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爬床金枝玉葉

第85章 爬床 金枝玉葉。

今年的歲除之日, 今上在行宮設大筵,召重臣和宗親入閣一同守歲。

入夜,幾乎所有宮殿都燃巨燭, 燎沉檀, 整座行宮螢煌如晝,香聞數裏。今夜還有樂吏千人進行傩舞表演, 供衆人觀賞。

這個時候許多文臣都要作詩稱頌君主聖明,歌舞升平。換做平時拓跋泰肯定不喜這般華而不實的場面,但守歲一年一次,況且有辭舊迎新的美好寓意, 他便随着這些人去了,甚至還大方予以賞賜。

崔晚晚喝了幾個月的苦藥,人都清減了些許,難得今日得了太醫令允許不用忌嘴, 也沒有佛蘭在旁耳提面命, 于是使眼色叫金雪倒酒,她不住地朝小丫頭眨眼, 可眨得眼睛都酸了,金雪還是遲遲不敢動, 反而朝天子所坐的方向努嘴示意,弄得跟嘴角抽筋似的。

拓跋泰被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弄得哭笑不得,只得開口:“喝吧。”

這下金雪得了聖谕, 趕緊把酒甄滿。

拓跋泰舉杯, 邀衆人共飲。

待到筵席過半,宗親重臣皆是酒酣耳熱,這個時候只聽禦座之上的天子開口。

“朕與貴妃收養一女,賜名琪, 封金枝公主。”

此言令衆人始料未及,頓時四周鴉雀無聲。貴妃在行宮撿拾到嬰兒的傳言大家都略有耳聞,其中真真假假不好分辨,大夥也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不想陛下卻主動說起,天子竟然認了這個來歷不明的棄嬰為養女,還封為公主。這不僅是史無前例,更是聞所未聞,堪稱驚世駭俗。

吃驚的不止宗親重臣,就連崔晚晚事先也不知道拓跋泰是這般打算的。

而他的口氣毫無轉圜餘地,波瀾不驚地陳述完,仿佛只是知會在座衆人一聲。

琪乃美玉,封號金枝,可見今上是把這個養女當做真正的金枝玉葉來看待的,如此一來便再沒有人敢輕賤她的出生來歷。

但是立馬有大臣出言反對,說這不合祖宗規矩,大魏皇室也沒有這樣的先例。

“誰說沒有,”拓跋泰道,“朕也曾是旁人的義子。”

大臣反駁:“義子與嗣子不同,義子只是恩養,嗣子則要繼承宗祧。此女得陛下賜名,承繼天家之姓,将來便要上玉牒、入宗廟。但自古以來收養應是同宗于昭穆相當者,陛下此舉并無先例可循。”①

拓跋泰的口氣不容置喙:“朕便開這樣一個先例。”

大臣還想争辯,卻被他一句“朕意已決”制止。衆人這下知曉今上并非跟大家商量,只是告知一聲。

崔晚晚在案桌下去牽他的手,緊緊一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拓跋泰唇角微翹,低聲道:“晚晚,從今往後我們有女兒了。”

這時,座下的崔衍站起來,開口道逢此佳節,他願高歌一曲為晚宴助興。于是樂師起了調子,崔衍一邊敲着小鼓和之,一邊開口吟唱,很快就扭轉了方才凝滞的氣氛,筵席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子夜有煙花焰火,拓跋泰與崔晚晚起身離席,一起攜手登上觀風樓。

回憶去年歲除,兩人鬧了不快,她獨自登高遠眺,心中空洞惘然不知歸處,好像暗夜中獨行踽踽的旅人。好在後來他找了過來,點亮了那盞引路明燈。

“阿泰,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一起在望仙臺看焰火。”她還是依偎着他,仰頭看着夜空中炸開的絢爛多彩,眼睛裏像是有星星落進去。

“怎麽不記得,朕記得你先是自己跑到高臺上跳了支舞,随後朕帶你去看了仲祺他們,還有你又毀朕清白……”說到後來他忍不住帶上笑意。

她也笑,張着嘴說了些什麽。但是此刻煙花爆竹齊放,噼裏啪啦炸得亂紅飛濺,整座行宮都是震耳欲聾的巨響,掩蓋了她的聲音。

“你說什麽一年?”拓跋泰沒聽清。

她搖了搖頭,捂住耳朵躲進他懷裏。

不知不覺已過一年。

一年了啊。

正月初七,帝駕回京。

這一年的上元節,他們仍舊一起回崔府過,然後去逛了燈會,只是今年朝廷沒有再立那樣一座奢華的燈塔花樹。接下來要加固長城、養戰馬、修河堤……朝廷要花錢的地方太多,開支巨大,從年初開始拓跋泰就下了旨要衆臣節儉,自己一馬當先,以身作則。

崔晚晚也曉得他的不易,沒有過多要求,只是喊他買了一盞平平無奇的花燈,絹布上随意畫了幾筆蘭草,素淡得很,也很便宜。

“換一盞,這個太平常了。”拓跋泰覺得這盞燈不配她,“我何至于連盞燈都送不起?”

