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釣魚 我的蓋世英雄,終于來……

金烏西墜, 草原入夜後氣溫驟降,還有狼群出沒,別說崔晚晚一個嬌弱女子, 便是雄壯彪悍的馬背兒郎也不敢輕易獨宿野外。

營地所有人都外出尋人, 沿着方才崔晚晚騎馬的方向四散開來,邊找邊喊。

房英蓮自責不已:“都怪我一時大意。”

貴妃騎術不佳卻執意賽馬, 第一回 自是輸給了她,于是便請她讓一程。房英蓮沒往心裏去,想着讓一些也無妨,于是任由崔晚晚打馬先行, 自己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追過去。她遠遠看着那匹馬,跑得并不算快,馬背上一團茜紅顯眼,正是貴妃今日衣服顏色。

她不緊不慢地追着, 等到前頭那匹馬停下來才駕馬過去, 這才看見馬背之上只有一件外衫,崔晚晚不知所蹤。

房英蓮大駭, 以為貴妃墜了馬,先在方圓一裏尋了個遍, 卻始終找不到人的蹤跡,于是趕緊回大營報信。

但事後檢查馬鞍馬镫,并未發現貴妃墜馬的痕跡, 而且衆人找尋這麽久, 也不曾見到野獸出沒的蹤影。

倘若不是意外,便是人為了。

白崇峻一邊安慰着房英蓮,一邊偷瞄打量拓跋泰。

只見天子臉色陰沉仿若暴雨欲來,雖未言語但脖頸青筋凸起, 顯露怒意。

“薛廣業,”拓跋泰下令,“你回城調兵馬來此。”

“草皮一寸寸翻開,把她給朕找出來。”

與此同時,崔晚晚偷偷繞回了營地背後,此處有一個小小湖泊,白天來時她就發現了,敕勒人逐水而居,為了取水方便,通常都把帳篷紮在臨水的地方。

賽馬的時候,她是故意要房英蓮讓她,為的就是先騎馬跨過山坡,利用山勢的起伏擋住身後房英蓮的視線,接着她下馬脫掉外衫挂在馬背上,狠狠抽鞭讓馬吃痛瘋跑,自己則躲進一旁的草叢裏,待到房英蓮追着那匹馬遠去,她就趁機溜走,朝着營地方向回轉。

崔晚晚知道不一會兒房英蓮就能發現自己“失蹤”,找不到人她肯定會回營地求援,屆時營地裏衆人都會出動,留下一座“空城”。

唱這麽一出調虎離山之計,她是為了釣一條大魚,只是對不起了直率淳樸的房英蓮,她在心裏暗暗抱歉,想着事後一定好好賠罪。還有她的郎君定是急壞了,過後也得好生安撫。

可是她在湖邊兀自坐了半晌,吹了許久冷風,太陽穴都隐隐發痛,還是不見那條魚出來。崔晚晚是個越挫越勇的性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轉身往比人還高的草叢裏鑽,不一會兒從裏面傳出“咕咚”一聲,還伴随着短促的尖叫,之後便再無聲息。

草原湖邊偶有沼澤,乍看如尋常草甸,若是一個不慎踩進去,很快就陷進泥潭難以自拔。

“小晚!”

藏着的大魚終于現身,慌亂撥開雜草撲進去,還沒瞧清楚便被一雙手抓住了衣角。

“逮着你了。”崔晚晚坐在地上,揚起一張得意洋洋的嬌臉,“崔二,你偷偷摸摸跟我一路,終于舍得出來了?”

來的男子貌若好女,眉眼精致不輸貴妃,但又帶着英氣潇灑,堪稱郎豔獨絕。正是崔浩。

崔浩沒說話,剛動了動身子,崔晚晚趕緊撲過去抱住他的腿,一副賴皮模樣:“別想走!”

“我不走,小晚你松手。”崔浩無奈,“都二十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兒似的,也不怕人笑話。”

崔晚晚咬牙切齒:“你也知道我二十歲了!這麽多年不露臉不見面,你是忘了有個妹妹不成?”

崔浩擡手輕輕撫在她發頂,嘆道:“我沒忘。”

正是因為兄妹二人打小感情深厚,他才痛恨自己沒能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更懊悔自己不察她被逼受苦,甚至還鑄成大錯……

“諒你也不敢忘。”崔晚晚笑意斐然,莫名其妙說了句話,“今年真好。”

這是自及笄以來最好的一年,沒有元啓,不再被困于摘星樓,結了手帕交,又與父兄團聚,更有郎君相伴。

再美好不過,再圓滿不過。

兩人終于坐下來好好說話。

“都說狡兔三窟,我看二哥你也不遑多讓。”崔晚晚笑眼看向崔浩,“崔二公子的名號響當當不用多說,還有山告、魏然……二哥你還給自己編了什麽身份?快快如實道來。”

崔浩二字各取一半便是“山告”,他救了房英蓮,又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客居房府,自然能打探到帝駕北巡的事宜,然後趕在他們之前去驿館打點準備。還有懷朔城裏借出宅院的魏郎君,崔巍浩然,不是他崔浩又是誰?

