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7)還有十點生……

入口轟然關閉,裂縫合緊,再透不出風光樓的一絲光亮,眼前也頓時陷入黑暗。

但蒼與那羽林衛的交鋒卻始終未曾停止。楚栖半身被羽林衛扯着,半身被青黎衛的鏈鞭拉着,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受累,再加上方才的箭傷,真當已是奄奄一息。

“哈,你要再與我糾纏下去,他的小命就真的不保了。”那羽林衛的聲音嘶啞難聽,像喉間漏風,卻堂而皇之地拿楚栖做擋箭牌。

楚栖因失血過多而渾身發冷,手腳無力,倒是半點抵抗不得。

蒼目光閃爍,仍未放開鏈鞭,但畢竟顧忌楚栖傷勢,也謹慎地收了點招式。

他道:“世子出了閃失,你活着走不出這個地方。”

那羽林衛哼道:“原來這便是楚靜忠的秘密練兵之地,用來藏匿那些集情報、暗殺、護衛于一體的‘青黎衛’……”

此時他捉着楚栖,站在通往地下深處的臺階上,多疑地盯着蒼:“敬王慣會找些能人異士,搞些機關陣法的花樣,雖然我也懂得不少,到底不比你在此多年訓練來得知根知底。哪塊磚石會牽動哪個機關,落腳順序又是如何,還要麻煩你在前先走一遍。”

他譏諷道:“可別想着動些歪腦筋小心思,我看得出來,就是保不準在躲藏的時候,會不會繼續拿世子做盾抵擋了。”

楚栖被他拽得手腕生疼,站也站不穩當,幾乎要跌落倒下。不過他雖表演得像下一秒就會休克,神志倒是萬分清醒,飛速思考着脫身良策。

他有點後悔一開始沒先把武力值點滿,又在剛才用掉了洗髓術這個技能,搞得現在任人宰割。但又從這羽林衛的話中猜測出他也不希望自己輕易死了,或許一方面能作為人質,逼迫蒼給他帶路,另一方面,這人仿佛也不願将事情鬧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

總而言之,應該不是沖着殺他而來,相反,還要利用他牽制別人的行動。

這有好處,也有壞處,比如壞處就是,楚栖可以使勁作。

他迅速發揮出影帝級別的演技,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痛苦絕倫地蜷縮起來,氣息有進無出。

那羽林衛拎他的動作一頓,觑了眼他渾身的血跡,煩躁道:“有藥嗎?”

蒼道:“底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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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衛制住楚栖雙手,将他往肩上一順,陰陽怪氣道:“那走吧,小心點,別耍花樣。”

蒼看着楚栖微微顫抖的身體,稍加躊躇,只得轉身,有規律地踏着石階下行。

這應當是第二道機關,楚栖想。

三人下行得很慢,每次落足都十分謹慎。楚栖透過昏沉光線望去,隐約可見身後回路将近百階,底下密室就更不知有多龐大,所設的機關陣法也定不在少數。

但恍惚間,楚栖又感覺到有個不太對勁的地方。

蒼先前說他并不知在外開啓入口的方式,只知曉裏面的機關。但在楚栖想來,此處石階上的機關不也同樣是為了防止入侵與私逃?沒有道理知道此處機關,卻不知道外頭那個。

除非他之前在扯謊。

楚栖一怔,身體不由僵了僵,已經冷靜下的心髒也劇烈跳了跳。

他生怕身旁的羽林衛察覺出來,趕緊抿住唇,平穩呼吸,繼續裝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本來他身邊的護衛是淩飛渡,淩飛渡武藝高強,多年間一直護他安危,是決計不會害他的。而蒼雖同是青黎衛,卻一切以皇帝為先,待他沒有十二萬分的盡忠也不算奇怪。

他盡量不去發散思維,覺得皇帝臨時調換蒼來他身邊是有什麽想法目的。

……不然真是要心煩意亂了。

楚栖心思急轉,忽然想到什麽,聚集意識,對着俘虜他的這個羽林衛使用上“觀察術”。

一行行數據在他眼前浮現:

“顏值:-3;”

“唱功:-3;”

“舞技:-3;”

“知名度:-3;”

“粉絲:-3;”

“綜藝感:-3;”

“武力:4;”

“內力:4;”

楚栖:“……”

楚栖呼吸一窒,不是被箭傷疼的,也不是擔憂自己性命吓的,而完全是被這數據醜到了。

這根本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數值啊!

不說別的,單論顏值這一點,他方才匆匆瞥過這羽林衛,容貌平凡,見之即忘,是标準的零分模樣,而負三卻是能算到“古怪醜陋”一欄了。

這便說明他現在鐵定易了容。

唱功負分是因為聲音沙啞,似乎被毒壞了嗓子;而舞技能夠低至此分,最大的可能是身患殘疾。

楚栖思及此處,不由更加分了心神在這羽林衛身上。

殘疾?可他并沒有缺胳膊少腿啊?