“我就喜歡這個,郎君快給錢!”她提着燈催他付賬。

雖然花燈普通,但是拿燈之人容色傾城,所謂美人提燈便是如此,無所謂燈是什麽模樣,路人皆盯着美人看。

崔晚晚得意:“我就說這盞燈好看,你瞧他們都在看呢。”

拓跋泰盯着她道:“是好看。”

入夜兩人回宮,拓跋泰回紫宸殿批折子,崔晚晚則返還長安殿,進屋就先讓金雪把花燈挂起來。

金雪捧着燈左看右看也沒瞧出特別之處,納悶地問:“娘娘為什麽買這樣的燈?什麽也沒有呀。”

“你懂什麽,就這樣的才好。”崔晚晚不滿一個二個都嫌她眼光不佳,于是吩咐,“拿我的筆墨粉彩來。”

她畫技不凡,寥寥幾筆就在花燈一面勾勒出一幅畫。金雪銀霜都湊過來來看。

梳着雙丫髻的女童手裏牽着一根線,線的盡頭是紙鳶,旁邊還有一對男女。

金雪看懂了:“是小女孩和爹娘在放風筝。”

崔晚晚轉過花燈另一面,又畫了一幅。

“小女孩長大了,藏在花枝背後偷看心上人!”

“她嫁人了,正在拜堂呢。”

“她和郎君舉案齊眉,然後生了孩……咦?娘娘怎麽不畫了?”

金雪看貴妃畫了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他們低頭看着懷裏,直覺那個地方應該再畫個嬰孩才對,誰知崔晚晚停頓一瞬,落筆卻只畫了本書。

“好了。”崔晚晚擱筆,望着花燈微笑,“兩人在吟詩作賦,挂起來吧。”

金雪覺得最後這幅畫有點美中不足,若是畫上一家三口,便又能跟第一幅的放風筝連貫成一個美滿故事。

“奴婢來。”銀霜接過花燈,把燈挂在梳妝臺上方。她用手轉了轉燈,兀自欣賞了許久,愛不釋手的模樣。

崔晚晚見狀笑問:“霜兒喜歡?那送給你吧。”

銀霜素來內斂,今夜難得露出這樣的神态,聞言取下花燈屈膝道謝:“奴婢謝娘娘賞賜。”

正月末,北地幾個胡人部族來京城觐見朝貢,其中就有斛律金。拓跋泰先是設宴款待了這群人,然後晚上單獨留下斛律金一起飲酒敘舊。

兩人是多年舊友,又皆是海量,喝起酒來簡直沒完沒了。崔晚晚倒是早早回去歇下了,拓跋泰則過了子時才回到長安殿,腳步都是飄的。

他雖然醉得不輕,但卻記得不能讓一身酒氣熏到了崔晚晚,于是進了偏殿準備獨自醒醒酒,正好看見值夜宮女在此,便喊她煮些濃茶來。

他靠在榻上阖着眸子養神,衣領微敞露出一小塊結實胸膛,與平素威嚴的樣子大相徑庭,很有幾分風流郎君的意味。

“陛下,茶來了。”宮女很快回來,如是說道。

他沒有睜眼,懶洋洋“嗯”了一聲。

忽然一雙手輕輕搭過來,溫熱的指尖落在太陽穴。

這宮女溫柔開口:“陛下,奴婢服侍您。”

……

崔晚晚覺得有些不對勁。

“金雪,銀霜的病還沒好?”

她已經三日沒有見過銀霜了,這丫頭勤快本分,從來不曾托病躲懶。一開始她只是随口一問,佛蘭皺了皺眉頭,随口說了句“病了”就不再提。

可是這都第四天了,仍舊不見銀霜蹤影,問佛蘭一直說還病着,還說大夫講銀霜的病會傳染人,所以不讓旁人探視。崔晚晚轉而去問金雪,這丫頭卻支支吾吾的。

“……唔,沒、沒好。”

她覺得不對勁,一把拉住金雪,厲聲質問:“你老實告訴我,銀霜到底怎麽了?你們有什麽事瞞着我?!”

金雪不敢看她,垂着腦袋否認:“沒有!奴婢沒有事瞞着您……”

崔晚晚氣急,一拍桌子站起來:“不說是吧,我自己去找!”

金雪連忙撲跪在地抱住她的腿,哭着乞求:“娘娘別去,別去——”

正在兩人糾纏之際,佛蘭聽見動靜過來,眼看再也瞞不住了,只得說出真相。

“是我錯看了那丫頭,爬床的白眼狼!”

崔晚晚一驚:“你是說銀霜她……”

宮裏的女人想爬的床,從來都只有一張。

天子龍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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