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3)亂舞春秋出…… (1)
半月過後,摘星宮勾陳殿,只聞陣陣慘叫之聲。
“痛——嗚嗚,痛死啦!我不練了!”明遙哭天搶地。
楚栖已經下了床,不但下了床,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手腳完好地坐在桌邊,翹着二郎腿,磕着香瓜子,甚有閑情逸致地欣賞面前景象。
瀾凝冰面沉如水,像一尊泯滅人性的閻羅王,将半身力量沉在明遙背上,逼迫他不得不壓開雙腿。
雖然明遙那腿壓的,恐怕坐位體前屈都得不到正分,但空氣中依舊充斥着他的鬼喊鬼叫。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救命啊!”
瀾凝冰道:“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那我不當男人了!”
“也行,淨身房就在宮裏。”
“冰冰!”明遙尖聲痛斥,“我之前待你那麽好!”
瀾凝冰笑了:“所以我很賣力,傾囊相授啊。”
“啊啊啊!”明遙繼續慘叫,但換了一個賣慘對象,他氣若游絲地看着楚栖:“栖哥哥……救命!”
楚栖吐了瓜子殼,清清嗓子,開始唱/紅/臉:“遙遙,加油。瞧,新鮮上貢的葡萄,水潤多汁,個大味甜,陛下賜了我兩枝,我還一顆沒吃過呢,先給你剝好。”
“……走開啊!要吃葡萄我不會去找姐姐嗎!”明遙說着,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仿佛摸到了黑暗中的一束光亮,“對,待我禀告皇後,來治一治你們兩個欺負我的人……”
楚栖輕呵一聲,自己撚了顆水晶葡萄在他面前晃,渾不在意道:“去啊。你不要忘了,是皇上允我把你留在這兒的,你逃得掉?”
那日楚栖提議教習歌舞之後,明遙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反而覺得唱唱跳跳挺好玩的,就像他在宴會上看舞姬獻藝一樣,以為只要稍微做做樣子,扭扭轉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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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瀾凝冰端詳了他一會兒,蹙着眉說了句“要從骨頭裏整”,便上來給他拉伸筋骨,明遙痛得眼淚都出來了,慘叫聲就沒停過。
楚栖本來還覺得上來就使這麽大手段,明遙也的确慘了點,便想讓瀾凝冰循序漸進着來,誰知折騰了才不到半天,明遙就借口尿遁,跑得人影都找不到了。
楚栖頗為郁悶,他還指望明遙大幅提升某項屬性,給他帶來點數治傷;瀾凝冰極度氣憤,他本就對楚栖受傷之事心懷愧疚,雖不知他的要求為何是教明遙歌舞,但也懷着要教到最好的心氣在做,平生第一次忍了耐心,細致點撥,結果明遙竟然跑了!
他二人被晾半日,越想越氣,漸生“怨忿”。
——然而沒過多久,明遙竟被淩飛渡“押”了回來。
淩飛渡簡短解釋,是陛下聽聞明遙與世子交好,而明遙天生逗樂人的本事也許對世子療傷有很大幫助,便要他在楚栖傷好前陪着,期間也不必去太皇太後或昭華公主那兒了。
楚栖與瀾凝冰聽聞此訊,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揚起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楚栖不由感嘆,明遙真不愧是促進宮廷和諧交流的一把好手——他們有了共同的愛好,吃飯、睡覺、教遙遙。
再之後的半月間,明遙的凄慘生活不提也罷。
瀾凝冰盡心盡職,猶如一位魔鬼教官,全力培養拉扯明遙的業務水平,終于為楚栖觸發了一次系統獎勵。
“叮!”