等等——

他靈光一閃。

從前雀舌被人截了雙腿,膝蓋以下蕩然無存,但阿桂給她做了兩條機關腿,雖自然比不上人腿好用,然而放下褲管,一時間倒不易發現。

又聽此人方才語氣,似乎對機關術也有所涉獵。

莫非真是如此?

正在此時,身邊人腳步一頓。

“到了。”

蒼道,楚栖從斜裏瞥過去,石階盡頭還有一扇偌大的石門,嵌着銅制的機關輪/盤,算是第三道防禦。

蒼撥動輪/盤,少頃後,石門開了。

楚栖閉着眼裝死,卻也感受到石門打開後的撲面光亮。

他微微眯起眼,只見此間是個偌大無比的廳堂,約有他們王府池塘的兩倍大,周圍還有幾扇門,不知連向何處。上方挂着無數盞長明燈,但在燈燭旁側,還有千百條密密麻麻的鐵線,它們雖多如繁星,卻并不交纏,而是井然有序地組成了一張天羅密布的網。

楚栖想,這估計是張情報網。

廳堂正中央卻只剩淩亂狼藉,有大片烈火焚燒過的痕跡,幾乎看不出這裏原來的模樣。

想來是因為一日之內,敬王來不及撤走所有東西,便選擇放火滅跡。

不過幸好,一些療傷丹藥不是什麽重要物品,既沒有被第一時間帶走,也沒有被火舌波及。

蒼在瓶罐間挑了幾樣,遠遠盯着羽林衛,慢慢靠了過去。

“此間所有重要的人、物、情報皆以撤離,不管你有何目的,都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他道,“但即便是想逃走,也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我瞧見你下來時順手按了什麽機關,想必是将上面那處入口封死吧?”那羽林衛桀桀笑道,“而敬王又正好離京了!這樣一來,起碼幾日內都沒人進得來。”

楚栖聽得卻是一驚,上邊入口封死了?敬王離京了?那這裏豈不是只剩下他們三個?

羽林衛繼續怪笑:“但那又如何,除非你是要不管這世子死活了?”

蒼下半臉被黑布蒙住,露出的兩只眼睛卻冷冷看着他:“你是羅冀手下吧?”

那羽林衛笑聲一滞,此時才察覺到什麽,微微後退了一步。

他将劍鋒抵在楚栖咽喉,“将藥滾過來。”

楚栖正裝着死,于是順勢倒了過去。

那羽林衛不得已再花了些力氣讓他站直,另只手扯過楚栖衣襟,而正是這個動作,讓楚栖眼皮猛地一跳!

先前在一層時不曾注意,黑暗中又看不清楚,此時光線亮堂,又離得極近,他分明看見這人左臂動作滞澀緩慢,明明是炎炎夏日,左掌卻戴了副皮質手套,顯然是為了掩蓋什麽東西!

與此同時,蒼在稍前地方頓住腳步,把一小藥瓶輕輕放到地上,然後一抽鏈鞭,将它甩擲了過來!

藥瓶飛至半空時二人都察覺到了不對,那裏頭并非什麽療傷藥丸,而是成片不知效用的灰色粉末!

那羽林衛毫不留情地将楚栖擋在身前,真當做“盾牌”使用。楚栖避無可避,不得以劈頭受了次粉末洗禮,但緊接着,遠處青黎衛借此機會,鏈鞭如蛇蟒捕食般準确而迅速地襲擊過來,先挑開了架在楚栖喉間的劍鋒,再要纏上他手腕,将他帶過去時,卻驀地被楚栖躲開了。

一直裝死不動彈的楚栖猛然有了動作!他雙手握住那羽林衛的左臂,手中傳來的觸感告訴他,他先前的猜測是對的,這确實并非人手,而是條用木頭、金屬組合而成的機關手臂。

機關臂反應速度不如人手,因而縱使那羽林衛萬分謹慎,蒼的鏈鞭還是纏上了他的左臂,使他輕易動彈不得。就在他右半身想要将楚栖攔回來的時候,他吸到了一小口空氣中的粉塵,身體不由一麻,餘光裏又忽而瞥見一道箭影,就只好再退了一步。

而就在這瞬息之間,他感覺到自己右頰微微透出了冰涼。

“果然與我猜想的一樣……”

楚栖連滾數下,離他稍遠了一點,手中是忍着劇痛從自己傷處拔下的箭镞。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灰色粉末是麻痹粉,讓他即便如此也不至于痛到昏迷。

他看向羽林衛半張被劃破的人/皮/面/具,右邊陷入無神的眼睛。

“你右眼是瞎的,喉嚨被毒啞了,左臂也沒有了,易容與機關術的能力卻實在不差……”每說一句話,楚栖便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但他還是要說,“……我見過你!”

那羽林衛沉默了許久,才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漏風的喉嚨“嘶嘶”笑出了聲。

他一把撕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本來我還想留你一命,但既然被你發現了,世子,你可必死無疑了。”他的真容猙獰惡心,顯然是被毒物摧殘過的樣子,“四年前你的手下幫你逃過了死劫,如今卻只剩這青黎衛一人,你還有無那般好運?”

