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凱文.佩斯頓

費雷德.費勒從凱迪拉克的車窗探出頭，仰望了一下眼前高聳入雲、金光閃閃的建築，又看了一眼沃格特鴨嘴帽、薄風衣和牛仔褲的打扮，奇怪的錯亂感令他忍不住再一次确認：“沃格特.佩斯頓先生，你肯定要在這裏下車？”語氣裏的疑惑完全沒有掩飾，只有在不怎麽認同沃格特的做法時，費雷德才會稱呼沃格特的全名，并加上“先生”的敬稱。

作為一個雇員，當然必須對自己的雇主持有一定的尊重。費雷德一直稱職，在深刻地了解到目前支付他薪水的人是誰和未來可能支付他薪水的人是誰之間，他找到了非常好的平衡。

事實上，費雷德一直以來的夢想是成為一位體面的英式管家，可是他的體型和娃娃臉總令他的能幹蒙上了鮮明的美國色彩，以至于他的服務對象也由矜貴優雅的貴族變成各式好萊塢明星。

而無論一個明星再怎樣在人前璀璨耀眼，關上門後，對方也會在無足輕重的生活助理面前露出真實的一面。這些真實的面目大多慘不忍睹。

沃格特.佩斯頓算是好的，盡管生活上顯得比較低能，對着瑣碎的事容易手忙腳亂，但也掩不住他良好的教養和出身，生活習慣也非常健康自律。偶爾有點異想天開，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十分靠譜，尤其在表演的時候——

費雷德不得不肯定蘭斯.克拉克挑人的眼光，沃格特在舞臺上散發的魅力，足以令他的一切缺點被忽略不計——一直對戲劇不感興趣的費雷德已經成了沃格特的魅影的粉絲。加上有了蘭斯的保駕護航，大紅大紫只是時間問題。

在沃格特正式賣身，哦，不，正式和蘭斯簽合同前，除了照顧好沃格特的日常生活外，費雷德還肩負着盯梢他，阻止他做出某些類似令人诟病的“變裝游戲”之類的行為。

比如此刻，穿得像個引人注目的Stalker（跟蹤者），走進西裝革履、精英遍地的世界？

沃格特壓低鴨嘴帽的邊緣，他在百老彙引起的轟動令狗仔們對他越來越感興趣，但無論國王劇院還是蘭斯都希望他保持适度的神秘——國王劇院希望通過他吸引更多人走進劇院，蘭斯則出于更多現實的考量。在沃格特還不能支付報酬的現在，蘭斯對他的要求是至少聽話一點。被人捉住把柄的沃格特聽話地保持低調，這從他的着裝上可以看出來，不過聽話沒幾天，他帶着一身格格不入來到下曼哈頓，讓費雷德的努力付諸流水——聽到沃格特要出行，他可是把蘭斯的一部凱迪拉克借走了，只為了保護沃格特的格調，可是沃格特的着裝讓他仿佛吞了一個鴕鳥蛋。

“你知道，我需要一個會計。”沃格特說，“我來找我的會計。”

費雷德忍不住又仰望了一下眼前高聳入雲、金光閃閃的建築，真誠地建議：“沃格特.佩斯頓先生，如果你真的需要一個會計，克拉克先生可以幫你找到好的，我也可以，保證物美價廉！”費雷德不好說以沃格特目前的財力，連支付他薪水都成問題，更不用說在這個地段雇傭一個專業的會計。

“我相信。”沃格特點點頭，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語氣說：“可是，你們都需要我支付薪水。”

通過工作獲得報酬，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難道沃格特想在下曼哈頓找一個慈善家，願意為他提供贊助？

當然，費雷德隐晦地打量沃格特修長的身材，如果他的雇主願意付出某些不可言傳的代價，他想要一部“提款機”絕對不是問題。或者，求助于他至今依然神秘的出身？盡管沃格特從不言明，但費雷德從他的言行舉止中嗅到中産階級以上的家庭熏陶出來的味道，他的八卦之魂不禁熊熊燃燒起來！

“沃格，你不會令我無法對克拉克先生交代的，對吧？”費雷德轉變語氣，胖乎的臉露出可憐的神色。

“放輕松，費雷德，你知道我離不開你。”沃格特很實事求是說。

“好吧，沃格，祝你好運。我在停車場等你。”費雷德伸出兩只手指在額邊揮了揮。本來很潇灑的動作，配着擠眉弄眼的表情，感覺有點滑稽。

沃格特笑了：“有足夠的時間給你到處逛逛，累了就坐下，享受一杯咖啡。”

