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

仁德三年三月十九日,我死了。

那是在我出嫁的春日裏,我最愛的男人用一支羽箭,将我卑微而短暫的一生,永遠地定格在了鮮血淋漓的十八歲…… ————君敏心

人們常說,君家出美人。

君敏心自然也是個美人,骨骼纖細,面容清秀。她通常是孤單而安靜的,在紛飛着白雪漫漫的靖宮中,一襲水藍宮裳,烏藻長發,逆着寒潭月影般的晨光,她懷抱如血的琵琶,清清落落地站着,或端端正正地坐着,從未有半點逾矩違禮的地方,像極了美麗清瘦的人偶。

哪怕和低等的下人說話,她也總喜歡謙卑地垂下眼眸,小心翼翼的措辭,細軟的聲音從唇邊輕輕遺落,大而黑的眸子始終溫溫潤潤的,泛着柔柔的水光,纖密的睫毛蝶翅般,像極了溫順的食草動物。

沒有其他王族後裔的驕縱蠻橫,很奇怪,身為藩王獨女的靖公主,卻有着怯懦而卑微的性格,簡直,卑微到了塵埃裏。

十三歲,一段孽緣,将她的命運生生扭斷。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姜朝仇将軍帶着年僅十五歲的九皇子落長安來靖視察。滿園j□j,絲竹聲聲,明麗了一對青澀的少年少女。

俊美的少年皇子越過人群看着她,視線定格,眸子清清亮亮。他低聲笑道:“都說君家出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和傳聞中一樣!”

宴上,二人皆是驚鴻一瞥,豔驚四座。

三年後的一日,已是九王爺的落長安突然孤身一騎來見君敏心。她似出岫輕雲飄在高高的城牆上,他如孤松般伫立漫漫風沙。

朔風凜凜,撕扯着他們的距離,相隔咫尺,君敏心激動得十指絞着袖邊,卻怯懦得連一個字也不敢說,兩人隔着城牆的高度靜靜凝望。

良久,落長安說,“敏心,你可願嫁給本王?”

只此一言,瞬間沉淪,天翻地覆。她欣喜若狂,淚如雨下。

可那日的風沙太大,君敏心不曾見到落長安那雙冷靜到幾乎殘酷的眼眸,漠然的沒有一絲的情感……若是見到了,結局必定不會那般凄怆。

他們的婚事,靖王是反對的。而君敏心也一反往日的維諾與低順,不惜以裂帛的決然來抗争,仿佛積蓄一生的勇氣都在此刻徹底燃燒。她癡癡地戀着,在無數個寒夜将那人英凜的面容一遍遍描摹,以一種飛蛾撲火般虔誠凄烈的姿态,一戀五年。

君敏心有一個義兄,比她大三歲,本是有一半西域胡人血統的孤兒,叫陳寂。那時,陳寂深邃的墨藍色眸子裏滿是哀傷,他說:

“敏兒,王爺是為你好。你太單純,皇家的爾虞我詐豈是你能看透的?”

情迷心竅,君敏心只是流着淚道,“可是阿寂,今生若不能嫁與長安為妻,我唯有一死!”

霎那間,陳寂目如死灰。

出嫁那日,樂聲喜慶,鑼鼓喧天,卻掩不住靖王微微的嘆息。

白色武士袍的英俊少年撩袍而跪,陳寂字字铿锵:“義父安心,阿寂願以死守護公主殿下!”然後他跨進馬車,端正地坐在君敏心的身邊。

嫁車遠去了。君敏心掀開綢布綴流蘇的窗簾朝外望去,靖王挺立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黑點兒,後來靖國的王宮也成了一個黑點兒,再後來,整座城郭都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家鄉在馬車轱辘輪下一步步遠去,即使只是離家一個月,不知為何,卻有一種生離死別的念頭湧上心頭……撥弄着琵琶凄凄的琴弦,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她伏在馬車窗上,哭了。

忽的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陳寂遞過來一塊手帕,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敏兒莫哭,阿寂陪着你,等你……成親完,哥帶你回家。莫哭。”