楚栖盯着他顯露出來的醜惡面孔,記憶不由回到了多年前在南地被追殺時的光景。

那其實是最不堪的一段回憶。

他十歲離京,前四年都在北境生活,雖然清苦,比不得京中榮華奢靡,但楚靜忠舊部待他多少還算不錯,除了幾次與北雍的摩擦小仗,至少安全無虞。

再之後,他西行南下,不巧碰上西宛圍城,被困了整整三月,期間也是兇多吉少,他也折損了兩名手下。

在抵達南地時,他本以為總該一切安定了。因為他們與南慕關系融洽,已逾百年沒有兵戎,并且南慕不擅作戰打仗,基本不受戰亂之憂,鎮南将軍也是三大将軍裏最清閑的。

然而未曾想到,剛入南方幾州的領地時,他就受到了不明勢力的追殺。領頭之人完全不知身份目的,行蹤詭異莫測,手段殘暴狠毒,幾次三番對他痛下殺手。

他剩餘的六名手下中有四人死在南地,包括阿桂和雀舌,他們是為楚栖斷後而犧牲的。那之後,楚栖總算抵達撫州将軍府,亮出身份,尋求那時的鎮南将軍羅冀庇佑。

他在将軍府求了人手,回去尋找阿桂和雀舌,卻發現雀舌已經死了,而阿桂還有最後一口氣。阿桂告訴他,雀舌已将追殺他們的人毒啞了喉嚨,毒瞎了一只眼睛,而他将那人的一只手臂砍了下來,他很難再興風作浪了。

然後便陪雀舌去了。

楚栖這之後在将軍府住了小一月,确實沒再遇見追殺他的人,他又借羅冀的力量搜尋,但也沒有找到頭緒。

再然後,他離開了将軍府,羅冀得受聖上垂青,去京中當太尉了,而他一直安全無事。

但今日,他居然在京中又一次遇見了這個人!

易容成了羽林衛的模樣,千方百計混進來打探青黎衛的存在,而蒼剛才卻說……

“你是羅冀手下?”楚栖難以置信道,“從一開始,在南地追殺我的人就是羅冀?”

那人冷哼着笑笑,竟沒有否認:“世子,您還是別問了。”

話中意思竟是默認。

楚栖的心狠狠一沉。

——可這也說不通啊,羅冀那時又并未與楚靜忠争權交惡,仇恨何來?何況,又怎麽不在他借住将軍府的那段時間動手……

“因為羅冀其實早與敬王有仇怨。”這時候,又一個聲音響起,仿佛看出了楚栖的疑惑。

蒼的鏈鞭死死困住那人的機關手,一步一步逼近:“他知道陷害嚴武貞的人就是羅冀。”

“羅冀派人追殺世子,是想讓王爺承受失子之痛,但又不能太過明目張膽,讓你直接死在将軍府中。”

“但若是再呆些時候,羅冀想必有別的方法,既能讓世子小命不保,又能将自己摘得一幹二淨。然而趕巧,陛下一紙調令,将他調入了京城,也就暫時終止了他的陰謀。”

蒼的聲音愈加冰涼:“我說的對嗎,羅冀手下第一能人,廣嵩?”

廣嵩眉毛忽地一跳,他意味深長道:“到底是青黎衛,情報手段不賴啊。只是可惜,你也要死。”

他話音未落,機關手攪緊了蒼的鏈鞭,用力将它拉了過來!機關臂雖不及人手靈敏迅速,力量倒是遠遠高出一個檔次,蒼不願脫手,整個人便也被扯了過去。

二人接連交鋒數次。

但楚栖只能聽個大概,他失血過多,又中了麻痹粉,眼前一片漆黑,身上已經幾乎沒有知覺。

他想要是廣嵩打贏了,別說,他肯定瞬間完蛋,但就是蒼勝了,也依舊危險至極。

因為風光樓的那幾人一定第一時間去通報了,但敬王已經離京,廣嵩既是羅冀手下,太尉多半也一直等着消息,怕是第一個尋過來的。

風光樓的入口即便已被關閉,羅冀手下未必沒有能解開的,縱使那裏再不能通,觀這地底廳堂燈燭長明,空氣有氧,就知應當還連接着其他出口。

真是怎麽想怎麽絕望。

楚栖調開自己造星系統的界面,企圖找點什麽線索能讓他再掙紮掙紮,但結果是沒有。

非但沒有,他還因為眼前烏黑,看不清東西,身上麻痹,感覺不到觸碰,心思沉浸在系統界面,而連什麽人輕輕抱起了他都不知道。

他正小小聲地嘟囔:“還有十點生存點數沒用呢,真浪費……”

“什麽東西沒用?”

那聲音像隔了層水霧,渺遠又輕柔地落在他耳中,卻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又是什麽東西浪費?”

這次他聽清了,也感覺到一只手輕輕捏開他嘴唇,小心地塞了枚丹藥進去,然後又順入清水。

楚栖很有求生欲地努力咽咽。

藥力很快發揮功效,他眼前逐漸看得清東西了。

他看見近在咫尺的柳戟月環抱着他,緊緊攥着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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