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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生卻并不放過她，一把抱起她，直抱到樓門口才放她下來。她不敢掙紮出聲，腳一落地就又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她和張生真是沒什麽好說的了。板上釘釘的事情，毫無轉圜餘地，也無需轉圜。

張生站在原地，逆着月光看着她的背影。他只覺得有什麽模糊了雙眼，他的心裏面也痛苦得很，他一直無法去想象這一天的到來，一直在逃避拖延，可該要面對的終歸要去面對。他本不是懦弱之人，可是這一次，他卻覺得是這樣的無力。他握緊拳頭，幾步追上雅萍，用擁抱緊緊箍住她，使出了渾身的力量去抱緊她，緊一些，再緊一些。

他也想要去對抗母親的安排，可是他和母親的命運，自小所遭受的屈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樣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身上，使他無力反抗。

他很早就厭惡上學了，他只想要盡快進入社會，盡快賺錢養家，盡快改善他和媽媽的生活。可是他太天真了，他以為靠自己的吃苦耐勞，靠自己的雙手就可以打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這個社會卻遠不像他想的那樣簡單，他沒有任何依傍和背景，只能靠給別人打工謀生。又因着學歷偏低，做的工作都是薪酬很低又很受氣的工種。幹的比誰都多，賺的卻比誰都少，挨罵受訓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一樣的事情。

張生自小就因家境殘缺且貧寒，受夠了別人的欺淩，所以才混成了不良少年。他早早學會用拳頭去維護自己的尊嚴。可在一個不能依靠拳頭解決問題的社會裏混生活，他的自尊心和他的整個人都是廉價而毫無用處的，他只感到極度的壓抑和疲憊。

張生也很了解自己奶奶家的人都有着怎樣尖酸刻薄而冷漠的嘴臉。他不清楚母親是用怎樣的方式才搞到了這樣一筆數目不小的拆遷款，他只記得那段時間的母親經常是臉色灰敗、頭發蓬亂着回來。

母親怕他鬧事，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他有關拆遷的事情。她總是孤身一人去那豺狼之地去理論去争吵。而他這個好兒子在幹嗎呢？他還一直沉浸在工作的苦悶和雅萍的二人世界之中，他在用戀愛的甜蜜與溫馨去排遣現實生活中所遭遇的挫折和打擊。

當母親最終向他攤牌的時候，這筆錢當真是砸得他一暈。他想到的是他媽的終于可以不用去上班了。頓覺輕松無比。

“那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先不上班再說吧，可以拿這筆錢做個小買賣什麽的。”

“哦，是嗎？那你知道做小買賣要孝敬多少上面的人？要伺候好多少個你的上帝？你的脾氣做得到嗎？”

他無言以對。他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這麽郁悶而壓抑的生活下去了，現在突然冒出這麽一筆錢來，他還真是沒有想過去怎麽花銷。

“張生，你是我的兒子。媽知道你的脾氣。你就做不來什麽經商這種事情，也怪咱們命不好，把你養成現在這樣的性子。你的性子是比誰都火爆，一點就着。你現在上社會了，也懂事了，雖然也能壓得住火了。可是媽不願看着你活得這麽窩窩囊囊的。咱們沒有錢也就算了。現在這筆錢媽給你争來了，咱就要使在刀刃上。

在咱們這兒，以咱們家的條件和背景，就這麽些錢，經商是沒戲了。你還是去留學吧。想想你自己想要幹點兒什麽，找個好點兒的咱們也上得起的專業，你就出去吧。媽在這裏也沒什麽好的回憶，也不想呆下去了。你若混的好了，就把我也帶出去。混不好，媽就在這裏做大本營給你守着。”

之後是漫長的沉默，沉默，還是沉默。張生從來沒想過去留學，他也不是個愛學習的人。可是之後的路要怎麽走才好呢？他以前想過去走野路子，他母親以死相逼才讓他斷了和那些人的來往。他這一生最是感謝他的母親，她有多不容易他從來都是知道的，為了他媽就算舍了自己的命他也不帶猶豫。可是，去留學，那雅萍要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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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知道你在想什麽。在想樓上那家的丫頭吧？哎。也不是媽打擊你，人家姑娘是大學生，畢業了以後會不會嫌棄你，你想過沒有？自打你倆在一起，媽就不看好你們。你們都是苦命的孩子，想要互相依靠依靠，可以理解。可這日子，不是光靠那點兒情感就可以維系住的。媽想了半天，也就出國留學這條路了，而且你出去了就不要給我回來。混不出個名堂來也無所謂，在那邊給我站穩了腳，像個人似的活下去就行了。”

