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7)那天還有另……

明遙陳詞總結:“後來他根據此人樣貌詢問附近百姓,真有知道的,說叫做‘瀾凝冰’,是位神出鬼沒的琴師,再派人去找,那人卻遍尋不得了。”

楚栖打斷他:“有沒有現實一點的展開,不要太童話故事。”

明遙委屈道:“羅縱就是這麽告訴我的啊!還說了不止一遍!羅縱說他渾渾噩噩地回了京,心中卻一直徘徊着那道白衣琴音,也因此……瀾定雪第一次出現在風光樓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打着心眼去交結,從不落下一場他的琴宴,還将他引薦給聖上,就連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也——”

明遙的話卡在喉嚨裏。

楚栖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字眼,但有人比他更敏感。

瀾凝冰疾聲呵斥:“出事那天晚上怎麽了!”

明遙捂着嘴巴瘋狂搖頭,也不知瀾凝冰能不能看到,幹脆像縮頭烏龜一般縮在楚栖身後。

楚栖感受到身後緊張的顫抖,分外無語,他是真的不知道明遙是真傻還是裝傻了。蒙眼弄琴之人,聽力定然超絕,何況看瀾凝冰輕而易舉地收拾風光樓衆人,說不定也有武功底子,怎麽會聽不到他們談話?解釋身份的話聽到還能就地求證,但明遙怎麽就能這麽簡單地說漏嘴呢?

楚栖只好給瑟瑟發抖的自家練習生緊急公關:“瀾公子,先別急,我會幫你查清的,這不就有線索了麽?不過在此之前,還要确認一下,你就是遙遙說的瀾凝冰?那個……在海上撫琴吟歌的?”

瀾凝冰道:“是又怎樣?但他說的甚麽羅縱、甚麽船艦,我是記不得了。”

楚栖木然地想,就算撫琴吟歌是真的,平息風浪也一定是誇張濾鏡,假若他真有那麽大能耐,此刻也不會一籌莫展了。

“是便好,如此也方便咱們商量。”他狠心地将明遙拖至身前,又側首對鸨母道,“想要解決事情,就原原本本地将那天發生的事情告知與我,不要做一點隐瞞。——柴斌,先将那些人的繩索解了,然後看看地上的人需不需要救治。”

鸨母見瀾凝冰并未出手阻攔,也連聲喊人松綁,吩咐過後,才躊躇着道:“世子,既然是同您講,那我說具體一些也無妨。”

“咱風光樓每月十五的晚上,都會舉辦一場‘風光宴’,從酉時一直到亥時,期間并無間斷。那宴上,樓裏最好的姑娘公子,無論是會唱會跳,還是會彈曲會作詩,都會展露一手才藝。這其中,又以定雪的琴音為開場和壓軸。”

“六月十五那夜也是如此,開場進行得十分順利,定雪展露過一手後,将樓中氣氛推向了最高潮。不過中間一些時候沒他什麽事,他便去歇息了一陣——去了哪兒我是真不曉得,那不正忙着呢!之後謝幕,又由定雪彈曲,到這時候還一切如常呢。”

鸨母說罷,頓了一下,她身後有幾個姑娘補充:“不,有點奇怪的,他彈錯了好幾個音。”她們亦是這兒的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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鸨母接道:“是有這回事兒,但因為不怎麽礙事,我也沒想太多。定雪奏完,風光宴便也結束了,陸續走了許多人,但也有不少客人留下,點一些紅倌人過夜。定雪自然是不用陪夜的,但那日——”

提到最關鍵的點子上,鸨母又卡了,支吾半晌,她才艱難接道:“但那日,有人請他入房獨奏一曲,定雪便去了。那客人是老主顧,和定雪也是舊相識,我們早已見怪不怪了,根本沒有多想。誰知沒過多久,那廂房裏傳出一聲驚呼,我都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風光樓已被衛兵團團包圍了起來,簇擁着裏頭的人快速離去。我勉強湊進去看了眼,卻發現瀾定雪七竅流血地倒在地上,可還沒來得及上前确認,又立馬有人将他的屍首裹走了……那之後接連來了好幾隊衛兵,樓裏的人一個也不準走,搜查、封口,折騰到了早上,卻又像無事發生過一樣撤離了。”

瀾凝冰喝問:“那房中是什麽人?!”

