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塊硬幣

周以當然不好意思和周然開這個口,她俯低身子抱住膝蓋:“算了。”

大約半個小時後,聽到屋外傳來動靜,李明英推推周以的胳膊:“應該是你爺爺奶奶回來了,出去看看。”

周以哦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走出去。

爺爺依舊是那副古板嚴肅的樣子,大概因為身體不适,整張面孔發黑,耷着眉目,顯得更不怒自威。

周以走過去,輕聲喊:“爺爺。”

老爺子遲緩地擡眼,點點頭,拄着拐杖在周然的攙扶下進了卧室。

“小以。”奶奶招手叫周以過去,把她拉到一旁。

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奶奶的雙手粗糙肥腫,掌心卻是柔軟溫暖的。

周以微微彎腰低着頭:“奶奶。”

老太太從口袋裏摸出個疊成方塊的黃符:“上個月去寺裏,想給你小姑祈個福,聽那裏的大師說這個寓意好,消災降福,我給你和然然也都求了一個,以後放在錢包裏随身帶着。”

周以看着平安符,沒反應過來。

看她呆愣着不動,奶奶直接把符塞到周以手裏:“收好啊。”

剛失去女兒的老人,頭發花白一片,眼眶還是紅着的,卻對她扯了扯嘴角,抱歉地說:“你難得回來一次,也不能好好歡迎你。”

周以搖搖頭,吸了下鼻子。

“周以,過來幫我拿東西。”周然走出來,喊周以幫忙。

奶奶拍拍她的手:“去吧。”

走到車子邊,周然打開後備箱,裏頭有兩個袋子。

他提起大的,把小的留給周以。

都是雜七雜八的東西,抱在懷裏還有些份量。

把東西送進去,周然又轉身出了門,周以當還有要拿,快步跟上。

“上來。”周然坐進駕駛座。

周以沒多想,拉開副駕駛的門。

座椅上放着一個牛皮紙袋,映着經典的綠色logo。

周以愣了愣,把它拿起坐了進去。

周然沒發動車子,靠在椅背上看起了手機。

周以瞥他一眼,猶猶豫豫地開口:“這是,給我的嗎?”

周然掀起眼皮:“不然?”

周以做出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從袋子裏取出飲品。

見鬼了。

大杯的燕麥拿鐵,她擡杯喝了一小口,溫熱略苦的咖啡喚醒味蕾細胞,周以感覺自己終于活了過來。

看袋子裏還有一盒雞蛋吞拿魚三明治,她打開盒蓋,也不客氣,餍足地享用起來。

午飯沒怎麽吃,周以早就餓了,一口氣消滅兩塊,她才想起大伯母說周然這一天也沒怎麽吃東西。

周以拍拍手,把餐盒遞過去,說:“給你留了兩塊。”

周然收起手機,看了盒子一眼,剩下的兩塊都是雞蛋夾心的,他皺起眉,眼神裏透着不滿:“多大了還挑食?”

周以直接把盒子塞過去,睜眼說瞎話:“你喜歡吃雞蛋我特地給你留的。”

周然哼了一聲:“我喜歡嗎?那都是你不吃我替你解決,省的你挨罵,幸虧膽固醇指标還行,不然你罪過大了。”

周以語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放屁吧你。”

他們之間有過兄妹愛嗎?

離譜。

周以灌了一大口咖啡,扭過腦袋看向窗外樹上的小鳥,實際腦子裏一團亂糟糟。

“那個,謝謝。”她漲紅着臉,神情凝重,似是難以啓齒。

周然嚼完一口面包,輕飄飄地回她:“客氣。”

兄妹倆忙裏偷閑,在車裏打發這個多雲陰雨的午後。

周然吃完東西就放下座椅補覺,周以點開下載在手機裏的英劇。

他們之間大概第一次這麽和諧相處過,感覺還不賴。

不過倒也不該說第一次,周以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純屬就是周然的小尾巴,走哪跟哪,摔倒喊的第一聲也不是爸爸媽媽是哥哥。

他們倆都是獨生子女,從小一起長大,算起來就是親生的兄弟姐妹。

周以的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向旁邊的男人,安然地閉着眼睛,呼吸勻長,睫毛好像比她的還濃密。

她突然覺得周然沒那麽讨厭了。

周然和周以直到晚飯前才回到屋裏。

睡了一覺,周然精神好多了。

周建業和周建軍下午去了墓園辦事,周以這會兒才見到她爸爸。

父女倆關系并不親昵,只簡單地打了個照面。

周建軍問她:“在那邊都還好吧?”

