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當雅萍徘徊在堅強與脆弱之間的時候，張生開始成了她的跟屁蟲。

有一天去上學，雅萍起晚了，她火急火燎地從家裏沖出來，竟然看見張生在樓下站的筆直筆直，像是在等什麽人。她不明所以，一低頭就走過去了。可是緊接着張生竟然跟着她，不遠不近，一直綴在她的後面，怎麽甩也甩不掉。

這個時候的雅萍是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抗拒以及厭惡的。她覺得這個張生一定也是看她沒有媽媽了，看她成為了一個大可憐蟲了。才跑來這裏準備看她笑話，才跑來這裏想要看看她會躲到哪裏哭鼻子去的！這麽一想，憤怒的小馬達給了雅萍力量，她撒丫子就往前跑——她一定要甩掉張生！

張生呢，愣了一瞬就開始樂起來，這個丫頭太逗了，難道還想着能跑得過他嗎？他給了她段時間，然後急速奔跑。等他超過了雅萍，他就又緩了下來，斜着眼睛看着雅萍驚訝的樣子。他的內心為此小小的得意了一下，也感到很高興，她的臉上終于有了除憤怒和傷心以外的表情了。

他重新落到她的後面，繼續看着她奔跑然後累到停下，接着又不停地奔跑。漸漸的，張生再也笑不出來，他看着她這樣折磨着自己，終究于心不忍，他停下了腳步。

他本是想陪着她，希望她不再孤單，希望她可以再笑起來的，而不是來這裏逼迫着她陷入到新一輪的折磨中去。

雅萍的心情，他又怎麽會不懂呢，他也是失去爸爸的孩子。可是那個時候，他有媽媽陪伴，媽媽會一直抱着他睡覺，直到他重新像個小男子漢那樣站起來，重新活潑起來。而雅萍呢，聽說她的爸爸已經準備再婚了，到時候雅萍可要怎麽辦？他是真的擔心她的，而不是像那些大人那樣湊過來看熱鬧，看她哭的。只是張生不知道要怎麽表達，他們又那麽長時間沒有說話了，他有些不知道他們兩個要如何重新開始了。

張生只得用自己懂得的方式，慢慢靠近雅萍。上學前他總是早早等在雅萍家樓下，雅萍跑開了他也不再去追。在學校的時候他總是默默關注着雅萍，體育課的時候他也不再打球了。隔得遠遠的，陪着她一起座在遠離球場的地方，坐在她一側頭就可以看見的地方。放學以後他也會跟在她的後面，當她又再次跑開，他也依然不會去追。

張生用他無所不在的方式沉默地告訴她，他希望陪着她，希望可以重新做回她的夥伴。他想雅萍一定懂得他的心意的，只是她依然在倔，依然不願意接受他。

這種你追我躲的局面一直僵持着，雅萍依舊處處躲着他。張生也沒有想到雅萍竟會是如此固執，他一系列的行為都得不到她的任何回應，他的耐心逐漸要耗盡了。

在雷聲轟鳴的某一天，雅萍又一次成功甩開了張生。她剛要得意起來，就被半道重新殺出來的張生吓了一跳。張生也不說話，拽着她就開始跑。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裏，可是她不敢叫出聲來，怕引起其他同學的注意，可是她怎樣用力甩都甩不開他的手。她沒有選擇，只得氣喘籲籲地跟着他一直跑下去。

她不知道他究竟要這樣跑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帶她去哪裏。她跑得太累了，她的憤怒都被疲憊榨幹了。她開始覺得委屈，怎麽随便一個人就能跑出來這樣欺負她！随便一個人都自以為是地去随意擺布她！她一個人已經很累很累了，她只想要安安靜靜地呆一會兒都不行嗎？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外面，哪裏都沒有屬于她的空間。

當張生最終停下來的時候，回頭看見的就是淚流滿面的雅萍，但是這一次他依然沒有松開緊握着她的那只手。保持距離從來不适合他們倆個，他就想離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就像自己幼時那般，喜歡媽媽所以想要和她靠得更近一些。而雅萍是除了他媽媽之外，最讓他喜歡的一個人，他喜歡和她一起玩，喜歡看着她跟着自己，也喜歡她哭鼻子的樣子。

只是她哭起來也讓他的心裏不好過的很。他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能選擇唯一他懂得的方式，輕輕擁住她，放她的頭在自己的胸口，把她的頭放在他心髒跳動的地方。小時候聽到媽媽的心跳聲，就能夠使他漸漸平靜下來。這一次，他把自己的心跳聲傳遞給了雅萍，希望可以安慰到她。