“恭喜宿主,男團成員明遙經過不懈努力,‘舞技’屬性大幅提高,故獎勵宿主:1點技能點數。”
楚栖将這得之不易的技能點,加在了特殊技能“置換術”上。
系統界面的技能欄中,總共有兩大種類的技能。一種是如“顏值”、“唱功”的屬性技能,一種則是如“觀察術”、“洗髓術”的特殊技能,是必須自己加點才能擁有的。
“置換術”也屬于這一類,并且特殊技能總共只有這三樣,楚栖現在算是至少都激活了。
一級置換術有兩個功效,一是将多餘的技能點數置換成生存點數,二就是将生存點數提前挪用。
楚栖還剩下四點生存點數,他便用置換術“置換”了其中兩點。意思便是,他提前擁有了兩個月的恢複能力,身上的箭傷瞬間好了七八,雖還沒有恢複完全,但假如供他置換的生存點數足夠,恢複如初也完全不是難事。
但問題就是還不夠。
所以他必須繼續敲打、壓榨明遙,試圖讓這個得分零鴨蛋的公子哥立刻交出滿分答卷。
于是又在明遙的鬼哭狼嚎中度過了半日時光。
不過雖然楚栖對他寄予厚望,明遙目前的屬性中也只有“舞技”一項堪堪漲了一點——楚栖懷疑多半還是0.5分四舍五入了——他本人也依舊難以協調四肢,真就只是扭扭轉轉的程度。
楚栖不得不一再下調期望。
他也開始有心無力:“就這個動作,基本動作,‘掀身探海’!腿扭過去,轉個身,手也跟上,優美一點,不難的啊。”
“你試試!”明遙悲泣道,“究竟為什麽我要練這個!”
楚栖撐着下巴想,因為出道表演裏你必不可少啊。
男團成員現在總共就三人,一人劃水顯而易見,但如果不出道,時間就要往後拖,他的生存點數即将用盡,而下一個可能入團的人連影子都看不見。
情勢不容樂觀。
但他也無法向明遙解釋,只得嘆了口氣:“休息會兒吧,來吃葡萄。”
明遙恨恨地一屁股坐下,往外挪了好多,但吃了幾顆楚栖喂過來的葡萄後,氣勢又軟了下來,打量了他好幾眼,哼哼唧唧道:“好像你的傷是好了許多。”
楚栖順嘴誇他:“那是,都是遙遙的功勞,見你進步,我每天都很高興。來,張嘴。”
明遙舒服地吸溜葡萄肉,再舒服地一吐葡萄籽。
“那,我就練到你傷好哈,再久也不行了……”
“那不行,我傷也還沒好呢。”瀾凝冰看着他們孺慕情深,橫插一腳道,他瞥了眼楚栖,“奇奇怪怪,我嗓子和刀傷都沒恢複完全,你那麽重的箭傷倒好了?”
楚栖轉頭塞了他一顆葡萄:“我人參精轉世行吧。”
“行,吸取明遙的精氣修煉呗,合理。”瀾凝冰笑道。
明遙嚼葡萄的嘴巴一頓,驚恐地看着他們。
楚栖:“……”這理由好像比什麽造星系統靠譜。
他扶額看着瀾凝冰:“你嗓子還有多久能好?”
