眼來,惱怒瞪他:“說你兩句竟還扯我頭發!拓跋泰你混賬!”

他又手忙腳亂想去安撫,被她推搡開,還挨了幾記粉拳。

砸在心口有些疼。

“不就是定過親嗎?”崔晚晚氣呼呼道,“我還沒跟你算那什麽青梅的賬,你倒先問罪起我來了!陛下真是嚴于待人,寬于律己!”

拓跋泰連忙解釋:“朕和韋氏真的沒什麽……”

“難道我又有什麽?!”

崔晚晚越想越氣,恨不得敲破他腦袋看個明白:“你究竟在介懷個什麽?”

若說他介意從前,可他明知她是元啓的貴妃,卻從來不問往事,偏偏對于陸湛,只是定了親又未成禮,為何總是這般耿耿于懷?

拓跋泰當然不把元啓放在眼裏,一個崔晚晚痛恨的死人而已。可陸湛……卻是她的心上人。

“當年你為何與他定親?”。

他一臉落寞,猜想着她情窦初開的年紀遇見意中人,必是含羞多情的模樣。

崔晚晚瞧他神情“噗嗤”一笑,故意吊他胃口。

“郎君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因為我與他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于是私定終身——”

瞥見拓跋泰愈發黯下去的眼神,她嬉笑着抱住他,雙臂環腰。

“這是假話。”

“真話是,”她靠在他胸膛微微一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耶阿娘覺得他不錯,便做主定了親。”

拓跋泰狐疑:“當真?僅此而已?”

“唔……若說還有什麽,那便是阿兄告訴我,陸氏家風清正,族中子弟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我嫁過去不會受氣。”她仰頭嬌笑,“你知道的,從來只有我給別人氣受,誰也不許來氣我。”

這下終于解了心結,拓跋泰勾起唇角,感慨萬千:“此言不假,經常把朕氣得心口疼。”

“臣妾給您揉揉。”

崔晚晚笑着伏進他懷中,卻又生出一種無力之感。

“阿泰,倘若當初……”

倘若當初遇見的是你,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她垂眸咽下剩餘的話,額頭抵在他胸口,眼淚輕輕落下來。

可是沒有假如當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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