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6)——是個極……
風光樓以前不叫風光樓,而叫光風霁月樓。
這名字一聽就十分正人君子,一般人很難把它和秦樓楚館聯系起來。不過事實上比起皮肉生意,光風霁月樓的佳人才藝更為出衆。
不過可惜的是,由于犯了當今聖上的名諱,它在多年前被勒令整改,而成了如今的風光樓。
明遙甫一立定,昂首看見這招牌,轉身就想往回縮:“不行不行,我不能進去的,栖哥哥你怎麽害我呀!”
楚栖愣道:“不是吧,瞧你一身風流公子樣,我還以為你常來呢,還準備聽你介紹介紹。”
“你不懂,我阿爹雖不太管我讀書,但卻特別在乎禮儀品訓。要被他知道我來了這裏,非罰我抄書一百遍不可,我們還是換個地方敘舊吧……”
楚栖一把拉住了他,勸慰道:“別擔心,我聽說‘風光樓’比起那酒色生意,更有名的是歌舞表演。有翾風回雪的曼妙舞者,更有名震京城的絕代琴師,其他館子拍馬難追,多少王孫公子、文人雅士都慕名而來。而且他們多數是清倌,只賣藝不賣身的。況且這連晌午都還沒到呢……”
——就是因為聽說這裏的才藝表演好看他才來的。
明遙卻急了,說什麽都不願意往裏走,仿佛真是個乖乖優等生,要遠離這些喧嚣的煙花之地。
楚栖無奈,便想放過他,獨自去裏面找找有沒有合适的男團成員,然而才剛走兩步,卻又聽明遙湊上來道:“……栖哥哥,你別!哎呀,換個樓館我就陪你去,西市有開在夜河上的酒舫、南市有國色天香的美人,哪個都不輸風光樓的,我們往那去!”
楚栖頓住腳步,狐疑地看着他:“?”
“我、我只是聽說……”
“小明?”
明遙撐了幾秒,承受不住他質疑的目光,只好自暴自棄道:“好啦,我是來過,但只是來聽聽歌、看看舞,湊湊熱鬧罷了!我若是夜不歸宿,真的會被我爹發現的!”
“哦。”楚栖拖長了音調,面無表情地審視着他,“老實交代,不然我回頭就告訴明丞相。”
明遙委屈地別嘴:“分明是你把我拉來的……你自己看嘛!風光樓名聲在外,恩客絡繹不絕,又以月中的表演最為精彩,自然也在那時最為熱鬧,無論白天夜裏都會擠得水洩不通,可今兒已經是十五了,周圍人卻少得可憐,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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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遙頓了一下,眼神躲閃,輕聲道:“因為前不久這裏死人了。”
楚栖:“啊?”
這事他完全不知道。他昨日才回京,今早才向人打聽了京城中歌舞最好看的所在,接上明遙就趕來了。
明遙道:“上個月的事了,死的還是這裏最有名的琴師,‘弄弦掀濤’瀾定雪。”
楚栖再叫:“啊?!”
瀾定雪他不認識,但今早打聽時有聽人提起過。風光樓中,會唱曲、曼舞、作畫、對詩的佳人實不在少,但多數是女子,而男子中,唯有一位琴藝精湛、面如冠玉的琴師最為出名。楚栖此次前來,最想結識的人也就是他,準備先從朋友做起,再在合适的時候抛出橄榄枝,邀請他入團。
——但沒人告訴他這人已經涼了一個多月了啊?