如春風拂過皚皚白雪的聲音,如果那一刻君敏心再認真些,便能聽出他那句‘等你成親完’中的無限苦澀與痛心。

君敏心也許永遠都不知道,那時,阿寂是愛她的。只是她從來不曾回頭看他一眼,等到他親口說出那三個字,卻已來得太晚、太晚,沉默的愛人早已死去。

馬車進了姜國境內,來接君敏心的人是皇帝的寵臣仇初照。年輕的仇将軍掀開車簾,冷漠尖利的眼睛在她身上掃視一眼,确定是靖公主後,又面無表情地轉身上馬。來接她的不是落長安,君敏心有些低落和失望,卻沒意識到死亡的氣息正在慢慢逼近。

——直到某一天黃昏,風很大。落霞谷內,死亡就這樣來臨了。馬車外傳來一片慘叫,數只羽箭帶着‘咻咻——’風響釘進馬車,箭尾仍顫抖不止。君敏心吓壞了,要不是陳寂及時捂住她的嘴,險些尖叫出聲。

陳寂很少有如此失色的時候,頓時不好的預感蔓上她心頭。羽箭一支支穿過馬車,當外面的人都死光後,就輪到他倆了。

陳寂輕巧翻身,将君敏心壓在身下護着,她聞着他胸膛的氣息,有些微微的血腥味。外面凄絕的慘叫漸漸平息,等箭雨一停,陳寂輕微喘息着說:

“敏兒,我們得出去。”

陳寂緩緩直起身,背部插着兩支羽箭,君敏心這才發現他早已受傷,臉色因疼痛和失血而變得蒼白。她驚慌失措,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陳寂鎮定地揮劍,反手将露在外面的箭尾砍斷,輕聲安撫她,“別怕。敏兒,來,抱着我的腰。”

君敏心抹了把眼淚,兩手發顫的抱住他。陳寂一手提劍一手摟住她,“再抱緊些,我們要出去了。”

她抽噎了一聲,雙臂緊了緊,死死箍住他溫暖勁瘦的腰肢,将臉埋入他的胸膛。陳寂似乎很滿足,嘴角浮出一個蒼白透明的笑容。

下一刻,他帶着君敏心腳尖一點,如離弦的箭般沖出馬車飛向半空。

時間仿佛被無限放慢,君敏心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縷風的撫摸,捕捉到每一根發絲的飛舞,看到阿寂每一個眼神的變幻……他抱着她,飛舞在半空。對視片刻,他俯下臉,嘴唇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三個字,訣別的話語:

“我愛你。”

淚水凝固,君敏心在他黑藍的瞳仁裏看到了自己震驚的模樣。接着,陳寂含着笑松開手,仿佛在生與死之間早有了抉擇。

君敏心被陳寂借力抛了出去,跌進茂密的灌木花叢,細嫩的皮膚被劃出細密的血口,尖銳的疼。

“快跑——”四周的一切聲音都已消失,她只看見陳寂做出這樣的口型。君敏心渾身冰冷發顫,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跌跌撞撞朝後退去。

幾乎是同一刻,無數支箭矢從四面八方射出,一身白衣的陳寂俨然成了活靶子……她不忍看!她不忍看!卻是全身無法動彈地僵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那些醜陋的箭矢一根根釘進阿寂的身體,噴灑出一道道凄美的血弧,一如她身上的紅嫁衣那般鮮豔刺目。

那鮮紅的液體灼燒了她的眼,君敏心聽到了天地倒塌的聲音。明明想尖叫,想放聲大哭,幹澀的嗓子卻是連一個音節也無法發出,唯有手指摳進泥土,曾在琵琶弦上靈活跳躍的十指此時一片血肉模糊。

阿寂站在那兒,離她不過幾丈遠,身上密密麻麻插了無數支羽箭,白色武士袍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滴滴答答淌着血液。臨死的前一刻,他微微轉動着脖頸,似乎想要望向君敏心的方向,最後再看心愛的女人一眼……但,他沒有成功。

一陣風吹來,他的身體無力地向前栽倒。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君敏心再也無力逃跑,無數士兵湧上來,将她團團圍住按倒在地上。鳳冠淩亂,和着血淚灑落一地的明珠。

不過是個陷阱,她早該想到的。靖國身為臣服大姜的番邦,實力太過于強大,大姜帝國又如何能容忍這顆深入骨髓的利刺?還結親?多麽可笑的幌子!真正的目的不過是想殺了她給父王敲響警鐘,姜國要開始削藩了!