鸨母閉緊了嘴巴,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眼神卻很有指向性地不住瞥着明遙,示意問他。

明遙掌中冒汗,想要繼續縮到楚栖身後,卻已經被他強行拎了出來。

“你說罷,我也想知道,至于麽,這京城還有誰是你家我家得罪不起的嗎?”

明遙的眼神更加絕望了。

他的視線瞟到天上,并用力擡了擡眉毛。

但此刻楚栖沒在看他表情,只有瀾凝冰沉默不語。

楚栖是在思考。明遙都已經說過了,瀾定雪,羅縱,出事那天晚上,有關系。

他問道:“你說的那個羅縱,是羅太尉的兒子嗎?”

“是呀,不然還能有誰。”

“……”

事情還挺棘手的。

這羅太尉,則是朝中另一位權勢頗大的人,實權掌控京中兵力調度。他曾是鎮南将軍,一直與楚靜忠看不對眼,後又受今上提拔,也是皇帝的一位心腹重臣。

然後顯而易見,其子卷入了瀾定雪之死的謎團中,還有可能是嫌疑人,明丞相之子作為目擊證人,正在猶豫要說多少,而他,敬王世子,正準備主持公道。

多麽隆重的一場大戲,倘若不曾封鎖消息,勢必會成為京中接下去數月的熱點話題。

——但我為什麽放着好好的男團不去搞,來淌這趟渾水?楚栖自我發問。

柴斌此時給那些人松了綁,又安置好了受傷的侍衛,湊近楚栖身邊,将一團紙條塞給了他。

楚栖握緊了,并未立即展開,而後緊接着,他聽見瀾凝冰道:“既然如此,只要找到這個羅縱,一切便可以真相大白了,對麽?”

瀾凝冰的聲音倏然變得更加古怪喑啞,甚至透露出了絲絲寒意,瘦削的手指在琴弦之上緩慢劃過,卻仿佛像在測試刀刃的鋒利程度。

楚栖不由得看向他,卻再次被那“5543”的神仙數值激得有些頭暈目眩。

——得想個辦法把這人拐進男團!

他打定主意,問話的聲音也有力不少:“小明,你知道羅縱現下在哪嗎?”

“我……我……只知道他在宮裏頭當值,具體哪天休沐是不清楚。”明遙瘋狂給他使眼色。

楚栖會意,又問鸨母:“他這幾日又可曾來過?”

“……有過,但并未要人,只一個人要了間僻靜房間呆着,不多時便走了。”

楚栖又思索了一會兒,客氣地對瀾凝冰道:“我大致了解了,放心,我這就去尋他,定會求個水落石出,不讓令弟蒙受不白之冤。不過還請瀾公子先在風光樓等候些時日,千萬勿要沖動。”

瀾凝冰聞言,竟是冷笑了一下:“可以,我便在此等你消息。”他微微側首,轉向鸨母的方向,“今兒你們的‘風光宴’還開嗎?”

鸨母愣道:“這……沒了定雪的琴曲,一切都得推翻重來,前陣子又雞飛狗跳,大家夥兒都沒時間練習。反正今兒晚上來的人也應該不多,大致湊合應付一下就過去了。”

瀾定雪卻搖了搖頭,他單指落在琴弦上,忽然短促撥出一聲音調,猶如白鶴驚唳,初春新雨。

“定雪會的曲子,我亦都會,尋常配置不需更改。今夜的風光宴不該應付了事,而更該大肆宣傳。就說……風光樓來了位比瀾定雪更出衆的琴師,七月十五,首次登臺——”

囑咐過幾句後,楚栖讓柴斌暫時留在風光樓,自己則和明遙兩人出來,在附近找了間酒樓用膳。

楚栖稍微點了幾樣,驀地發現這家酒樓也有賣流沙奶黃包,心下一動,也給點上了。

贈送的果碟裏有核桃,楚栖一面剝着殼,一面道:“什麽話,你說罷。”