瀾凝冰的嗓子是那日在風光樓傷的,他為了拖住羅冀與諸多羽林衛,沒用刻意壓下的嗓音,而用真聲——可以引起幻覺的聲音唱了數首曲,雖說羅冀比他內力高深,不察之下,也受制了很是一會兒,不過瀾凝冰最後也沒讨到便宜就是了。
瀾凝冰道:“幹嗎?我好了也不想唱,怕把人吓死。”
楚栖道:“彈琴總行吧?你想必可以控制琴音不致幻。”
瀾凝冰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楚栖知道瀾凝冰自從風光樓一事後就聽話了許多,也許是覺得自己害他受了傷,所以也不多問和鬧騰,說給明遙補課就傾力教導,不再一個勁的唱反調。
不容易啊不容易,楚栖慨嘆着想,最麻煩的瀾凝冰乖順了,最難教的明遙在學習,那麽最後只剩下——
楚栖正思考到那個名字,忽聽耳邊傳來一道極輕微的落地聲音,他轉過頭,就見淩飛渡一身霁青勁裝,半跪侍立在一旁,而另一邊,勾陳殿門口又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竟是柳戟月。
皇帝自那日風光樓分別後就沒出現過,楚栖傷愈後去請安也沒有得到通傳,他便只好先把心思放在折騰明遙身上。此時卻不知怎麽悄無聲息來了,內宦也不禀報一聲。
柳戟月倒先笑着解釋了:“朕聽說明遙在練歌舞,覺得稀奇,便想悄悄看一眼,沒想到不趕巧,你們正休息呢?”他說罷,示意身後的一個人跟進去。
楚栖一看,那人原是太醫院的孫院使,一直負責皇帝的病症,只有楚栖剛受傷那日來給他處理過,“恐會留下極大後患,形同半廢”便是他捋着胡子下的結論。
孫院使給楚栖診過脈,又檢查了他手腳與右腹處的傷口後,瞪着眼睛愣了好半天,才遲疑地回道:“回陛下,敬世子的傷已經好了七八,再修養段時日就沒什麽問題了,這……恐怕連個疤都不會留下。”
柳戟月點了點頭,再讓孫院使開了些促進療傷的藥之後便遣他退下了。
楚栖見他舒了口氣,神色輕松不少,心裏不免有些高興,輕笑道:“臣恢複能力還是挺強的,不過還是要多虧了明遙。”
柳戟月看着明遙,頗顯慈愛道:“嗯,本事這麽大了?”
明遙被誇得有些害羞,“嘿嘿”了兩聲,但他只精神了小一瞬,又立刻清醒了過來,哭喪道:“不是啊陛下,我不想練舞的,我為什麽要練啊……是栖哥哥逼我的,救我啊陛下!每天腿腰胳膊都好痛好痛的!”
“這樣啊……”柳戟月臉上笑意不減,“那朕去通知明丞相,還是替你請教書先生授課吧,不動身子,總得動腦吧?”
明遙:“……”
明遙奄奄一息道:“……我,乖乖練就是了……身體的疼痛,總好過……頭痛!”
可喜可賀,明遙終于死心妥協了。
柳戟月又問楚栖:“可還要給你分配幾個舞姬樂師?”
楚栖想,柳戟月如此配合,估計是記着從前他随口扯的說辭,“有個特殊喜好,愛看歌舞”,所以也沒覺奇異。
“不必了。”他搖了搖頭,眼珠子卻轉向了一旁的淩飛渡,試探道,“只是……陛下能不能讓小淩跟随我幾日?”
柳戟月失笑道:“他本就是你的侍衛,朕不過借将幾日,今日正是來歸還的。”
借将?楚栖一愣,不由問道:“是去審問……那個人了嗎?”
淩飛渡在南地護他周全,期間也與廣嵩交手過幾次,知道一些他的實力和底細。而這半月裏,還沒聽到有關廣嵩或羅冀的處置消息,風光樓之事似乎不了了之。
“過幾日,卿就知道了。”柳戟月一笑揭過,再沒說其他。
楚栖“哦”了聲,也不好接話,于是殿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與方才他三人的吵鬧不休形成了極大對比。
明遙垂頭喪氣,淩飛渡一向沉默,瀾凝冰難得閉嘴,楚栖則低着頭想,許多天沒見,這就完了?可柳戟月又沒走,好像還在等着什麽?
在煎熬的等待之後,他聽到柳戟月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幽幽問道:“葡萄好吃嗎?”
“……禦貢的品種,那是自然,多謝陛下賞賜。”楚栖不明其意,緩慢回了句,然而在這電光石火間,他又突然領悟到了什麽,眼皮也為之一跳。
他剝了顆葡萄,像方才喂明遙與瀾凝冰那般伸手過去,試探道:“陛下嘗嘗?”