周以點頭:“挺好的。”

周建軍嗯了一聲,被幾個叔父拉走了。

晚上來的親戚沒那麽多,周以被喊去上桌吃飯。

婦女小孩和男人們一向分開,但周以和那群堂姐妹實在不熟。

她猶疑了一下,走到周然旁邊的空位坐下。

男人們喝酒談天,周以默默夾菜吃。

突地,話題轉到了她身上。

有個伯伯看向周以說:“小以有沒有情況啊?我們都等着喝你爸的酒呢。”

“就是啊,你爸可說的啊,一人一壇女兒紅,我就盼着這一天讓我享享口福。”

“快三十了吧,該結了哦。”

他們一人一句,周以無從招架,只會傻愣愣地笑。

周建軍舉起杯子,用杯底撞了撞桌面,說:“我們不着急。”

叔伯們揶揄他:“萬一砸手裏你養哦?”

“我養就我養。”周建軍一喝酒嗓門就大,“怎麽,養不起嗎難道?”

周以快把臉埋進碗裏,胸膛一陣酸脹,她輕輕呼氣吐氣平複呼吸。

她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跌進了平行世界。

她擡着下巴,高傲孤僻地度過了整個青春期,因為覺得不被愛,所以欺騙自己也不需要那些溫暖。

離家那麽多年,她很少會有homesick。

但是當她坐在這間和記憶中別無二致的老屋裏,見到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他們表露出的一點關懷都讓她又幸福又難受,像是燒煮後的白開水,燙得她指尖發麻,但又舍不得松手。

四周嘈雜喧鬧,喪樂已經折磨了一天神經,她揉揉眼睛,竟然有些想哭。

一道芋兒雞上桌,周然往她碗裏夾了一塊肉,開口說:“我還沒結呢,她急什麽。”

大伯蹬他一眼:“你小子還好意思說。”

周然一臉無所謂,早被罵得沒感覺了。

火力轉移,大家立刻開始盤問催促起周然。

周以繼續安靜地吃菜,看杯子空了,她偷偷在桌下扯了一下周然的衣角。

周然看過來,問:“幹嘛?”

周以把空杯子推過去:“你給我倒點白酒,我也想喝。”

周然鳥都不鳥她,把腳邊的大瓶可樂砸到她面前:“你想我被你爸或者我爸追殺嗎?”

周以:“.......”

她乖乖給自己倒滿可樂。

在渝市待了三天,最後一天是出殡儀式,天還沒亮周以就得起床。

遺體火化、下葬,親朋好友們跪拜哀悼完,葬禮就算是結束了。

周以在小姑的墓碑前放了一束天堂鳥,願她來世自由潇灑,真正得以展翅高飛。

下午的飛機,仍然是周然開車送她去機場。

他也是和公司請了假,送完她就要趕回蓉城。

周以沒料到的是,下車前,周然給了她一張銀行卡。

她沒接,疑惑地看着他。

周然直接放進她包裏,解釋說:“是小姑留給你的,不多,六萬出頭,我往裏頭添了點湊了整,你放好,一個人在外邊總有要花錢的地方。”

周以抿着嘴唇不說話,只盯着他看。

周然被她盯得不自在:“看什麽?”

周以撓撓頭發,誠實回答:“你這樣怪肉麻的,我不太習慣。”

周然無語地白她一眼:“口罩帶好,落地發個消息。”

周以回:“知道了。”

平安符和銀行卡都被她揣在兜裏,隔幾分鐘就要伸進口袋摸一摸。

回到申城,周以收拾完行李就去了院樓,剛入職就請了假,她有些惴惴不安。

一樓的階梯教室裏有學生在上課,周以放輕腳步走進辦公室。

霍骁似乎正準備出門,看見她,意外道:“回來啦?”

周以點點頭,問他:“這兩天沒什麽事吧?”

霍骁給自己的保溫杯裏倒滿水:“沒,就正常上課,主任以為你明天回來,還把晚上的會延到周四了。”

聞言,周以終于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心裏暖呼呼的,主任人真好。

“家裏沒事吧?”

周以搖頭。

霍骁嗯了一聲,開門出去了。

她驚奇地瞪大眼睛,這就沒了?

周然到底怎麽說的,效果立竿見影。

周以伸了個懶腰,坐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準備順一遍明天的教案。

成年人的生活奔波忙碌,留給情感的時間很少,這樣也好,有些煩惱忙着忙着就忘了。

周四下午,周以依舊提前十分鐘到達教室,和助教蘇瑤打了招呼,她一只腳剛踏進大門,另一只腳卻頓在原地。

看見裏頭五六排人,黑壓壓的一片,她懷疑道:“我沒走錯教室吧?”

蘇瑤回答:“沒,老師。”

“那怎麽這麽多人?”