方才明遙那番擠眉弄眼,顯然是他終于意識到瀾凝冰聽力出衆,悄悄話瞞不過他,便只好拉着自己出去說。

明遙雙手托腮,像是思考了很久,終于說出了口:“這事你真的管不來。”

“那天出了事,風光樓肯定第一時間通知了敬王,憑他本事,羅縱那點能耐又不夠看,可事實上我敢确信,消息能瞞下一個月,敬王絕對幫着掩蓋了。”

明遙壓低聲音:“但敬王和羅太尉素來官場不睦,肯定求之不得能抓到羅縱的把柄,然而他卻這麽好心,這說明了什麽?栖哥哥,你明白我意思了沒有?”

楚栖無動于衷地剝出核桃仁,卻不立即食用,而是壘在盤中,聚少成多。

明遙見暗示無用,只好攤牌:“因為羅縱根本不重要。那日廂房裏還有另一個人,敬王、羅太尉、全體風光樓上下,是為了他才閉口不言。這下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楚栖把一碟剝好的核桃仁推到他面前,嘆道:“給你。”

明遙受寵若驚:“噢噢,這麽好呀。”

“給你補腦。”楚栖心煩意亂。

他有點猜到明遙說的“另一個人”是誰了,能勞動互相看不順眼的敬王、太尉同時出馬,京中哪還會有第二人有這等本事?

這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那個人……經常去風光樓嗎?”楚栖試探着問。

明遙小心翼翼地答:“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出事那天,我是發現了他,才吓得半條命都沒了……他讓羽林衛先行送我回府,之後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

明遙嗑着核桃仁,見楚栖沉默,覺得自己的勸慰有了成效:“仔細一想,方才我說漏嘴,其實也是件好事。那個瀾凝冰那麽厲害,一看就不是好相處的,讓他自己去找羅縱的麻煩。就算被羅縱知道是我說的,他也只會感激我——瀾凝冰不就是他找了好久的白衣佳人嗎!”

流沙奶黃包上了,楚栖叉起一個,喃喃道:“幸好瀾凝冰還不知道那個人的事,不然麻煩會更多。”

沒有那天楚靜忠給他的那兩個好吃,楚栖木然地想。

他囫囵用了點午膳,趁明遙還在大快朵頤,悄然展開先前柴斌暗塞給他的紙條一觀。

柴斌心思缜密,自是覺得在風光樓中說話不便,才選擇以紙代話。

只見上面寫着:

“此人來頭不小,武功根底不淺,千萬注意。風光樓侍衛亦有不少過去在王府當值,然而竟全數瞬間敗下陣來。屬下查驗他們身體,發現無人受了外傷,卻都有自己曾被砍斷手腳的幻覺。”

楚栖看着紙條,呆了一呆。

這瀾凝冰能讓人産生幻覺?真有那麽神乎其神還是純屬想得太多啊。

可楚栖又想到明遙所說的羅縱回憶中那平息風浪的存在,感覺還是幻覺更靠譜一點。

但,若真有此等神奇功力——

楚栖眼前一亮。

他看向明遙,正想說些什麽,卻發覺明遙正用着幽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螃蟹,仿佛用眼神就能給它們脫殼。

“……”

楚栖挑了兩只蟹黃肥美的,開始拆殼剃肉,動作熟練,成品完美。蟹肉滑嫩、蟹膏脂凝,摻在一起淋上鮮美的醬汁,令人垂涎欲滴。

楚栖剝滿整整一碗,推到明遙面前。

明遙:“!!!這怎麽好意思呢!”

“吃吧。”楚栖盯着他動完筷子,才慢慢開口,“小明同志,想必你之前已經理解了咱們‘亂舞春秋’團隊的理念方針。”

明遙:“……”

“現在我希望你告訴我,你心甘情願地加入我們團隊,願意作為花瓶……不是,顏值擔當,為團隊做出貢獻。”

楚栖好心地給他倒了杯茶,喂到他唇邊,随時為蟹肉解膩。

“謝、謝……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答應就是!”

“很好,”楚栖說,“現在我們要一起努力,讓小瀾同志也願意加入這個團隊。”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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