指尖溫熱觸感一縱即逝。
柳戟月眉眼彎彎:“當真是……很好。”
他俯身,悄然在楚栖耳邊說了句話:“半月後,宮中将設中秋宴,歌舞表演自是不少,卿可千萬記得出席。”
楚栖欣欣然應下了,甚至直到皇帝走後還在愣神。
瀾凝冰從鼻子裏哼出三聲氣,親自勞動他那仍包紮的手指頭,艱難地剝了一顆葡萄,湊到明遙身邊,膩膩道:“遙遙嘗嘗?”
“???”明遙驚恐地看着他,顯然沒有被他的僞裝欺騙,還記得他是一個魔鬼教官,頓時慫道,“不、不用了……”
“看看,這就是差別~剛起我一身寒毛。”瀾凝冰搓了搓胳膊,搖頭嘆道,自己把葡萄吃了。
楚栖沒理會他的日常陰陽怪氣,相反,他現在非常興奮。
中秋宴,賞月飲酒,盛大隆重,觀宴人數衆多,且不是皇親國戚便是朝廷重臣。
——還有比這更合适的出道時機嗎?
特別是時間就在半月後,足夠拯救他岌岌可危的生存點數。
但,只有半月,時間更緊迫了。
楚栖收斂了一點笑意,看向被柳戟月借去又歸還的“大将”淩飛渡,沉聲道:“小淩,從今天起,你有一個新任務——”
淩飛渡不知怎地,仿佛預感到了什麽,竟無端生出一絲拒絕的念頭,而這種感覺卻連從前無數次的生死之時都沒有出現過。
果然,楚栖道:“你也來教明遙練舞。”
“……”
“啊——!!!”
八月十五很快來臨,是騾子是馬總算要拿出來遛一遛。
但在中秋宴前,另有件事吸引了楚栖的注意。
——是那日風光樓之事終于出了結果。
敬王世子楚栖奉命調查風光樓瀾定雪之死,意外遭遇刺客索命。敬世子臨危不懼,反将刺客制服,審問出其動機目的,還予瀾氏交代。
那刺客原是太尉羅冀手下,乃一介江湖人士,擅使毒術,因嫉妒瀾定雪樣貌才情而痛下殺手,并無人指使。之後驚聞敬世子查到了線索,這才匆忙現身,妄圖銷毀證據,卻被抓了個正着。
判罪下來,那刺客是必死無疑。太尉羅冀管教手下無方,鬧出如此大的案事,也被罰俸一年,并勒令自查自治,收回手中四衛禁軍的虎符,暫時交由丞相明淺谡代管。
為撫慰瀾氏子弟,皇帝下令,賜珠寶金銀予東南千波島,選以上好金絲楠木作棺、贈以極珍貴稀有的“返魂石”保瀾定雪面容不改,皆随瀾氏族長離京時同行。
此消息傳來,楚栖不由看了眼瀾凝冰的神色。
所謂“因妒殺人”、“無人指使”自然只是糊弄的空話,但除卻将刺客賜死,暫削太尉一半兵權外,也再沒過重的懲罰。羽林衛統領羅縱甚至反受提拔,皇帝特許他在京另建府邸,不必遵循舊例居于太尉府了。
那邊是小懲,瀾氏方面倒是大賞,別的不說,光是一塊“返魂石”就彌足珍貴,抵得上其餘所有,算是誠心想要安撫,但也因此可見皇帝想要大事化小的意思。
瀾凝冰神色十分淡定,好似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只是唇角仍殘留着一絲嘲弄,仿佛在說,瞧瞧,我之前說什麽來着?
但他這次倒沒有直言諷刺,而是平靜道:“過完中秋,我就帶定雪回島上了。”
楚栖一怔,萬分緊張道:“還回來嗎?”
——完蛋,他險些忘了這個。要是成員單獨離開,不再參與組合活動,即便沒有解約,系統也會每月扣他點數,而且就像繳納租金似的,時間久了也許比直接退團積累得還多。
“幹嗎,舍不得啊?”瀾凝冰說着,瞥了眼聽說他要走了瞬間眼前一亮的明遙,惡魔般地勾起唇角,“那肯定會回來啊,這裏還有我一手調/教出的遙遙在呢~我不在的時候記得每日練習,知道嗎?”