J大開學前兩周也開放了選課退課,方便學生根據實際情況及時調整,周以知道,但她沒想到會一下子多這麽多人。

蘇瑤悄悄問她:“老師,你這兩天沒看課程群嗎?”

她忙得飯都來不及吃,哪有功夫注意這些,搖搖頭說:“沒。”

蘇瑤笑意甜甜:“大家聽說老師是個美女,就都來了,昨天還有人問我能不能加名額。”

周以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幹咳一聲,捋捋頭發,重新提起架勢,昂首挺胸地走進教室。

底下響起竊竊私語聲,周以用餘光瞥到有人拿出手機在拍照。

別從那個角度啊,雙下巴都得照出來。

她今天是帶了決心收拾這群小孩的,但敵軍突然壯大,周以感到壓力倍增。

她佯裝淡定地開多媒體,插U盤,提前打開今天要用的教材。

等上課鈴響起,周以從左到右掃視了一圈,才把控語速啓唇道:“上課前說明一點,這是我的課,不需要你們做什麽筆記,帶着眼睛看,帶着耳朵聽,需要的時候張開嘴巴和我交流就行。所以,你們手裏的課本、作業,電腦或平板上的文檔和ppt,限時半分鐘,請都收起來吧。”

話音剛落,教室裏立刻響起一片清理桌面的聲音。

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她,眼神放光,嘴角含笑,一副對知識極度渴求的模樣。

周以:?

這下反而輪到她不知所措,竟然這麽聽話?

她還有半句“如果被我發現一次期末成績就扣一分”的殺手锏沒說呢。

周以清清嗓子,重新開口:“那我們就正式開始上課,考慮到有些同學是剛剛選課的,我們今天還是從一段影片開始。”

投影儀開始播放,一走下講臺,周以火速掏出手機,點開備注為“事兒逼”的聊天框。

周以:!

周以:嘿嘿嘿嘿嘿嘿!

周以:現在的小孩真他媽乖!

她一連發了好多條,雙手顫抖着打字,迫不及待分享此刻激動的心情。

等終于停下,周以才注意到每條消息條旁邊都有一個鮮紅的感嘆號,提醒她發送失敗。

這下周以懵了,沒連上網嗎,她退出去,重新刷新微信,顯示功能正常,網絡非常通暢。

周以迷惑了,戳開李至誠的個人主頁,發現并沒有朋友圈那一欄。

恍惚間,她猛地驚醒,恍如可雲附體,在心底重複一萬遍“不可能不可能”。

現實着實令人難以接受。

——她好像被李至誠拉黑了。

周以不信邪,回到聊天框,想再發一遍消息,卻看見一段她并沒有印象的對話。

9月12日,上午10:37,李至誠問她:人呢?

周以回了一條六秒的語音。

周以縮在教室角落,鬼鬼祟祟地從口袋掏出耳機戴上,點開語音條。

“她人在我這兒,我家周以我看着,不勞你費心。”

是周然的聲音,語氣狂拽酷炫,恨不得讓人順着網線揍他一頓。

周以攥緊拳頭,腳趾蜷縮,就差摳出一座體育館獻給J大。

她這傻逼哥哥在幹什麽啊?

兩堂課,一個半小時,學生們認真專注,身為傳道授業者的周以卻魂不守舍,犯了好幾次口誤,實在是連自己都看不下去,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深呼吸一口氣,逼迫自己清醒。

最後周以匆匆做完結束語就宣布下課,鈴聲還沒停她就提包飛奔離去。

坐上趕往高鐵站的計程車,周以給罪魁禍首撥了個電話。

周然懶洋洋地接起:“喂,幹嘛?”

“周然,我告訴你。”周以眼神兇狠,咬牙切齒道,“我他媽要是因為你老公沒了,我就把你割完包.皮穿裙子的照片映成傳單去大街上發。”

聽筒裏傳來周然的咆哮:“你他媽敢!不是,老子幹嘛了啊?”

周以又氣又急:“你自己看看你幹的好事,我讓你打發霍骁,你他媽和李至誠說了什麽屁話啊!”

周然腦袋一轉,終于明白過來,更覺得無語:“媽的,鬼知道你管你男人叫事兒逼啊。”

周以徹底崩潰,眼睛一閉,不管不顧地開始嗷嗷亂叫:“都怪你都怪你啊啊啊啊啊。”

周然兇了聲音:“打住別哭。”

周以立刻噤聲,委屈巴巴道:“那我現在怎麽辦啊?”

周然試着代入了一下自己,沉吟道:“你磕頭謝罪吧。”

周以忍無可忍地飚了句髒話。

周然笑了一聲:“放心,磕出問題我出醫藥費。”

周以:“謝謝您嘞!”

作者有話要說:

追夫火葬場咯,為娘我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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