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2)教他歌舞
地動山搖、摧枯拉朽的晃感經久未止,能有如斯威力,再加上之前那聲巨響,幾乎就只可能是火/藥。
如此突然而來的震動,讓風光樓內的所有人都懵了,少頃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一件事。
——皇帝還在裏邊。
“敬世子,”羅冀緩緩開口,聲音似一條悄無聲息的毒蛇,刁鑽刺入耳中,“萬歲呢?”
他着窄袖武服,配敞口寬刀,單手握在刀柄上。不同于敬王的儒将氣息,羅冀光看外貌,像個單刀直入、直擊敵營深處的先鋒,充滿了大開大合的勇猛姿态。但任誰都知道,若因此忽略了他的狠辣與詭計,才最為致命。
況且他會出現在此處,本就居心不良。
楚栖頭腦難得發昏,眼前空白了片刻,手腳也一片冰涼,冷汗黏膩地沾在脊背上,直到聽到羅冀的話,才逐漸冷靜了下來,也發現了一件事。
——他沒有收到系統提示。
假若淩飛渡受了傷,系統估計叫的比他還響。現在既然沒有聲音,便說明雖然底下不知怎地引爆了火/藥,但至少有地方能躲,況且裏頭有手有腳,能有氣力炸塌密室的人總共就淩飛渡一個。
以楚栖對他多年了解,他知道淩飛渡是個有自我主張、但冷靜自持、絕不沖動、穩重靠譜的人,不管此舉意圖如何,都不必随意将事情往壞處想。
于是楚栖深呼了口氣,朝羅冀颔首,輕飄飄道:“太尉怎有空來風光樓了?”
全然無視方才的震動。
羅冀另只手中盤玩着兩顆官帽核桃,那核桃表面光潔剔透,色深油潤,想來已是盤過許久了。
他擡眼看向戲臺上的楚栖,明明是仰視,卻絲毫不見氣勢削減。
“聽聞萬歲拒了午休,匆忙趕來,想是發現了什麽重要東西。為人臣子,自然當為聖上分憂。”羅冀眉毛一挑,“怎麽,是本官不該來?”
“豈敢。”楚栖笑着陪他打官腔,“是在這裏發現了一個刺客,拿我當人質要挾,陛下帶人審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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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冀兀地嗤笑一聲:“刺客?審問?敢問小世子,這風光樓底下是什麽地方?樓內周遭這設了幾十來道箭陣機關,又是想提防什麽?”
“底下是禁軍‘青黎衛’的訓練場地,太尉想必早猜到了。至于這些箭陣機關防的,應當就是那些不知受什麽人指使、想要窺探卻行跡敗露的小刺客吧。”楚栖笑道,“陛下這不正審着呢,只是動靜大了點。”
“哦?我倒也想看看這膽大包天的刺客是何許人也。”
羅冀說話語氣陰恻恻的滲人,又大步一跨,猛然踏上了戲臺,單指抵在刀柄上,逐漸逼近着楚栖。
幾個青黎衛也欲旋身飛踏上來,但羅冀帶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瞬間攔住了他們,電光石火間交手數招。他們人數占優,青黎衛又不知怎地,似都有傷在身,短時間內無人突破防線。
而另一邊,瀾凝冰見此情形,很是焦急,卻也只能倚在柱旁喘息,幫不上忙。
楚栖客套笑着看向目光陰森的羅冀,面上淡定輕松,心裏卻直在打突。
他雖覺得羅冀不可能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把他怎麽樣,但交談之間,羅冀多半聽出他已從廣嵩口中了解了當年之事。
廣嵩既自诩是羅冀手下第一能人,一定為他處理過許多無法拿到臺面上細講的醜事。諸如在南地追殺他、蒼所說的陷害嚴武貞謀逆、也許還有瀾定雪之死……無論哪個都牽扯衆多,只是願不願意細究的差別罷了。
若還有什麽極不利的把柄,楚栖也摸不準羅冀會不會在這時候氣急敗壞,幹脆拉他墊背。
羅冀已離他極近了,寬刀刀刃也閃過一絲鋒芒。
他微微低頭,與楚栖平視,在他耳邊低語:“小瞧你了,敬世子。”
楚栖心思一動,低聲反問:“是指當年我居然逃脫了你手下的追殺?”