崔浩給她講這幾年的經歷,他出走京城之後便四處游歷,足跡踏遍大魏的東南西北,甚至還去了一趟西域,去年的時候回到兖州見了崔衍,恰逢聯軍起義局勢動蕩,于是便留在兖州幫着崔衍處理政務,而崔衍則暗中潛回京城探望宮中的妹妹。

“二哥這些年逍遙山水好生自在。”崔晚晚口氣酸溜溜的,“跟你一比,我們就像井底之蛙,只知坐井觀天。”

崔浩憐愛地看着她:“小晚,與我一起,我帶你四處走走看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妹妹從小受盡萬千寵愛,一直随心所欲,不該被困宥深宮。

崔晚晚垂眸躲避他的打量,含糊道:“再說吧。”

可是崔浩卻不是個能被輕易糊弄的人,他問得咄咄逼人:“元啓已死,你還留在宮裏做什麽?小晚你不要胡鬧,從前是我太縱容你了,才鑄成大錯,現在我們及時止損,一切都還來得及。”

來得及把錯位的人生糾正,她依然可以做無憂無慮的崔家嬌女。

崔晚晚被他說得有些惱火,擡眉冷眸:“二哥,我不是從前的我了。”

在崔浩的印象中她還停留在十五歲,如花的年紀與容貌,嬌憨又天真,可是花開猶似十年前,人卻不是當年心。

“這些年,很多人罵我恨我害我,甚至想殺我。”崔晚晚唇角冷峭,“可我不怕,誰來招惹我,我必十倍奉還。”

“二哥,我殺過很多人。”

“算計我的嫔妃,辱罵我的大臣,我一個都沒放過。”

“就連元啓也是我殺的。”

北地的月亮果然不同,好似懸在山丘背後,伸手可掬。淡淡銀光蒙在崔浩臉上,慘白一片。

不知想到什麽,崔晚晚低眉輕笑,輕聲呢喃:“那個傻子……”

摘星樓當日。

元啓飲下一杯摻了毒的茶水,很快就動彈不得。崔晚晚拿着匕首步步逼近,用刀鋒在他臉上輕輕劃撥,卻不見血,吓得他幾欲驚厥。

“崔、崔氏!”元啓驚懼交加,浮腫的眼睛瞪得凸起,不斷縮着脖子,“朕、朕待你不薄……”

“哦?是有多不薄呢?”她如往常一般笑得妩媚,含着秋水的眼情意綿綿,但如果再看仔細些,便能發現那雙瞳孔沒有溫度,死寂一片。

“朕、朕寵愛你……”元啓說話都愈發困難,脖子像是被藤條纏住,勒得喘不過氣,他雙手捂住脖子胡亂抓扯,張大嘴把舌頭伸出來,狀似惡鬼。

他越痛苦她越暢快,看着他的眼神從恨意滔天漸漸變得平淡,就像在看一件死物。她漠然開口:“戕害我母親,強迫我委身,又把我困在摘星樓三年,你連個人都不配,還跟我談什麽寵愛。”

“只是因為你生于帝王之家,就能為所欲為?若是沒了這頂皇帝冠冕,你算個什麽玩意兒。”

“實話告訴你,你最信任的杜相國已是我裙下之臣,他早想把你取而代之,就連傳國玉玺他也偷來送給了我。”她神情輕蔑,“你們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看你們狗咬狗還是挺有意思的。”

“你仗着皇權害我家破人亡,我就偏要亡了你的國。”

元啓已是強弩之末,聽完這番言語怒氣攻心,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撲上來想扼住崔晚晚的咽喉。她被推倒,卻還是噙着似有似無的笑,不慌也不懼。

“賤人!殺了你——”

藥性發作很快,元啓胸腹像是被野獸啃噬,嘗到了有生以來最劇烈的疼痛,他猩紅着眼拼盡全力去掐崔晚晚。崔晚晚并不反抗,任他扼住喉嚨,甚至有些冷眼旁觀的意味。

那個時候她想,也許就此死了也不錯,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她好像真的變成了被折斷翅膀的金絲雀,再也沒有飛出去的勇氣。

忽然身上一輕,元啓被扔了出去。

一只溫暖粗粝的大掌過來扶起她,含着堅穩的力量。

她撩攏散落的長發,側頭看過去,一張染血俊臉躍入眼簾,還有一雙璀璨明亮的眸子。

他手中的刀還在滴血,冷硬铠甲襯得整個人宛若殺神,可是聲音卻放得極輕。

“你可知皇帝在哪兒?”

只需一瞬,她便笑了。

“皇帝呀——不就在你腳下?”

等了好久。

我的蓋世英雄,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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