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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陽最後一次和王冉見面，是來道別的。兩個人道別的方式就是一起打籃球，只有他們兩個人，難免有些較勁的成分，可是項陽盡量裝出雲淡風輕的樣子。

“項陽，我可能喜歡上她了，反正不讨厭，具體什麽感覺也說不清。以後，我就想陪着她。”王冉說出這句話以後，一直在等項陽開口，可是直到離開，項陽都沒有再說任何話。

最終，王冉成為留下的那個人。他獨自坐在籃球場上仰望天空，汗水一滴一滴落下來，慢慢在衣服上留下暗色的痕跡，就像感情滲透進入身體後留下的印記。

項陽背對着王冉一直往前走，踏上一座過街天橋時他才停了下來。他望着腳下的車水馬龍，內心漸漸趨于平靜。他的人生就像那些無法自已的汽車一樣——命運掌控在別人的手中。他能做的也只是竭盡所能開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最終甩開那些掌控他的人。

他要想帶着媽媽離開這裏、離開那個家，就必須要有風一樣的速度與力量。而對于雅萍，他無能為力。他的能量有限，只能擔負起他自己和媽媽的重量。亦或是說他太過自私，不願再做多餘的付出。

項陽是一直生活在這個社會陰暗的底層之中，他的人生也可能會順着這陰暗一直走下去。他雖然在很拼命地學習，但是這個社會更青睐的不是最努力的人，而是擁有資源更多的人。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越多越好的錢，他需要錢去上大學，他需要錢去給媽媽置辦一處容身之所。

他已經找好出路，端看他能不能掌握住這個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了。

現在，他就要這樣離開了，就要這樣舍棄雅萍了。

他究竟愛不愛雅萍呢？這個問題，項陽已經不會再去問自己了。他一直暗示自己只是想要保護她而已，只是想要抱抱她而已。而他的保護是有時效的，他是足夠自私和足夠殘忍的人，他所能夠給予和付出的也是有限度的。

其實他的人生又何嘗不是痛苦而寂寞的，他也想要牽住一個人，取取暖，得到一絲溫情，得到忘記世界的那一刻輕松。可是看看他擁有的命運吧！看看上天發給他的一手爛牌吧！他怎能甘心？又怎能甘願忍受？項陽已經無法繼續現有的生活了。他必須離開，必須斬斷一切。

對于雅萍，他選擇在離開的前一天和她道別。他告訴她：明天，他就要去留學，讓她不用等他，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什麽？你要去留學？怎麽會走得這樣突然？那我可以等你啊，項陽。我可以等你的，可以嗎？”

“不，你不用等我。雅萍，你該有屬于你自己的生活。”

她是可以等他的，可以一直等他，甚至是永遠等他。項陽卻偏偏不要這份等待，他要走得徹底，走得無牽無挂。為了離開這裏，他所付出的事情無法啓齒，更是無法向雅萍訴說清楚。他已将身體沉入到泥潭中，沾染了一身的髒污。這一切給他的內心帶來非常沉重的負累。現在，他要摒棄所有，他要重新輕裝上陣。他不能再帶着他的女孩，他早就配不上她，也沒有餘力再去照顧她了。她屬于他的過去，是屬于他想要永遠忘記的過去。

“你抱抱我，行嗎？就只是抱抱我。”這是雅萍最後的一個請求。

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晚，她求着他抱住她。她不停地吻他，想要靠自己的身體留住他。可是沒有用，項陽只是用力地抱住她，束縛住她，使她的身心都不得動彈，使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時間在流逝，看着天空漸漸亮起來，看着她的生活慘淡下去，失掉所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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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之間，一直都是好好的。分離怎麽會來的這樣突然？即使她想了無數遍他會離開的場景，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她的內心依然根本無法接受。

他們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就算是沒有上同一個高中，沒有上同一所大學，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走遠。他們經常會見面，是從來沒有長時間的分開過的。

即使從高中畢業後她就開始馬不停蹄地工作，即使她的時間除了上課就都是用來打工，他們也是一直在抽空見面的。項陽會常常來接她下班，陪她說會兒話，撫慰她的疲憊。

難道是她太過拼命打工有些忽略了項陽，他生氣了？所以他才不要她等他是不是只是在和她置氣而已？可是她沒有辦法啊。只有不停地打工賺錢，只有這樣，她在大學的學業才能為繼下去。