羅冀呵聲冷笑:“靠楚靜忠的手下罷了。本來這次他突然離京,我還以為機會來了。”——結果反而搭上了人。
他眉眼間流露出一絲陰狠:“算他好計謀。”
“……?”楚栖微微一怔,直覺他好像搞錯了什麽。
——這好像沒楚靜忠什麽事吧?非要說的話也是因為皇帝來了,你自己翻車不要怨別人。
只是羅冀言語之間,似乎對他的存在依舊不屑,也并沒有預想的那般跳腳,仿佛即便事情敗露,他也不必多麽慌張。
楚栖之前與瀾凝冰分析過他有恃無恐的原因,但那時只猜測了瀾定雪的事,此時還加上了追殺楚栖與嚴武貞的冤案,他卻仍舊這般肆無忌憚,可見覺得自己的官位有多穩固。
楚栖在心裏自嘲地笑笑。
正在這時候,地底忽然有點些許動靜。
楚栖反應最快,立即向旁邊挪了兩步,原先他站立的地方憑空裂開了一道縫隙,緊接着,一個動彈不得的人被扔了出來。
——是面目猙獰,昏迷不醒的廣嵩。
羅冀臉色驟變,“铮”的一聲拔刀在手,無端開啓的罅隙中又再度翻騰出一個霁青人影。
淩飛渡在空中轉身,平穩落下,膝蓋死死壓在廣嵩腰脊處,單手束縛住他,另只手環纏鏈鞭,擋住了落下的刀鋒,黑色蒙面外唯獨露出的一雙眼睛平靜又冰冷地看了眼羅冀。
羅冀極難引人察覺地抽了抽臉皮,倒将寬刀收了回去。
淩飛渡偏過頭,朝入口的方向垂首行禮。
柳戟月緩慢從中走出。
頃刻間,風光樓內再無争鬥,而是烏壓跪滿了人,齊聲道:“參見陛下。”
楚栖右腹箭镞仍在,不好行禮,柳戟月也最先示意他免禮,而後朝衆人道:“平身。”
他在地底走了許久,耗了一個多時辰,又受火/藥震動之災,身上倒并不淩亂,沒怎麽風塵仆仆。但他一向神色和善,不顯君主威嚴,此刻反而笑了笑:“好熱鬧啊。”
他看向羅冀:“太尉怎在這兒?”
羅冀不卑不亢:“與萬歲同個理由。”
“哦?”柳戟月揚聲道,“也是來捉刺客的?”
“是,”羅冀道,“犬子敏銳,發現有人易容成他手下羽林衛的模樣,心懷不軌跟入風光樓,故告知臣前來捉拿。”
楚栖不忍直視地瞟了眼忽然被點名、茫然無措、恨不得直言與我無關的羅縱,心想羅冀這真是賊喊捉賊。
“原來如此。”柳戟月笑道,“朕卻是在敬王離京時被提醒的,他告訴朕,主人走了,陰溝裏的老鼠難免跑出來分食,要小心注意。這不,還真捉到一只。”
羅冀也笑了,但楚栖注意到,他盤玩核桃的手瞬時一頓,甚至隐隐發力,很是像在忍耐心火。
和楚靜忠的仇怨還真挺大,楚栖想。
羅冀道:“捉老鼠這種事,交給臣就行了,何必勞動萬歲?況且風光樓內詭異怪誕,設了無數陣法機關,怕只怕也是個老鼠窩啊。”
楚栖心道,你會不會說話。雖将此地比作“老鼠窩”是反踩了楚靜忠一腳,可這些青黎衛同樣也效命于皇帝啊。
柳戟月卻不覺有異,反而寬慰道:“難為太尉有心了,只是來晚了一步,這小老鼠已被逮住,那老鼠窩……也全然被摧毀了,可謂兩全其美。”
他略微側頭,示意淩飛渡帶上廣嵩,自己則走到楚栖身側,端詳了一眼他的傷處,輕聲說了句“小心”,便彎下腰,将他抱了起來。
羅冀仍不死心:“此人混入羽林衛中,是羅縱失職,也是臣失職。不如萬歲将他交予臣,臣定然審問出幕後指使。”
柳戟月眼中笑意更深,他行至羅冀身側,淡淡開了口,似叮囑,又似警醒:“太尉,不要太貪心了。”
然後便向風光樓外走去。
淩飛渡拎起廣嵩,随後跟上,幾個青黎衛卻在轉眼間消失了人影。羅縱看了眼自家父親手中震碎的官帽核桃,竟也沒有說什麽話,便帶着自己的人手追随皇帝去了。
楚栖僵硬地縮在柳戟月懷中,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直到被放上馬車,他才小聲道:“多謝陛下,那個,瀾凝冰……”
話音未落,瀾凝冰就被丢了進來。
那一丢其實手法有點重,特別是對于對待一個傷患而言,楚栖瞟見車簾外淩飛渡的身影一閃而過,心想莫非是他扔的?
但他來不及多管這些,他發現瀾凝冰狀态有些不對,便首先檢查了系統提示的兩處:手指、面頰。
指腹處有幾條醒目的割傷,但手指頭沒事,看起來并不嚴重,右頰處倒有一條很深的刀痕,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恢複,讓楚栖十分緊張。
“宮裏有藥,應當不會留疤。”
楚栖回首看去,卻見柳戟月頗顯倦意地側撐着頭,分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笑道:“就對他這麽在意?”