明遙瑟瑟發抖:“……知、知道。”欲哭無淚的表情卻像是在說你別回來了。
楚栖拍拍明遙肩膀,道:“中秋宴後給你放假,想吃什麽盡管提。”
“噢……”明遙卻開心不起來,恹恹道,“我們真要……那個啊?”
“是的,別問了,總比你背書輕松點吧?”楚栖給他鼓氣,“打點精神。”
明遙繼續無精打采地耷拉腦袋,并且不光是他,還有另一人也難得發着呆。
楚栖看着目光放空、渾身散發着“我不該在這裏”的淩飛渡,摸了摸鼻子,岔開話題問道:“陛下将你借去,是去審問廣嵩嗎?”
淩飛渡搖了搖頭。
楚栖奇道:“不是?還是不能說?”
淩飛渡道:“是說了主人也不懂。”
楚栖:“……”
行,可以,很好,成員們真是越來越有個性了。
楚栖心裏呵呵,頓了會兒,卻又道:“那……既非是你審問,想必他也不知道我們在南地被追殺的事。”
——如果柳戟月并不知道這件事,不知為什麽,楚栖覺得自己心裏也許會更舒服一些。
但淩飛渡又搖了搖頭:“陛下早知道了。那日将屬下與蒼暫調,傳屬下去問話時,問的最多的便是南地經歷。”
楚栖愣道:“你全說了?”
淩飛渡道:“別的沒有,唯有盤問生死一刻的細節,以及追殺之人的樣貌。”
楚栖沉默了。
此事其實算不得出乎意料,當他那日得知柳戟月特地留下淩飛渡問話時,便有猜測是要問他在外經歷,只是沒想到問的如此針對,仿佛一開始就有些心思。
本來那段時間正是他剛到南地、手下的馴獸師死去、聯絡不上楚靜忠的最危難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親眼看着四個手下被殺,每天活在死亡的陰影裏,以致到現在晚上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被驚醒。
所以雖說之前為了勸慰瀾凝冰,給他、也給自己解釋過一遍如此懲戒的原因,但他心裏,其實還是有些郁悶的。
更別提不知具體,但最為嚴重的嚴武貞冤案了。
然而若真如淩飛渡所言,皇帝從一開始就詢問了廣嵩的樣貌,那事情便完全不同了。
楚栖隐約察覺到,這件事還沒完。
——非但沒完,而且更像是在靜靜等待,醞釀一個驚天的風暴。
中秋佳節當日,楚栖從睜眼起就很緊張。今日宴會從酉時開始,一直到戌時結束,不過由于皇帝身體欠佳,往年都會提前結束,有時候連月亮都還沒出來。
但明遙比他還要緊張,他腿肚子都在打顫,說話也帶上了哭腔:“我,我,我不想跳……”
楚栖安慰他:“就像你平時做的一樣,轉兩圈,甩一甩就好了,安心,沒人會笑你的。”
但瀾凝冰不一樣,瀾凝冰鄙視他:“不行!必須給我做好,不許給我丢臉!不然我把你一起拐回千波島。”
“把我帶走吧!”明遙瞬間點頭如搗蒜,又嚎了起來,“別人就算了,今天我爹也在啊!”
中秋宮宴,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及世爵可攜家眷入宴,明淺谡貴為丞相,自不用提。除他以外,另一身份尊崇的則是太尉羅冀,敬王自一月前離京後還沒歸來,便正巧錯過。
楚栖一面慶幸着楚靜忠不在,一面又憐愛地看着明遙,“世人都說明丞相光風霁月,溫和有禮,赤誠待人,欽佩仰慕得不行,恨不得倒貼全副身家去認識,怎麽到你嘴裏比瀾凝冰還可怕。”
明遙道:“世人都被他的皮相蒙住了雙眼,看不到他的可怕之處!唯有我,看的太多早就習慣,所以才能獨自清醒!”
