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懂戲劇嗎？

弗蘭克.威爾森是傑裏奧.馬雷羅親自簽下的，又是他一力推薦出演《幾何之火》的男主角，馬特這麽大咧咧地說他不适合，很打傑裏奧的臉。

不過傑裏奧是個寬容大度的人，也很喜歡馬特這種不藏着掖着的性格，一點都沒有生氣。況且，其實他覺得馬特說得對，弗蘭克真的不太适合阿基米德這個角色。

按照劇本，阿基米德應該是個高智商低情商的學者，他對書本以外的世界充滿恐懼不安，非常不擅長與人交流。他不害怕化身成人的幾何精靈，因為它們是他所熟悉的，但一遇到外界的人，他變得內向、怯懦，沒有主見，因為無法融入這個世界而茫然恐懼，并且随着一次一次的被fire而強烈質疑自己的學識，變得自卑絕望，最終自殺。

阿基米德的情緒變化是明顯的、誇張的，但弗蘭克總把這些情緒壓抑在一定的限度裏，他演得像一個有教養并且自負自己才學的紳士，而不是一個正在走向自我毀滅的神經質博士。

這時編劇尼古拉斯.薩德也過來了，他同樣察覺出問題，低聲說：“這不是我要的阿基米德。”

新劇的推出迫在眉睫，最重要的主角卻出了問題。而無論導演還是編劇都不想因此而将就。傑裏奧十分苦惱。

沃格特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說：“你們沒有發現這位威爾森先生很像一個人嗎？”

這無頭無腦的一句吸引了傑裏奧他們的注意力。

“誰？”馬特問。

沃格特肯定說：“魅影。”

馬特：“這不奇怪，他之前是魅影的演出者。”

沃格特聳聳肩：“可是當他是阿基米德時，他也像魅影。”

大家腦裏靈光一閃，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場的都是沉浸戲劇多年的人，之前雖然察覺到弗蘭克的格格不入，但一時沒有想到這一層。因為這已經是弗蘭克來到櫻桃巷劇院後排練的第二部劇，第一部劇時弗蘭克的完成度很好，所以沒有人覺得他還陷在魅影的角色裏無法自拔。

但事實上，這是可能會發生的事！一個演員長時間地不斷揣摩一個角色，并為飾演這個角色而不斷努力，當他離開這個角色後依然走不出來，是可以理解的。上一部劇時，問題沒有爆發出來，只是因為上一個角色多少還和魅影這個角色有共通之處。

想想剛才弗蘭克的表演，他的動作、他的神态、他的唱腔，都隐隐帶着那個神秘陰郁的魅影的影子。甚至在平時的言行舉止裏，弗蘭克也無意識地表現出魅影的一些性格特征。

可以想象，弗蘭克在備演魅影的那些時光裏，是多麽的狂熱和用心。

可惜，弗蘭克的努力最終沒有得到回報。為了獲得更多的出場機會，他不得不離開他最鐘愛的角色，來到外百老彙。

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了。傑裏奧他們都是真心戲劇，并為之孜孜不倦的人，所以格外理解弗蘭克的執着和難堪，由衷地感到同情和惋惜。

“夠了，大言不慚的小子！”

不知何時，弗蘭克已經從休息室走出來。他聽到沃格特說的話，突然有一種衣服被人剝光的難堪感覺。他勃然大怒！

“我的表演不需要你的批評！你懂什麽？”弗蘭克從一開始就看沃格特不順眼，現在更是集中火力向他開炮。

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鬼，沒有資格談論他的角色！

沃格特覺得很躺槍：“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

“弗蘭克，你冷靜點！”傑裏奧好聲好氣說。

“難道你也認同他的話？我還想着一個我已經不要的角色？我演不好阿基米德？”弗蘭克質問傑裏奧，“你認為他懂戲劇？比我還懂？”

“弗蘭克……”

“讓他滾出去！”弗蘭克指着沃格特，斬釘截鐵說，“我不想見到他！”

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敢不敢比一場？”沃格特冷不丁說。

啊？傑裏奧他們一致看向他。

弗蘭克：“什麽？”他哈了一聲，當場笑了：“Signor,I beg your pardon？（先生，我請你再說一遍？）”

“又來了……①”沃格特咕嚕，然後正色說：“你說我不懂戲劇……”

弗蘭克粗暴地打斷他：“你懂戲劇？你覺得你懂戲劇？一個不知所謂的小鬼，懂戲劇？”

沃格特平靜說：“看，你現在說話的腔調！《歌劇魅影》第一幕，巴黎歌劇院首席女高音卡爾洛塔的腔調……”

弗蘭克被噎得抽了一口氣，他嚴苛地抿起唇：“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當然，比一場。”

弗蘭克譏諷說：“你拿什麽跟我比？你學過戲劇表演？”他輕蔑地上下打量沃格特，怪裏怪氣：“在學校的戲劇社裏？”

沃格特愣了愣：“嗯……可以這麽說。”牛津大學的戲劇社，時常和英國皇家戲劇學院進行交流表演。他想起自己被坑蒙拐騙的入社過程以及僅有的演出經歷就一陣心塞。他逃到美國的起因和戲劇社有間接的關系。

弗蘭克：“你怎麽敢？我是百老彙的演員，你居然拿我和你這種、這種……比？”

沃格特說：“不錯。如果你輸了，承認你還想着魅影這個角色——這并不可恥，你必須向前看。如果我輸了，如你所願，我滾出去。”

“哦，沃格特，你不需要這樣做……”聽到這裏，大家都知道沃格特是善意的，紛紛出言阻止他。

弗蘭克覺得自己被孤立排斥了，他冷笑一聲：“你想怎樣比？”