她本就是家庭中的拖油瓶，從小就被家裏的人嫌惡。而她拼了命地做家務，讨好父親，滿足父親的所有要求，父親才勉強同意給她出資大一的學費。可是之後幾年的學費都要靠她自己打工才能把學業繼續下去的。她是沒有任何選擇，也沒有任何時間可以去花前月下的人。這些項陽都知道的，他難道不能理解她嗎？

雅萍上初三的時候，父親就讓她選擇上職高然後去早早就業的。可是雅萍是這樣地想上高中，她想要離項陽近些，再近些。她為此大哭着跪下求父親，甚至寫下保證書，保證畢業以後一定會馬上打工并且上繳所有工資給家裏，以此供養父母供養這個家。父親這才勉強同意出錢讓她繼續讀的高中。

可是現在項陽要離開了，早知道這樣，她還上什麽高中？她還上什麽大學？她努力地學習和賺錢就是為了可以留在大學裏面，就是為了可以至少站在和項陽同樣的位置之上。可現在，又還有什麽意義？她活着又還有什麽意義。

今後，她掙的所有錢都只能是用來還債，都只能是用來還他父親的所謂親情債了。再沒有什麽其他奔頭了。如果僅僅是還債而已，又還用上什麽學？随随便便找份工作就好了，反正都是一日繼一日的辛苦，不過是辛苦的方式不同罷了。沒有項陽的生活，怎樣的生存都會是同樣的艱難和困苦。

項陽離開以後，雅萍的生活只能用混亂兩個字來形容，她的狀态特別糟糕。

白天上完課要去打工到很晚，晚上又會失眠的厲害，她覺得自己累得已經像一條狗了，可為什麽不能也像一條死狗一樣睡過去？明明身心俱疲，閉上眼睛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她睡不着，便像患了強迫症一般，不停地撥打項陽早已停掉的手機。她靠這樣的方式安慰着自己：項陽依然在，他從來都沒有離開。下一通，下一通電話項陽就會接聽。而明天，明天他就會再次出現，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直到王冉把她帶到了機場，她才終于明白現實竟是如此的殘酷，她的夢徹底的破損了。

她原是一直認為項陽真的只是去留學而已，可是在機場她看到了什麽？她竟然看到項陽親密地摟着一個年長的女人在談笑着，姿态親密而暧昧。

“這是項陽的戀人，他們就要遠走高飛了，你看清楚了嗎？雅萍。他從來都不是你的男朋友，他也從來都沒拿你當過女朋友。”王冉在她旁邊冷冷地說出這樣的話。

她只覺得腦子“嗡”的一下變得一片空白，沒有想法，沒有眼淚，她的整個人都變成了明晃晃的一片空白。

她被這片空白刺得生痛，猶如被刺醒一般，她開始往後退，往後退，轉過身去，不停地奔跑。她要離開這裏，她什麽都沒有看到，她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她可以跑到哪裏去呢？她沒有可以庇護她的家，除了項陽，再也沒有一個溫暖的地方可以讓她躲避。

她終于又變成了孤身一人。

原來感情是這樣的不牢靠，想要依賴的人，通通都選擇離開她。她果然是這世上的拖油瓶，一個不該存在的拖油瓶。

她不停地奔跑，被絆倒了爬起來繼續跑。她不知道除了奔跑她還可以幹什麽。在她再一次摔倒的時候，她被一個人狠狠地拽住了。

拽住她的人是誰？她一下子真是想不起來了。為什麽要拽住她？為什麽要抱住她？

明明都不會留下來，明明都會抛棄她，那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給她溫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給她希望。都是騙子！都是騙子！這個世上所有的人都是騙子！她再也不要相信還會有人愛自己了，從來就沒有人愛過自己，從來都沒有！她為什麽要這麽愚蠢？為什麽要倒貼到項陽的身上？為什麽要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

“別跑了，你受傷了。雅萍，你清醒清醒！你就不能自己愛惜自己嗎？他項陽離開了，難道你就不要活了嗎？”

離開了，真的離開了，項陽又何曾真的屬于過她。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他從來沒有說過她是他的任何人，她從來就不是他的戀人。

雅萍像洩了氣的氣球，癱坐到地上。她終于接受了他離開的現實，就像從前一樣，接受母親離開的現實。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她所要面對的永遠都是她一個人的孤獨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