楚栖嘆道:“越說我越好奇了,我還沒見過丞相呢。”
瀾凝冰:“我也是。”
明遙恨恨強調:“你們也不要被蒙騙了,都清醒一點!別看我爹長成那副模樣,他性格超級古板的,從來不去煙花之地,我們這般絕對是要被稱為‘淫詞豔曲’與‘酣歌醉舞’的,等跳完,連夜就心力憔悴地寫折子,邊寫邊哭。”
楚栖:“……太誇張了吧,怎麽也不至于哭吧。”
明遙用力指着自己眼角的濕潤,“是我哭!他邊寫,我邊哭!他寫幹墨,我哭幹淚!”
楚栖:“……”
明遙說着,吸了吸鼻子:“栖哥哥,我這也算‘舍命陪君子’了吧?”
“是是是,”楚栖道,“算我欠你的。”
天色漸暗,申時來臨,中秋宴便也開始了。
太皇太後不來,于是最高處中間坐着皇帝,左手邊是太後,右手邊是皇後,太後後邊是昭華公主,皇後後邊則是淑妃。
過去先帝駕崩後,除了當上太後的楚靜娴,其餘一個沒留下,殉葬的殉葬,出家的出家。新皇後宮也十分冷清,偏生這一圈人裏互相看不順眼的還挺多,分明是慶祝團圓的宴會,愣是吃出了個安靜來。
再之下,則是大臣們的位子了。皇帝左手邊一排以明淺谡為首,右手邊以羅冀為首,依次按官品往下排。
楚栖想在夜幕籠罩,月色最濃的時辰再添個驚喜,所以剛開始還是準備先坐在自己位置上,然而他看來看去,竟然沒找到自己的位置。
敬王不在,敬王府除了他也沒誰參宴,可他又沒有官品,于是乎他瞟了一圈,從羅冀為首的武官一列瞟到以明淺谡為首的文官一列,還是站在了中間。
楚栖震驚——我坐哪兒啊?!
早就悻悻落座的明遙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楚栖,正準備向他招手,卻被跟着他蹭座位的瀾凝冰眼疾手快地攔下了。
明遙小聲問:“怎麽啦?”
瀾凝冰挑動眉毛:“你看好,那人又開始了。”
與此同時,皇帝于座上起身,走向怔在中間的楚栖,邊牽起他的手,邊道:“卿來這坐。”
百官霎時眼神飄忽,竊竊私語。
瀾凝冰攤手道:“你看到了吧。”
明遙嚼着花生米道:“這有什麽,我也坐過啊。不是我說,上面那一圈裏頭,太後和我姐姐都基本不說話的,淑妃一開口就刺我姐姐,有時候又去刺昭華,但皇上又不理她,昭華年紀小也鎮不住場,于是乎,我就被擡上去熱鬧氣氛了,這次換栖哥哥了,親戚之間,正常正常。”
“……”瀾凝冰一臉不忍直視,“你有被刻意省了位置,就在上面留一處嗎!”
楚栖感受到旁邊官員八卦的視線,頭疼地放空了大腦。
其實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從他入住勾陳殿的第一天起,他就經常聽見宮人私下的閑言碎語,并且随着時間的流逝與日俱增,無非是些揣測緣何盛寵隆重的。于是逐漸的,這些風言風語從宮中流傳到宮外,從百官處流傳到民間,倘若他最近得空去坊間轉上兩圈,想必那傳言被添油加醋過數版後,還要誇張個十倍不止。
好一個流量寶,換了朝代,他依舊是流量寶。
——假如這些流量能換給他的男團該多好。
楚栖郁悶地想着,跟柳戟月一起落了座。
還好,柳戟月給他安排的位置還沒誇張到極致,他是和昭華公主并排,都在太後之後。太後楚靜娴,說起來還是他的姑姑,昭華公主則是他的表妹,确實有一層親屬關系,不算尴尬。
他這麽想着,便發現昭華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栖哥哥,你和皇兄何時關系這麽好了?”