明遙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悄悄道:“這事兒沒傳開,就只有幾個人知道,風光樓這邊只說瀾定雪是回鄉去了。”
“瀾定雪琴藝冠絕京都,無人能與其并肩。他曾奉诏入宮奏樂,也不知是不是想拆臺,竟在聖上壽宴那天先奏哀曲、後撫軍樂,一會兒凄婉一會兒肅殺的,晦氣極了,所有人都覺得他小命不保。但聖上竟也不惱,還誇他琴技超絕,特別是那曲軍樂,有波瀾壯闊、激昂澎湃的氣勢,能夠‘弄弦掀濤’。”
“……自那之後他的名聲就更響亮了,風光樓的月中盛宴常有一半人是來聽他琴曲的。而他的琴曲又是月中盛宴的基石,沒其他人會奏。如今沒了那琴音,舞蹈歌吟全都不對味,其他人都得重排。”
“而且我聽說……”明遙咽了口唾沫,扯着楚栖的袖子,慫慫道,“我聽說這段時日風光樓夜裏鬧鬼,吓瘋好幾個姑娘了,鬧得人心惶惶。今晚估計也沒什麽好看,所以來的人才這麽少。栖哥哥,我們也快點走吧。”
楚栖站定不動,冷靜地問:“‘就只有幾個人知道’,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明遙跺腳道:“你別管這個了!”
“風光樓手忙腳亂,慌慌張張,說明瀾定雪定是意外身亡;而要刻意阻攔消息,又說明他死的不明不白,大有問題;可一位名動京城、甚至連皇帝也賞識的絕代琴師意外身故,卻能隐瞞得如此之好,背後怎有可能沒人幫攔着?”楚栖眯起眼,吓唬着明遙,“你知道些什麽?”
明遙聽出他話裏意思,着急道:“我會知道,只是因為那日我在現場。那時我在正堂悠閑地等着雲岫作畫,突然聽到一陣喧鬧尖叫,我就跑上樓去瞧熱鬧。接着、接着就發現瀾定雪死了……我也快被吓死了!再然後,然後我就回家了嘛。”
楚栖:“哦。”
明遙急紅了眼:“我說的是真的呀!總之這件事我們就別管啦——”
明遙說是解釋,其實還是講得十分含糊,仿佛真有什麽不能透露的秘密。但楚栖此時看他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似乎也不能勉強他說出些什麽。
而且楚栖轉念一想,他本就是來找男團成員的,不是來緝拿兇案犯人的,這種燒腦的事情還是交給府尹去處理好了。
他松了口氣,正準備坐上馬車,去明遙口中的夜河酒舫那兒看看,卻突然看見風光樓內慌忙跑出了幾人,連聲喊着救命。
那些人看見楚栖和柴斌還沒什麽反應,一見到明遙,就像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奔到他面前:“明公子,你來的正是時候,救命啊!”
明遙霎時被這陣勢驚到,下意識縮到了楚栖身後,猶如膽怯的小雞崽,探出一個頭問道:“幹嘛呀?”
為首那樣似鸨母的人唉聲嘆道:“今天早上,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個蒙眼青年,自稱是瀾定雪的哥哥,要我們把犯人交出來,他要為定雪報仇。要是不交,就把風光樓的人全殺了。可那根本不是我們做的,我們上哪兒交人去啊!但無論怎麽解釋他都不聽!風光樓的侍衛全被他打殘了,剩下的又都是些水靈靈的姑娘,那人竟也毫不手軟,她們逃都逃不掉!明公子,您能不能找人來救救我們啊!”
——看來這老鸨還挺有眼力見兒,知道明遙在這裏也做不了什麽,所以差他找人去救。
楚栖不合時宜地想,不過明遙肯定也不敢去找明丞相處理這事,求救沒用啊。
“我、我……”明遙一下慌了神,又聽說裏面有個瘋子要殺人,更是後退了一大步,然後把楚栖往前推了推。
還不忘解釋:“你們找他吧!他是敬王世子,就是那個從前很有名的楚栖,都認識的吧!”
楚栖一個踉跄:“……???”
很好,小明,你完了,經紀人要給你穿小鞋。
然而那些人聽到他的名號,抽噎聲竟然同時一收。
然後紛紛驚愕地打量着他,一時間忘卻了風光樓裏水深火熱的姐妹。
鸨母愣了好一會兒,又盯着楚栖的面孔看了許久,竟霎時喜逐顏開,破涕而笑:“好、好呀!世子回來了,世子可以替我們做主了!——世子随我來,等世子解決完那個怪人,還可以順便查查賬。”
楚栖愕道:“查賬?”