“媽！那我在這裏也可以站穩了腳活得像個人。”

“張生你聽着，你別給我意氣用事，什麽情情愛愛你通通給我放到一邊去！你可以說你媽我是虛榮，但媽就是覺得只有自己的兒子移民了才有面子，那才是真正的脫胎換骨，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媽這一生都不幸福，所以這裏就沒有幸福的地兒！所以你必須給我走！”

張生無言以對。他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除了他媽還有雅萍，這裏沒有讓他留戀的東西。他也想要離開，想要從頭再來，想要洗心革面。可是，他的雅萍要怎麽辦？他自小就心愛的小姑娘怎麽辦？

張生的媽媽并沒有給他優柔寡斷的時間，一直催着他讓他籌備留學的事情。他開始做各種調查研究，哪個專業可以最終移民，以及留學的花銷，當地的生活水平，甚至是可以打工的地方。

他算了算，兩個人出國，這筆錢的确是不夠的。如果要雅萍等她，那要等多久呢？他自己也是完全沒有把握的。而且就算他在那邊畢業了，他一個人的工資是否可以養活他們兩個，還有他的母親呢？他畢業以後，要接走的第一個人肯定是自己的母親。一個人工作的話，又要如何去養活三個人？

他當真不知道要如何和雅萍說這件事，也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他是決定要走了。他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個如此功利之人，自小的感情終歸是要敗給現實了。這樣的自己，也沒臉去要求雅萍去等他了。女人的青春有幾年，要等他那要等幾年？一份敗給現實的愛情，又是否真的值得她去等待？

在離別的那晚，張生抱住雅萍的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卻什麽都沒有。他只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愛，壓在他的心裏面。這份愛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理智是可以選擇現實的，可是情感和身體，終歸是他自己也無法左右的。

“放手，你放手！真是可笑，一個兩個都說要去留學。項陽是假留學，你呢？應該不至于騙我演這麽一出吧？其實這沒什麽，這就是我的命，這就是我雅萍的命，我一輩子都是個被人遺棄的人，多一個你也不算什麽。你我就這樣吧，沒什麽好說的了。

張生，你要記得是你抛棄了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雅萍一直掙脫不開這最後的擁抱。而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月光照在他們兩個身上，将分離渲染得竟是這樣悲戚。她感到後背的濕潤，還有他止不住的哽咽。可是她只覺得心裏面透涼透涼的，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原來，心死也只是剎那之間的事情。項陽的離開，她還憤怒和悲傷得起來。可是這一次，她什麽感受都沒有了，只有渾身通透的冰冷。她仰起頭試圖看到月亮，可是什麽都看不到，仰起頭來竟是只能看到黑暗。而月光從他們的身後散在身上，徒留一地滿滿的悲涼。

該說的也算是說盡了。他們彼此認識了這麽長時間，這份情誼本以為足夠深厚，卻也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雅萍其實何嘗不能理解張生做出的選擇，他們兩個自小就是命苦的孩子，受盡了窮苦和欺侮。他們這樣的窮孩子都想要改變出身，想要出人頭地，想要重新在人世中站起來，更是想要體會去一下比別人高出一頭來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可她自己是厭惡透了，她對什麽都感到厭惡和提不起勁頭來。只是除了愛情，只有愛情，她是那樣膜拜着，向往着。她想要一個童話般的愛情生活，想要永遠和屬于她的那個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就足夠了。雖然她不是個公主，可是她願意去愛一個人，也相信終歸會有人也來愛她的。長相厮守，一生一世，她覺得這并不是個夢幻。

怪只怪這世道實在殘忍，讓她連個做夢的時間都是這樣短暫。

項陽和張生，都是那麽幹脆而狠心地摔碎了她對愛情的幻想。

她終于明白，原來問題一直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把愛情想得過于美好而頑強了。所謂愛情，它是那樣的脆弱，原是比她的□□凡胎還要不堪一擊的。

一切，終歸是她癡心妄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