昭華今年十六歲,已經長開許多,楚栖幾乎認不出她了,但也許是與明遙厮混多了,語氣裏不經意間帶了份嬌氣的天真,讓人不由得放輕聲音。
楚栖笑着回道:“一向挺好的,你忘記小時罷了。”
“我哪有忘記,”昭華公主哼道,“你那時離京後,皇兄——”
她的話正好被柳戟月打斷。
“中秋宴既是宮宴,也是家宴,衆愛卿且賞月飲酒,共享佳節歡暢。朕有所不便,便以茶代酒,敬諸位一杯。”
楚栖很快忘記了剛升起的一絲好奇,與諸位臣子一樣,忙不疊起身,一口幹下了杯中的酒,口中稱頌着萬歲。
宴會開始,歌舞表演也很快上場。
楚栖畢竟與柳戟月隔了兩個身位,也沒怎麽說上話。他私底下稍微觀察了一下,發現柳戟月偶爾與太後說兩句,但太後回應冷淡,顯然更關心身後的昭華公主,也招她坐在身側,至于楚栖,基本上就當沒看見。
而皇後明雅則體貼得當許多。楚栖第一次見到皇後,發現她其實與明遙長得不像,她有些過于瘦削,甚至比不上明遙一半的漂亮。但氣質很好,笑容淺淡也讓人感覺舒服,既不添亂,也不冷場,每場表演開始結束都會鼓掌。
她與柳戟月像舉案齊眉、至高至明的帝後,落在坊間要誇一句典範的那種。
楚栖莫名覺得有點紮眼,再往右看了一位。
淑妃羅淑媛是羅冀的小女兒,一眼就能認出父女的像,她從頭到尾也沒和誰說過話,自己一個勁地埋頭吃東西,似乎已經放棄了争寵,倒有一點可憐的意味。
不過鑒于楚栖對他父親印象很差,于是他就當沒看見地撇開了目光。
而底下的百官大臣中,又唯有一人極為搶眼。
——丞相明淺谡。
明淺谡已年逾不惑,但他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端正坐在那兒,都能收獲在場的百餘道目光,因為有些人的身段與氣質不會随時間改變。或者說,他光是就這麽坐着,就能将自身的性格信念顯露了出來。
先帝曾評價他是“一池清冽的溪水”,過于天真,可以一眼見底,卻又永遠是這副模樣,片污沾染不透。
楚栖心想明遙說的果然沒錯,很難有人不被這皮相蒙住雙眼吶。
不過他還是例外的,他見過不遜色或者說更美的。
——他穿越前照鏡子的時候。
吃吃喝喝,看看歌舞,夜幕已經降臨了。
楚栖估摸着時候覺得差不多了,便想溜下去準備準備,但又有點犯難。
——他接下去要聯合男團成員們做什麽,其實沒和柳戟月打商量,他只和負責宴會的大臣通過氣,對方也同意了。
但正在他猶豫用什麽理由離開的時候,柳戟月卻有意識地看了過來,輕笑道:“要去給朕準備驚喜了?”
……也是,禮部大臣估計也要上秉了皇帝才能同意。楚栖哼哼道:“陛下都知道了,那還能叫驚喜嗎。”
“所有楚卿贈予朕的,都是驚喜。”柳戟月溫柔道,“去吧。”
他看着楚栖快步離開、去找明遙和瀾凝冰的背影,緩緩擡眸,望向夜空中的一輪圓月,低聲喃喃:“這場宴會,本就是為你準備的。”
戌時一刻,月至正中,銀輝星瑩,照滿大地。
上一波舞姬下去之後,很久沒有新上來人表演,衆人飲至歡處,不免有些心癢難耐,想随歌擊箸,想随舞扭動。
正是在這個時候,有數十宮人不知從何處搬來了一個偌大的戲臺,戲臺上搭着紅色的幕布,百官全都被吸引了注意。
那戲臺下有輪軸轱辘,可以滾動,所以搬起來倒也不費力,就是看起來高有三丈多,長寬更是驚人。
若此地有偷摸去過風光樓的官員,應當看得出,這戲臺與風光樓的那處倒差不多少,連兩邊的小戲臺也模仿了出來。
正在衆人研究談論這是個什麽東西的時候,戲臺之中忽然傳出一聲琴音!