柴斌在旁清咳一聲,面色不甚自然地湊到楚栖耳邊,低聲道:“這風光樓背後的靠山……好像就是王爺,從許久前的‘光風霁月樓’開始便是了。”
楚栖:“……?!”
他朝柴斌使眼色:“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柴斌卻縮了回去:“屬下也不是很确定,只知道從前是,現在是不是得問她們。”
然而下一秒,鸨母就給了他們答案。
鸨母清了清嗓子,扭着身子走進去,朝正堂中的一人嬌笑道:“行了,瀾公子,你先別急,我雖是風光樓明面上的管事,卻做不了什麽主,這位小王爺才是咱這兒的大東家,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答複,你找他就行了,先放了我家姑娘吧。”
楚栖心想,你分明是把我往火坑裏推。他跟着走了進去,只見周圍四散癱倒了無數侍衛與公子,紛紛抱着胳膊腿、捂着腦袋額哀吟;另一邊又有幾十位姑娘、小倌被繩索牢牢捆縛在一起,片身動彈不得,緊束力度之大令人悶得胸口窒息。而風光樓偌大的正堂中,竟唯有一人完好站着。
那人一身素淨衣物,不配餘飾,卻也顯得氣派,身量頗高,懷抱一把古樸瑤琴,鼻梁高挺,嘴唇紅潤,下颔線條優美,皮膚通透,卻唯獨一雙眼睛被條黑绫蒙起,叫人覺得既遺憾又好奇。遺憾這人面容端正,卻似乎是個瞎子,好奇假若揭下眼罩,那雙眼瞳能否畫龍點睛。
然而楚栖見到這人模樣,想的卻是:一個黑绫蒙眼,一個黑布遮臉,這人和淩飛渡倒是能有話講。
他犯了一下職業病,觀察術下意識開啓。
“顏值:5;”
“唱功:5;”
“舞技:4;”
“知名度:3;”
楚栖:“!!!”
——是個極品啊。
楚栖瞬間就來了精神,道:“是我。瀾公子有什麽事嗎?”
那位瀾公子聽他開口,蒙着黑绫的臉龐才略略朝這邊轉來,又似是端詳地頓了許久,才冷笑一聲:“小、王、爺?我雖上京不久,卻也知道如今京中只有一位王爺……敬王。那你便是敬王世子,楚栖?”
他甫一張口,楚栖就被那聲音吸引住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啞,略顯老态,雖并不難聽,卻偏偏不像他這副年紀該發出的。
不過楚栖并未太在意,他只是心想,名聲大就是這點好,都免了客套的自我介紹。而這位瀾公子知名度得分有三,應當也不是個默默無聞的人,便問道:“正是。卻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那人卻道:“不重要。既然這風光樓是王府在庇佑,我只想知道,我胞弟定雪因何而亡?犯人又在何處?你們又為何要包庇于他?倘若連世子也不能為我解惑,我便只能親自去找王爺、又或者……”
“——又或者讓牽連的人陪葬。”他補充道。
好一番霸道嚣張的宣言,楚栖心想,又不知他哪裏來的底氣,若說本不知情也就罷了,可都已經将敬王搬出來了,他卻依舊這麽張狂,連做皇帝的都不敢這麽說吧?
這時候,一直躲在他身後的明遙扯了扯他的衣袖,湊上前悄聲道:“我想起來他是誰了。”
楚栖示意他快說。
“羅縱和我提起過,有一年東南流寇四竄,他奉命平叛,打到海上,結果運氣不好,一離岸就遇上狂風驟雨,船艦都險些翻了。而就在海浪咆哮、雷鳴電閃間,整船人突然聽到一陣奇異琴音與曼妙歌聲,緊接着風浪就平息了。羅縱爬上甲板,發覺離船不遠的礁石上站着一個人,抱琴蒙眼,素衣白裳,露出的半張臉也是頂好看的模樣。”
“……”
楚栖的腦袋上緩緩浮現出三個問號。
這什麽,美人魚啊?物種都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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