“你不要哭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雅萍不停的啜泣之聲，她哭得那麽傷心，漸漸喘不過氣來。張生用手把雅萍的臉托起來，睜着眼睛細細地瞅她，看她紅彤彤閉緊的雙眼、濕漉漉的臉蛋，還有咧開的小嘴巴。她好像長大一些了，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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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萍只一味不管不顧地哭，越哭越傷心，有一種要一直哭到地老天荒的架勢。她也真的好久沒有哭的這麽痛快過了。

你張生不就是想要看我哭鼻子嗎？那我就讓你看個夠，讓你笑個夠！随便看吧，反正她已經被笑話的夠夠的了。

她終于哭累了，打着嗝地停了下來。她睜開雙眼，看到的就是張生放大的一張臉，他竟然還在捧着她的臉盯着她看。她已經累的什麽情緒都沒有了，她推開他的手，一屁股坐在身後的大石頭上。

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空空曠曠的一個小院子，有好多廢棄的家具還有亂放的石頭，他們坐在一塊最大的石頭上面。

電閃雷鳴了這麽久還是沒有落下任何雨點，轟隆隆的雷聲在天空中聲嘶力竭地孤獨吶喊着。

她自以為哭的足夠驚天動了，天空爺爺也不為所動，連雨水都不掉下來陪她一起傷心。

她是哭的時間有點兒長了，即使眼淚幹了她還在不停地打着嗝。她的左手也依然被張生緊緊攥着。他的手好熱乎，這種暖融融的溫度漸漸發燙，她被燙到一般，心裏面的防備與敵意重又複蘇起來。

“放手！放手！”雅萍奮力去甩脫那黏糊糊得好像黏在她心裏面的那只手。可是張生偏就不放。

“你不就是想看我哭鼻子嗎？不就是想看我有多可憐嗎？你現在都看到了，可以和你的朋友們說去了！可以一起嘲笑我了！”

張生沒有想到雅萍會這樣想，他呼的一下站起來，沒松開的手一下子也把雅萍抻了起來。

“你就是這麽想我的？你覺得我就和那些大人一樣嗎？我才不是！我們兩個才是一夥的，全學校的人都笑話你，我也不會這樣做的！你知道什麽！再說了，沒有媽媽怎麽了！我還沒有爸爸呢！有我在，看誰還敢欺負你！”

雅萍呆愣愣地聽着，她是沒有想到的，原來張生還把自己當朋友，原來還是有人想要陪着她的，原來她并不是孤獨的嗎？她的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她愛撒嬌的毛病又犯了，她一下子沖過去抱住了張生，又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他們欺負我！他們都欺負我！我媽媽死了！她死了!我沒有媽媽了！我好害怕！”哇哇的哭聲混着雅萍含混不清的話語從她心口中沖出來。她有那樣多的委屈和難受，今天終于可以痛快地說出來了。

哭聲伴着雷聲，兩個小孩，相互依偎。

自此之後，張生和雅萍經常會湊在一起，他試圖讓她變回從前的樣子。可是有些事情發生了，有些改變也已經發生了。雅萍是她又不再是她了，她已經獨自趟過一條河流，她的身心已經被沖刷改變了。

她依然對其他人很是排斥，她的朋友只是局限于張生一個人了，她只會跟着他，只會和他說話。她依然逃避着其他任何人的靠近。但是張生并不真的很介意，所謂長大不就是這麽回事嘛。

張生上初中以後也變了許多，他開始和一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雅萍很怕那些人，張生也知道，在學校裏他們就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偶爾張生會在小區門口等雅萍，兩個人一起四處逛逛，雅萍總會問他們在一起都會幹什麽，張生高興的時候會說一說，不高興的時候就捏住她的臉不準她問。

認識項陽以後，雅萍開始總和張生講項陽的事情了。她和項陽今天說什麽了做什麽了，通通都會說給張生聽。有的時候張生聽得很認真，有的時候一邊發呆一邊敷衍着雅萍。雅萍就老是不停地拽張生的袖口，讓他認真聽自己講話。

‘聽着呢聽着呢，啰裏吧嗦的你。’

‘剛才你聽見沒有呀，今天項陽買可樂給我喝了，可好喝呢。那天，我在小賣部門口就看到你和有個女孩一起喝來着。’

‘哪個女孩？忘記了。’

‘你騙人，你肯定記着呢。她是誰呀？到底哪個才是你的女朋友呀，我都分不清楚了。’

‘你別多管閑事，我沒女朋友。’

‘瞎說！那天我和項陽一起放學的時候，看到一個女生抱着你呢。’

可是張生每次都不說那些女生的事情，只是一口咬定他沒有女朋友。雅萍就很氣憤地想，有女朋友還不好，她多想當項陽的女朋友，可是項陽從來不提，她自己又哪裏好意思開口。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項陽最在乎的可能還是學習吧。

雅萍想着想着也開始發起呆來。兩個人就這樣一起呆呆地看着夕陽，想着各自的心事。

這多愁的少年時代，還好他們依然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