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夢裏的他到底是不是你呢? ……

半個時辰前,謝寶瓒來到這裏,對方的人為了示以恭敬,已經在這裏等了她一刻鐘時間。

酒菜是随時都準備着,她還沒有落座,便已經上齊了。酒是上好的梨花紅,菜是地道的元京菜,銀碗銀筷銀杯,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麽。

謝寶瓒一向不吃外頭的東西,翠眉後面跟着一溜兒的丫鬟婆子,捧着壺、杯、茶葉,連燒茶用的小紅泥爐子都帶了,對方算是見識了這天下第一大家族大小姐的派頭,請謝寶瓒上坐的話是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了。

“在下燕北王府長史邱桐見過鄉君!”

“說起來,邱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品階比我這個四品的鄉君還要高,不必如此多禮!”謝寶瓒笑了笑,“邱大人進京城,皇上知道嗎?”

“皇上自然是不知道的。”

謝寶瓒笑而不語,這個邱桐去了燕北王府之後,被燕北王側妃馮氏身邊的一個侍女迷得五迷三道,索性就納了做如夫人,如今生了兩男一女。而他在京城明媒正娶的太太和嫡長子,成了朝廷形同虛設的質子,反而沒有了什麽價值。

翠眉不動聲色地朝邱桐看了一眼,鄉君當年點評燕北王府的時候,就曾經說過這個邱桐,明面兒上是王府長史,而實際上是世子蕭縱北的人。

“下官這次前來,有點冒昧。”

“哦,什麽事讓邱大人既然覺得冒昧,還依然要開口的?我記得,邱大人是楓山書院的學生,還曾經是我父親的學生,我五歲那年,去父親的書房玩,看到父親在批改學生們的作業,恰好聽到父親念了一段話,‘秉天地之良心,為民謀福祉,雖萬死難辭其咎’,這句話,邱大人還記得嗎?”

邱桐全身一震,低下頭來,內心掙紮了很久,還是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頭,“鄉君,下官此次來,是幫世子帶句話,若謝家願意與燕北王府聯盟,将許鄉君錦繡終生。”

“錦繡終生?”謝寶瓒一哂,“請恕我愚鈍,聽不懂這句話。”

聽肯定是聽得懂的,當時世子說這句話的時候,邱桐這個棒槌都能夠聽懂,謝寶瓒怎麽會聽不懂呢?邱桐拱手道,“世子如今還未立妃,鄉君暫時也沒有定親,宮中與鄉君相配的皇子如今只有太子和五殿下,無論是長相還是才華,與世子都無可比拟……”

謝寶瓒不想再聽這些糟心的話,擡起手來,“我明白了,這種事,須容我想想。不過,既然燕北王府有聯姻的心,可否容我問一句,哈屯肚子裏的孩子,不會是世子的吧?”

邱桐被謝寶瓒臉上譏諷的笑刺了一下眼睛,他一個耿直的讀書人,誰還沒有一份“為天下立心,為萬民立命”的初心?時與勢将他打磨得已經不成一個人樣,最終,也不得不活成了他曾經讨厭的樣子。

“不是!”邱桐昧着良心說道,為了證明世子的清白,直視謝寶瓒的眼睛,“不知鄉君怎麽會懷疑到世子身上的?還有,鄉君的确相信哈屯就是殺害公主的兇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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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人想說什麽?”

“想必鄉君是不知道一件事,二公子與始平公主相交甚篤,他們在戰場上交手過兩次,棋逢敵手,是以惺惺相惜。始平公主曾經膽大包天地越過邊界,到燕北之地與二公子相見,這件事,王妃都知道。”

“你是想告訴我,始平公主肚子裏的孩子,是二公子的?”

