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他的投稿被盡數退回了。喻文州拿着幾乎要塞滿自己信箱的退稿信,笑容幾乎有些苦澀。對黃少天說的話,總是需要逞一些強的。但是面對這些,他又覺得自己無可奈何。
時間并沒有過去多久,大約等到除了黃少天這一位編輯之外,大多負責他的編輯都給他來了一封簡單的信。其中內容大約相似,喻文州看了幾封之後,其餘不用打開,也都知道信中寫了些什麽。
無疑是取消合作,祝福前路無量,夢想實現之類。話說的委婉,但每一封都毫無疑問無法挽留。對于編輯們的文字功力,喻文州覺得,他又一次見識到了。
随着即将的中秋來臨,這一個鄉村小鎮也開始熱鬧起來。他最怕過的兩個節日的其中之一,随着這一個多月的噩夢不遲不晚的也來臨了。
喻文州坐在書桌面前,他發着呆不知道該怎麽辦,手裏的筆在白紙上來回畫了許久,終是字不成字,畫不成畫。
黃少天給他的回信仍然沒有讓他等待太久。黃少天回信的性子大概如他本人,若不是什麽重大事件發生,總會是在喻文州最期望看到的時候到達。
他的字跡有些潦草,但總歸是行雲流水般好看,一筆一捺都表示主人曾經認認真真的下過功夫。
薄薄的一張信紙,不再如往常一般豐厚。寫下的字穿透紙背,顯示着主人的焦心與不耐。
“我去找你。別擔心,我和你一起。”
一張紙上,竟然只有簡單的 12個字而已。
喻文州拿着信,向後一倒,整個人癱在了床上。木板床硌的他背部一痛,他想,現在的自己簡直就像是一個攤在煎鍋上的面團。
他那着信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上,看向天花板的視線覺得有些模糊。他漸漸捏緊了那張信紙,紙張被他捏的變皺。
一直壓抑着的情緒在那張信紙被喻文州的手捏成一團廢紙後開始爆發。
他一把将團廢紙扔進紙簍。原本低垂的嘴角,竟然開始上揚。從微笑開始,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最後竟開始有那麽一絲笑聲從喻文州的嗓子裏發出來。明明是笑聲,卻像是嘶吼一般。
他有無數個借口可以讓黃少天不要來,同樣也有無數個借口可以讓黃少天再也不理會他,照樣他有無數個借口可以拒絕黃少天的所有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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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并不是別人,他是黃少天。一個被他視為是靈魂朋友的家夥,來自這個家夥的好意,喻文州永遠也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和胡亂猜測他的善意。
可他必須要拒絕。
喻文州連忙從床上起來,他将剛剛被自己捏成紙團的信從廢紙簍裏揀出來,然後試圖将那些褶皺撫平。但那些印子似乎都在和他置氣,因為他一時的情緒失控而永遠不會再變回那張毫無印記的信紙了。
喻文州毫無辦法,只要将那封信壓在了一本厚厚的書中,歸置回了書架上。
随後,他坐回他的凳子上,然後抽出一張紙,想了那麽一會兒,開始寫給黃少天的回信。
“如果你認為這不是我最糟糕的時候,就不要來。”
不,不行,不能這麽說。他匆忙劃掉。
“我不認為你有來的必要。”
不,也不對,他想了想,又繼續劃掉。
“我相信,總還有挽回餘地的。”
不,其實,他比誰都知道,已經沒有挽回餘地了,他的寫作生涯将要斷送在這裏。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糟糕的事情了。
喻文州繼續将寫下的字面上,畫出一道橫線,表示作廢。
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麽拒絕黃少天的好意。直到那張紙上被花了十幾道線之後,終于無法下筆了。他放下筆,慢慢趴到了桌子上,将頭埋在了彎曲的胳膊間。
“事情,總不會太糟糕的。”
黃少天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天天氣很不錯。他坐在屬于喻文州寫作的桌子上,微微擡起了下巴。被輕微拉開的窗簾,沒有完全隔斷外面的陽光,有一絲光線穿過黃少天的發絲,調皮的印在喻文州的臉上。
“你可以從我的桌子上下來再說的。”
“哦,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我習慣了。”那人說着抱歉連忙從桌子上下來,沖着喻文州是一個傻愣愣的笑。
至少在喻文州眼裏是一個傻愣愣的、讨好似的笑。卻一點也不招人厭煩。他原本就溫和的表情更有變軟的傾向。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黃先生。”
“我都說了好幾遍了,不要黃先生黃先生的叫啊,感覺我都是老古董了似的,叫少天啦少天!”
——事情,總不會太糟糕的——
他終于只知道自己該在回信上寫什麽了。
說這話的黃少天,滿臉的笑容,大概和寫這句話時的自己成了鮮明的對比吧。喻文州努力将自己的表情變得看似愉快起來。
他下筆,認認真真的寫下黃少天當時的那些話。
“你大概還記得這些話吧?我們談論什麽的時候說道的?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估計你也是。可是我仍記得少天你那時候的表情,歡快而不服輸的表情。那短短的4天裏,似乎我的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然而那個時候的我卻并不知道這些變化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什麽呢?我想了很久,大概意味着不再孤獨,意味着有一個可以随意聊心的朋友,意味着……”
喻文州并沒有繼續寫下去,意味着什麽,其實他也不知道。那僅僅漫長人生裏的短短4天,不過是一瞬間,一霎那,一個眨眼。但那些分分秒秒裏,他的記憶似乎被某種東西加固了,增強了一般,黃少天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次笑,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害怕,那不配合自己意識的手會輕易寫下一個吓人的字。毫無由來的,突然的、急促的、讓人想要傾訴的那個字。
所以,他停頓了半晌,終于重新提起筆,繼續寫道:
“我并不是想阻止你的到來,你知道,我無比期盼着你過來,但不是現在。總有一天,是我,去見你。帶着我的著作,去見我最親愛的編輯。而不是你一個編輯,去看一個人生谷底的我。所以,相信我,事情或許還沒有那麽糟糕。”
事情,怎麽會還沒有那麽糟糕,這件事情幾乎已經到達了喻文州所想的最糟糕的的階段。
那位走上文壇頂端的李姓作家,嚣張的在各個雜志上發表文章,內容無一例外,都是強烈指責文壇槍手、抄襲等不良事件,并且不給喻文州一點喘息的時間,拿他舉着令人咬牙的例子,要求喻文州公開道歉。
當一個人站在人生最頂端的時候,總是那麽嚣張并且不留餘地。但并不是所有這樣類似的故事都像小說一樣,有一個巨大的反轉,更多人面臨這樣的事情,是毫無辦法的。
他不可能向一個抄襲自己的人道歉。卻也不可能得到除了黃少天以外的人的幫助,這是一場可笑的,毫無勝利可言的,不能打的官司。他只能沉默。
“簡直可笑。”
喻文州看了看桌子上放的那張報紙,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然而可笑的到底是那個李姓作家的發言,還是毫無辦法的自己呢?
——我常常覺得希望就在前方,但最終歷經千帆,還是懂得了人生的無奈——
TBC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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