“铮——”
那琴音不只是婉轉纏綿,也不只是金戈鐵馬,而将兩種至陽至剛、至陰至柔的氣息完美結合在了一起,讓衆人瞬間想到一種剛柔并濟、纏綿卻果決的事物!
那是什麽?情感豐富者想到巾帼女子,忠心為國者想到濟民之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所想,而伴随着他們思考的是,朱紅幕布驀然掀開,西邊戲臺之上,一位白衣青年蒙眼盲探,潺潺琴聲正是從他手中奔流而出!
而與他琴音相輔相成的是,戲臺之上仍保留着一塊白色幕布,一道飒爽身影在幕布之後揮甩鏈鞭,正是唯有周圍昏暗、月色垂落之下才能看得見的朦胧。那鞭法時急時緩,時烈時柔,又将琴音中的陰陽兩道演繹到了極致。
“好!”
有不少武官看出鞭法招式的厲害,忍不住放聲贊道。
而少頃後,蒙眼青年的琴聲卻突然變了。
變成了輕松歡快、如小溪流水、小雞啄米般富有韻律的曲子。
緊接着上臺的一個人更把大夥兒逗笑了。
明遙努力繃緊面部表情,嚴肅認真地跳起他的扇子舞。
他的折扇随着瀾凝冰的琴聲一展一收,他也随着他一展一收一蹦一跳。
扭腰、下腰、甩袖、轉身,雖然沒哪一個動作做的完美了,但節奏倒是找的不錯。
臺下七扭八歪笑倒了一群人,特別是諸位大臣的家眷,已當娘的欣慰又贊許地看着這孩子,沒當娘的羨慕又喜愛地看着這孩子。
總而言之都是媽粉。
最後,明遙實在忘了自己接下去的一個動作,就只好靈機一動,一展折扇,扇着扇着突然露出一張俏皮臉蛋,吐着舌頭嘿嘿兩聲。
媽粉又多了一群。
——可以啊明遙!真不愧是你啊明遙!
楚栖在臺下用力鼓掌,狠狠熊抱了一下連滾帶爬逃下來的明遙。
瀾凝冰的琴聲還在繼續,又一轉韻律,變作一支舒緩中暗含殺機的曲子。
楚栖來不及多稱贊明遙了,只好先提着劍上去了。
本來他們人就太少,他又怕明遙表現不好,出事故,所以把自己加在後頭,試圖救場。結果沒想到明遙的反響如此熱烈,他基本可以不用上了。
但來都來了……而且,這個他特制的機關還沒用呢。
楚栖深吸一口氣,緩緩從戲臺正中央升起,憑空出現在衆人面前。
這個戲臺,是他根據風光樓的那個改造的,特別适用于流動彙演,中間則真的造了個升降臺,人力轉動,便可以從中閃亮登場。
壓軸還挺不好意思的,楚栖想,他擡手,随着琴聲來了一段劍舞。
從第一個擡手開始,一切便已是場視覺盛宴。
他舞劍身姿曼妙,動作行雲流水,整個人仿佛融入了琴曲之中,舒緩時便是軟若無骨,鋒利時便是寒芒在身,劍随身動,身随曲動,曲随心動,到最後,他并非跟着那琴曲在舞劍,而是那琴曲跟着他在彈奏了。
因為瀾凝冰驚到了。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驚到了。
但楚栖希望他們不要驚訝,多關注他的男團成員,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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