“這個,下官沒有親眼所見的事,下官不敢說。不過,始平公主主動請纓來大雍,專門跑到皇城來,不能說與二公子沒有關系。始平公主這樁案子,皇上實在不該交給二公子審查。”

“邱大人想必不知,這樁案子實際上是我查的,兇手的确不是二公子,實實在在是哈屯。”

“這個……下官愚鈍,還請鄉君明示,既然是密室殺人案,哈屯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侍女,如何能夠毒死公主之後,從密室中越出,而不留下痕跡的?”

“誰說沒有留下痕跡?當天夜裏,公主身邊陪寝的人是哈屯。雖然始平公主到底有沒有人陪寝的習慣,我不知道,但是異國他鄉,始平公主并沒有一個人睡。泓胪寺館舍的床邊踏板脫了些漆,露出了板材面,上面挂了幾根紗,紗質并非大雍所有。”

謝寶瓒嫌說的話多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公主下榻的房間裏,有個矮櫃,或許因為年久失修了,以至于哈屯鑽進去的時候,落了一點木屑粉末在地上。也難為哈屯一個身懷六甲之人,在櫃子裏窩了小半夜。直到公主被害被人發現,人湧進來的時候,最先的關注點肯定是公主,這個時候,哈屯從櫃子裏出來,是最佳時機。”

“想要做到密室殺人,以哈屯一個人生地不熟的人,還是不易。始平公主的出使團裏,必然有她的內應,不過,這跟我有什麽關系了?只要懷疑的對象不是我大雍的人,是誰在幫哈屯,與我都不相幹。”

“下官感佩鄉君高義,來之前,也有人曾問過下官,謝家如此維護這趙氏天下,當今除了封大姑娘一個鄉君的小小爵位,還能給鄉君什麽?若非怕将來鄉君把持朝政,早在護國寺的老和尚批出鄉君的命格時,今上難道不該為鄉君與太子指婚嗎?”

元京女子一向議親早,十歲開始,門當戶對的人家就互相走動,為子女們牽線搭橋。但謝寶瓒已經十四歲了,眼看就要及笄,別人家這麽大的姑娘,早就在備嫁了,可她到現在,連個意中人都不敢有。

“別人問下官,下官其實也很迷茫,不知鄉君可否為下官解惑?”

“邱大人想必是把原配夫人和大公子忘了個一幹二淨了?若是朝廷下旨,将邱大人調回來,邱大人想必也能做到抗旨不尊?但邱大人,不管您對燕北王府來說有多重要,但這世上的人與物,都是可以被量價而沽的,畢竟邱大人只是一個小人物而已。”

說完,謝寶瓒便端起了茶盞。

邱桐渾身冷汗淋漓,他被翠眉催着起身的時候,在想,他是來做什麽的?為什麽話題被偏到了十萬八千裏遠的現在了?鄉君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有答應聯姻?但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唯一的機會。

謝寶瓒被護國寺的老和尚批出這樣的命格之後,謝家下一代家主的位置就必然是她的了,正如謝寶瓒所說,他只是一個小人物,若非謝寶瓒想知道燕北王府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又有什麽資格站在謝寶瓒的面前?

翠眉送走了邱桐後回來,見自家鄉君托着腮望着窗外發呆,忙問道,“姑娘,這會兒不走嗎?”

“叫人把飯菜都撤了,再重新上一桌,到了飯點兒了,吃了飯再走。”

謝寶瓒進了這平一樓,平一樓的掌櫃便讓一位大廚,一幹幫廚專門伺候這位大主,各種菜肴已經預先備着了,謝寶瓒這邊吩咐上菜,菜品便流水般地呈了上來。

邱桐沒有想到,自己下個樓,居然就能遇到方才說過的人,他與蕭淩辰四目相對,很是尴尬,打招呼吧,他怕蕭淩辰問起他不得奉诏為何會回元京,不打招呼吧,這豈不是不敬?