楚栖心道,他會緊張,一方面是人道主義關懷,一方面也是擔心自己的造星任務。但他又忽然想到,他和瀾凝冰能有幸與皇帝同乘,恐怕還是柳戟月特別的默許。
于是他笑了笑:“臣只是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然而這時候,瀾凝冰卻咳嗽着擡起了頭:“咳,咳……不想看見我,就讓我下去好了……惺惺作态什麽!”
楚栖:“……”你特麽又在作什麽?
柳戟月低笑着搖了搖頭,手指敲了敲邊沿。車輪也不停下,只見一條鏈鞭嘩地鑽入馬車,纏在瀾凝冰腰上将他卷了出去,霎時間,空氣中只餘下作死之人的一聲驚呼。
楚栖:“…………”
死寂過後,楚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陛下勿要與他一般見識。”
“還不至于。”柳戟月微頓,又有些狡黠地瞟了眼窗外,“朕的确是在假慈悲,不想車裏伫着這麽個人,他也甚有自知之明。”
“……”
——瀾凝冰,你引以為豪的眼力确實還可以,就是嘴巴不太行。
“說起來……”楚栖生硬地轉移話題,“方才地底怎會忽然震動?也沒有見到蒼小哥的蹤跡。”
“最初建造時,那處就存留了不少火/藥,假若真當萬不得已,也能一了百了,銷毀個幹淨。至于蒼……”柳戟月聲音一滞,臉色忽而變得十分蒼白,雙手緊緊撫在心髒處,痛苦地微蜷身子。
但他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屏息緩了一小會兒,就已恢複了尋常模樣,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睜開眼,楚栖卻正驚惶地看着他。
柳戟月帶着倦意,淺淡笑了笑:“卿回宮後便自行修養吧,朕過幾天再來看你。”
不多時,他們回到宮中,早有數位太醫等在紫微殿,一一給皇帝把脈。
楚栖也受了診治,半身不得動彈地躺在床上,但幾個太醫給他看過手腳後卻都說,箭镞強行拔出,傷筋動骨,恐會留下極大後患,形同半廢。
楚栖沒有質疑他們的醫術水平,反而非常平靜,因為他知道,假若他的成員足夠争氣,他能一秒恢複如初,讓這些太醫見證奇跡。
但現在問題就是,他的成員不太争氣。
瀾凝冰傷殘等級較低,但也破了相、手指頭包紮成球、嗓音變得更加沙啞無比,說話艱難,恢複還要一段時間,完全失去了Vocal擔當的優勢。
而淩飛渡自那日起,行蹤變得更加莫測,楚栖覺得他似乎不再每時每刻隐藏在自己身邊了,而是被皇帝派去執行着什麽任務。
唯一那個完好無損、閑得發慌的明公子卻又什麽都不會,只會在一旁說風涼話。
“太危險了,幸好我那日沒去。”明遙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栖哥哥,你傷什麽時候好啊~”
瀾凝冰道:“好不了,他完了。”
“啊?”明遙驚得手裏的橘瓣都掉了,“那豈不是都得我自己剝橘絡了……”
“對,你快剝,剝完喂我一瓣。”
楚栖:“……”
他被氣笑了:“小瀾同志,你看見我現在這個狀态,就沒有一點心虛嗎?”
瀾凝冰動作一頓,少頃過後,他把明遙剝給他的一瓣坑坑窪窪的橘瓣塞到楚栖嘴裏,正經道:“你直說,要哪邊手腳,還是雙手雙足?我絕不猶豫。”
楚栖:“你以為這樣就完了?我要交給你一項更加艱巨、更加黑暗、更加毫無人道的任務。”
瀾凝冰冷聲道:“說吧。”
明遙在旁勸慰:“栖哥哥別生氣,陛下找了最好的太醫,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撒在冰冰頭上也于事無補嘛~雖然我是不知道他做什麽了……但——”
與此同時,楚栖指着明遙道:“——教他歌舞。”
“但我們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啊?!”
楚栖摸了只橘子,表演起單手剝橘絡,順便悠然自得道:“這是我最大的心願。這麽艱難的任務,小瀾同志,你敢接嗎?”
瀾凝冰長哼一聲,眯起雙眼——雖然并沒人看得出來——審視地看向明遙:“有點難度,就這樣吧。”
明遙滿頭問號,看着手中的橘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是,怎麽回事,關我什麽事嘛……而且歌舞,為什麽是歌舞?我一竅不通啊——”
一竅不通才好,升得快,點數拿的才多。
楚栖撐着腦袋看他們,默默想,明遙,真的全靠你了。
不止要把他治傷的點數賺出來,算算時候,他們也該趕緊出道了,特別是在看到那地下的祭壇與神獸雕像,取得後續任務之後,楚栖只想成為無情的鞭策師,監督他的成員們日日練習練習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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