看到他們,君敏心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沒明白。都要成婚了,都穿上了嫁衣……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殺她?

“仇初照!怎麽回事?!”遠處,落長安的聲音炸響。

看到遠處那人策馬奔來,玄黑的衣袂在風中微顫。君敏心原本死寂的心瞬間燃燒出最後一絲光彩,她聲嘶力竭地哭喊那人的名字:

“長安!長安救我!我是敏兒!是你的新娘……”

不理會她的嘶叫,仇初照面無表情地盯着落長安,“王爺,這不是您所希望的麽?希望她死,不想娶她,瞧!陛下吩咐我為您完成心願。”

長安似乎大聲斥罵了幾句,和仇初照争吵起來,可惜風太大,君敏心沒聽清。然後仇初照冷聲道:“九王爺,你想抗旨麽?”

落長安終于噤聲,倔強的伫立在馬前,留給世人一個清高的側顏……

仇初照冷冷走過來吩咐,對壓制住君敏心的士兵們說:“九王爺說了,靖公主交給你們,随便怎麽處置,但……”仇初照盯着君敏心狼狽驚怯的樣子,厭惡的擠出幾個字:“……不要留活口!”

最後一絲光彩覆滅,世界轟然倒塌,人間地獄!當那群淫-穢的男人伸出肮髒的手撕碎她的婚服時,她大聲哭喊着落長安的名字;當那群男人解下褲腰帶争先恐後撲上來壓倒她時,她的未婚夫就站在不遠處;當她的紅嫁衣碎成鮮血般的凄紅,淚水泛濫成災,他終于轉過臉來看她……

……但,他沒有救她。他漠然地看着,看着他的未婚妻在男人們身下掙紮,看着君敏心撕心裂肺地絕望哭喊。

君敏心只知道那一刻他全身顫抖得厲害,像是風中一片絕望的枯葉,越來越劇烈地抖動,幾乎無法抑制。然後,他猛地轉身抽出馬鞍上的弓箭,擡弓搭箭,弦如滿月。如此幹淨潇灑的身手,如此精确利索的方位……

只是那尖銳的箭頭,竟是直直瞄準君敏心的心口!

當那支羽箭帶着獵獵風響破空而來,那一刻,君敏心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箭頭在空中的每一個細微旋轉。鮮血四濺,羽箭穿過她身上那個男人的脖頸,釘進君敏心的胸膛……

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了來自自己靈魂深處的,破碎的聲音。

鮮血很快噴射出來,一股又一股,炙熱的,如同風聲一般好聽。少女的鮮血點綴了杜鵑,暈染了成片的山茶花,染紅了……那人的眼。

他們将君敏心破碎變冷的身體從山谷扔下懸崖那一刻,她還沒死透。君敏心曾以為她得到了全世界,殊不知落長安給她的那個世界,是地獄的最底層。

子規鳥聲聲空靈,凄怆啼血,“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君敏心渾身痙攣着,睜大無神空洞的眼睛,身體飛速跌入谷底,印入眼簾的是這個令人絕望的人世,還有……那片血紅的天空。

有最後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最愛她的人為她而死,而她最愛的人卻親手殺了她。死亡到來的一瞬,君敏心內心無盡的悲怆和凄然泛濫成災……她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遠處似有缥缈的琵琶和着嗚咽的笛聲響起,奏的是悲壯纏綿的北曲《雁南歸》,那是陳寂最愛的曲調。

善良的阿寂,溫柔的阿寂,默默愛着她的阿寂……好想再看一眼他黑藍的眼眸,好像再觸摸一次他烏藻般的黑發,好想再為他彈一曲叮咚的琵琶……

如有來世……

如有來世,如果能重新來過,那該多好啊!

【請看這裏】:親們注意一下,本文是《娘,可娶你否》的後篇,時隔三十多年,算不上女尊,頂多算是女強。親們沒有看過以前那一篇也沒有關系,這個故事完全是獨立的!大概就是姜國滅了女尊國璃國之後三十多年的事兒,璃國皇室後裔(也就是女主的爸爸君雪樓)被封為靖王,女主算得上是靖國公主,落長安是姜國皇子,陳寂是前世默默喜歡女主的‘哥哥’,應該沒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吧~~咕叽咕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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