費雷德的好奇心頓時升到最高點：“我會知道過程嗎？我會嗎？”

沃格特笑而不語，轉過身舉起手揮了揮。

************************************

頂層二十一樓，桦木會計師事務所

前臺兼老板助理莉莉.拉米瑞茲一如既往地坐在桦木會計師事務所的燙金哥特體招牌下翻閱客戶資料，核對今天預約來訪的客戶名單。

突然，某些動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扶着眼鏡擡起頭，只見一個戴着鴨嘴帽，看不清臉型的男人推開沉重的玻璃門走進來，仿佛帶了點好奇地東張西望。

莉莉.拉米瑞茲立刻有些緊張，她想起她性格古怪脾氣暴躁的老板，昨天他才剛和一個客戶對吼過，雖然最後以客戶支付雙倍的傭金、低聲下氣哄着老板繼續為他服務告終，但莉莉還是擔心某一天會有人來找公司的麻煩。上帝知道，她才來一個月，已經是這家新成立不到一年的公司換過的第四個助理。

“先生，您好，我有什麽能幫到您嗎？”莉莉擠出一抹職業的笑容。

男人拿下鴨嘴帽，擡起眼睛：“凱文在嗎？凱文.佩斯頓，我找他。我想，這是他的公司。”

莉莉的臉紅着臉，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生得非常英俊，他露出臉孔的剎那，她不自覺愣了愣，渾身的防備立刻消退了。

“他在。請問你是哪位找他？”莉莉拿起電話，按下內線號碼。

“沃格特，沃格特.菲斯特。你是莉莉，對不對？”沃格特勾起唇角。

“是、是的，很高興認識你！”莉莉受寵若驚又困惑。她很确定自己沒有見過沃格特——如果她見過，她一定會記住他，毫無疑問！

“果然。”沃格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她身後的招牌。

莉莉不明所以眨眨眼，這時內線接通了，還不等莉莉說話，電話裏傳出一把惡聲惡氣的聲音：“親愛的助理小姐，如果你的腦袋沒有被巨怪吃掉，你該記得下一位客人在十點二十分！”

莉莉：“……”她忘了問這位菲斯特先生有沒有預約？！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接過她的電話：“行了，凱文，那表示你有一個小時可以和我待在一起，難道你不感到高興嗎？”

“沃格特！”凱文.佩斯頓在電話裏發出大為緊張的咆哮，“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哦，不！我不認識你！莉莉，莉莉，趕他走，趕他走，叫保安！”

莉莉有種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去的沖動。老板是個瘋子還暴露在客人面前這種事，讓她有微妙的羞恥感，如果不是這份工的薪水太誘人……莉莉尴尬地對沃格特扯扯唇角。

沃格特向她單眨了眨眼，用嘴型說“包在我身上”，沒有一點緊張感。

“如果你還記得你姓佩斯頓，你就該知道，你無法擺脫我，表哥。”沃格特慢悠悠說。他的媽媽是個中美混血兒，外祖母是華人，姓林，外祖父是美國人，姓佩斯頓。沃格特的美國身份證就是外祖父給他弄的，繼承了佩斯頓的姓氏，就像他的媽媽安妮.佩斯頓有個中文名叫林敏嘉一樣。沃格特的媽媽是家裏的小女兒，從小備受寵愛，他作為他媽媽的小兒子，在佩斯頓家一向稱王稱霸，即使是佩斯頓家的另一個小霸王，他最小的表哥凱文.佩斯頓，也不得不含恨容讓。

“可惡的小天狼星！”凱文.佩斯頓低咒，“滾進來！滾進來！莉莉，推掉今天上午的所有客戶！”

莉莉張口結舌。凱文.佩斯頓擁有美國注冊會計師，聯邦協會會員，州立協會會員等多重身份，曾經在普華永道任職senior ountant，出來單幹後，工作時間的每一分鐘都在收費。但因為工作習慣的原因，他一天只可以見有限的幾個客戶，為了彌補損失，除了加倍收費後，他極為重視見客戶的時間。即使是他的女伴，甚至是母親（來過一次），也休想占用他的客戶時間。

但一個表弟？

沃格特用勝利的語氣說：“你不會後悔的，凱文。我過來找你談生意，一筆大生意。”

“我很懷疑，文科生沃格特。”凱文.佩斯頓傲慢說。

沃格特說：“即使我已經成為一個演員？”

凱文沉默了一秒，再開口時，口氣像變了一個人：“親愛的表弟，你快來我辦公室，說實話，太久不見了，我真的很想念你……莉莉，咖啡，不，溫開水，沃格不喝任何會上瘾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