沃格特說：“用你最熟悉的角色，如何？請威廉斯女士當克莉斯汀，馬雷羅先生當評委。”

“天啊，沃格特，你瘋了嗎？”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氣！

弗蘭克.威爾森最熟悉的角色自然是《歌劇魅影》裏的魅影。而克莉斯汀就是《歌劇魅影》裏的女主角。

《歌劇魅影》這部音樂劇所講述的故事是：在巴黎歌劇院裏，怪事頻繁地發生，原來的首席女主角險些被砸死，這是來自住在劇院地下迷宮的“魅影”的傑作。魅影面貌醜陋，神出鬼沒，卻擁有絕世的音樂才華。他愛上了女演員克莉斯汀，暗中教她唱歌，不惜一切代價，甚至通過殺人幫她獲得女主角的位置，而克莉斯汀卻愛上劇院贊助人拉烏爾，魅影認為克莉斯汀背叛了他，千方百計阻撓他們在一起，甚至捉住拉烏爾，威逼克莉斯汀和他在一起。最終克莉斯汀以動情的一吻打動了魅影，魅影放了拉烏爾，解脫了克莉斯汀，留下披風和面具，獨自消失在昏暗的地下迷宮裏，成了一則千古留傳的傳說。

雖然弗蘭克只是魅影的三號後備演員，但在競争異常激烈的百老彙，他的戲劇功底都是百裏挑一的，不然也不可能一來外百老彙就擔綱主角。

大家并不知道沃格特是牛津大學的學生，以為以他的年紀，只是個高中生。高中的戲劇社，那水平跟玩耍沒有什麽區別，更不要說和百老彙的專業演員相提并論。

沃格特是故意要輸嗎？還是根本對百老彙專業演員的水平毫無概念？

反正沒有一個人覺得沃格特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弗蘭克更是覺得這是對他最大的諷刺！難道他還比不上一個出身學校戲劇社的小鬼？

弗蘭克怒極反笑：“好！非常好！再加一條，如果你輸了，你必須向我道歉！”

沃格特差點笑出聲。好吧，即使再怎樣生氣，弗蘭克.威爾森依然無法說出不雅的言辭，最嚴重的報複手段，也只是讓他道歉……像只虛張聲勢的貓，誓死保持他的“紳士”作風！

沃格特點點頭，爽快說：“沒問題。”

其他人卻沒有沃格特這麽樂觀。有表演經驗的人都知道，舞臺演員真正的戰場只有一個——

舞臺！

舞臺才是演員一決勝負的地方。站在舞臺上，演員表演的優劣，一覽無遺。而演員之間的比拼，有一種情況叫壓戲。在開放的舞臺上，很多時候吸引觀衆注意力的不是演員的容貌，而是他的精神氣。精神氣主要表現為舞臺統治力，這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先天天賦與後天訓練缺一不可。一個出色的演員氣場全開，很容易把另一個演員襯得黯然無光。就像電影演員之間的互相飙戲一樣，演技優秀的演員一出場，所有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集中在他身上。對于演員來說，沒有什麽比被壓戲更令人覺得沮喪羞辱。

看弗蘭克咬牙切齒的模樣，他打的顯然是這個主意。

“沃格特，現在認輸還來得及。”馬特小小聲對沃格特說。他嘗過被人壓戲的滋味，簡直灰頭土臉。他很擔心沃格特會被虐得很慘。在他看來，沃格特完全是無知者無畏。

“沒事。”沃格特很淡定。

“怎麽，怕了嗎？”弗蘭克看到馬特和沃格特嘀嘀咕咕，語帶挑釁。

大家的擔心并沒有錯，他被沃格特激得鬥志高昂，準備一開口就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秒殺掉，讓他連發聲都覺得丢人現眼。他可不想沃格特臨陣逃脫。

“來吧！”沃格特向安吉麗娜伸出手：“美麗的女士，我們的克莉斯汀，請……”

相比于其他人的憂心忡忡，安吉麗娜倒顯得寬心很多，她甚至眼帶期待：“好吧，不過我必須事先聲明，我可不是一個稱職的克莉斯汀。”作為一個戲劇愛好者，安吉麗娜非常喜歡《歌劇魅影》這部劇，對裏面的角色如數家珍。但她可沒有優美的嗓子和高明的演技。

“親愛的，您只要站在臺上，已經颠倒衆生。”沃格特恭維說。

“英俊的魅影先生，我愛着拉烏爾，不要誘惑我移情別戀。”安吉麗娜開懷一笑，從善如流搭着沃格特的手，走上舞臺。

“油腔滑調。”弗蘭克悶悶說，“馬雷羅先生，從哪一段開始？”

事已至此，傑裏奧也只好站出來當這個評委。他想了想，說：“第四場的《The Phantom of Opera》和第五場的《The music of the Night》，一人一段？”

作者有話要說： ①Signor是先生的意思，來源于意大利語。《歌劇魅影》裏經常用到。弗蘭克不承認他還思念着魅影這個角色，但其實他的言行都還帶着一些《歌劇魅影》的影子。

②《歌劇魅影》第一幕，巴黎歌劇院首席女高音卡爾洛塔被魅影吓了一跳，劇院經理人之一的安德烈為了粉飾太平，說“These things do happen”，卡爾洛塔氣得立刻炸毛了，重複了好幾次“These things do happen”，每一重複都包含不同的感情，不敢置信、諷刺、憤怒等等，非常好玩。弗蘭克不自覺又用上了《歌劇魅影》裏的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