蕭淩辰木着臉,與邱桐擦身而過,目不斜視,倒是沒有讓他難做。只是,在邱桐看不見的背後,蕭淩辰舉起手打了個手勢。

邱桐到底做賊心虛,下樓後,沒有從正門大搖大擺地出去,而是走了後門。

塗英跟在他的身後,邱桐才出門,就有人在他的後腦勺上敲了一悶棍,暈過去之前,邱桐有些後悔上京城來送死。

等他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而早已視他若仇人的正妻與形同陌路的嫡長子正冷漠地看着他。

蕭淩辰上樓的一會兒工夫,屋裏的八仙桌上,已經擺上了熱氣騰騰的飯菜,謝寶瓒坐在桌前等着他,看到他,便伸出了手,瞧着是要桃兒,但蕭淩辰卻看出了幾分讨賞的意味。

蕭淩辰忍不住勾唇一笑,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已經焐熱的桃兒,卻只在謝寶瓒的面前晃了一下,“先吃飯,再吃桃。”

謝寶瓒一伸手沒有捉到,有些生氣,這人真是的,仗着自己的身手好,就在她面前嘚瑟。

“你也認識我三哥吧?”

“謝三公子玉樹臨風……”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厭他什麽?”

被打斷了話,蕭淩辰也不生氣,好脾氣地問道,“讨厭他什麽?”

“他特別喜歡管着我,不許我做這,不許我做那,不過,他還不是最愛管我的。”

“最愛管鄉君的,想必是謝山長?”

“不是我爹,是我大哥和二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像誰?”

蕭淩辰心說,只要不是像你爹,像誰都無所謂,搖搖頭,“想必是像你的哥哥?”

“侯爺真是有自知之明,你可知道我最喜歡我爹爹什麽?就是不管我做什麽,他都會說,寶兒做得好,寶兒真聰明!”

原來,謝大人叫她“寶兒”,蕭淩辰在唇齒間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穩穩軟軟的,雖不似她的性子,可是卻特別适合用來稱呼,“可是我不想做令尊!”

“噗嗤!”謝寶瓒被他有點懵了的樣子給逗笑了,歪着頭,看蕭淩辰,“那你想做我什麽呀?”

這明顯帶着挑逗的話,令蕭淩辰耳根一紅,他看着滿桌的酒菜,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我很好養活的。”

謝寶瓒一雙杏眼有些濕潤,也不知是笑出了眼淚,還是因為其他。她不由得想起夢裏的情形,大火蔓延宮中,火光跳躍在銀色的面具之上,他的聲音低啞,布滿殺意的眸子裏隐藏着不易察覺的悲傷,明明是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此時的溫潤與夢裏的臨淵般的寒潭雙眸,判若兩人。

她很想問一句,“夢裏的他到底是不是你呢?”但她知道,不會有人給她答案,就算蕭淩辰是他,如今也給不了她答案。

蕭淩辰說完這句話,窘得不行,謝寶瓒真的是有魔力,明明他平日裏冷靜自持,但是一旦到了她面前,就總是被她逗得手足無措,偏偏他還甘之如饴。

“我們用飯吧!”謝寶瓒也不再逗蕭淩辰,把人□□了就不好了。

夢裏,雖然趙昭榮登大寶,最後卻丢了趙氏的江山。而将趙昭逼死的人,有着和蕭淩辰一模一樣的一雙眼睛。謝寶瓒從來不相信,眼前這人的眼睛,真的就像在她面前一樣,如此澄澈無辜。

這些天,謝寶瓒難得睡了好些天的好覺,卻一直沒有再做那個夢。

或許,她應當再去一趟大鐘寺,在大鐘寺裏待上幾日,看能不能把那個夢續下去?她不喜歡模棱兩可,她想确定,夢裏的他是不是蕭淩辰。

蕭淩辰感覺到謝寶瓒看他的目光中帶着些審視,他并不在意,他知道謝寶瓒是聰明人,聰明人面前,永遠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心思,更何況,他巴不得謝寶瓒知道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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