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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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之春,來得略微遲些。

供皇家游玩的禦花園裏,從來不缺奇花異草,萬載常青樹也是見慣了的,如同皇宮裏的女人,綠肥紅瘦,黛眉紅顏。

而這一片最近才冒出些綠芽的桃樹林,平時是無法引得人注足的。只是今日,竟呈現出一株兩株青綠桃樹、三點五點粉紅花苞,清新中透着嬌媚的氣象來,惹得一位頭戴鳳冠、身着鳳袍明豔亮麗的女人頓了足。

只見她輕仰着頭,略眯着眼,緩緩地伸出纖纖細手,滑嫩的指尖輕輕觸摸着一朵嬌嫩的花苞骨碌兒,不知怎的,她眼裏柔和的光芒漸漸地淩厲起來,淩厲中透着些許寒氣。她的手指瞬間着了力,三個色澤潤亮、修長尖銳的指甲那麽合力一掐,那朵嬌嫩的花苞骨碌兒頃刻凄慘墜地。

站在她身後的一位女人将這一幕看在了眼裏,撇了撇嘴,狠狠地說:“皇後娘娘,今日咱們勢必要将那狐媚子除了去,以絕後患!她那十年鹽堿地竟也能孕育出胚胎長苗子,着實不是個好兆頭!”

皇後轉過身來,瞥了一眼這位看上去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小臉圓潤、五官俏麗,體型稍稍發福,頭上頂着翠珠花、翡翠簪,鬓邊垂着珍珠串簾,身着大紅色繡花綢緞裙,豔麗是豔麗,只是俗氣了些。

皇後輕聲哼了哼,“喬淑妃,‘咱們’等會兒就能看到什麽叫香……消……玉……殒……了……。”尾音拖得極長,而且她特意突出‘咱們’兩個字,言下之意,你喬淑妃小門小戶出身的也配跟本宮并駕齊驅說‘咱們’?

喬淑妃頓時驚慌了,剛才說話的狠勁早沒了,她欠着身子、低垂着眉眼,顫着嗓子道:“臣妾……臣妾不是有意要妄言皇後娘娘的,只是……只是……”

皇後斜睨了一眼她那恭順的模樣,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今日有極為緊要的事要辦,本宮不會計較這些小節的。”

喬淑妃起了身,退到一邊,沒再言語。

遠遠的,只見一位宮女向這邊一路小跑而來,距離皇後約一丈時,她雙膝跪下了,跑得滿額頭是汗,也來不及擦掉,而是急急地道:“禀告皇後娘娘,趙貴妃她說今早起來有些頭疼,就不來擾皇後娘娘及各位娘娘的興致了。”

這位宮女沒請來趙貴妃,犯錯般地低頭跪着不敢起來。

“嗯。”皇後低沉地應了一聲,微蹙着眉,暗忖,這個趙貴妃,自懷孕後越發猖狂了,自己的貼身宮女都請不來她了。

一旁的喬淑妃沉不住氣了,只是聲量比剛才小了許多,“皇後娘娘,聽說皇上過幾日就要回宮了,再不出手恐怕到時沒了機會!”

皇後怎會不知這個道理,她放眼望去,見她宮裏的憶珍姑姑和首領太監李木林已朝這邊急急走來,看到李木林手裏握着麻布袋子,她就知道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憶珍到了眼前,皇後眼色朝她微微一挑,她就心知肚明地去了。

憶珍來到祥和宮,幾個宮女太監只朝她行禮,卻閉口不敢支聲。憶珍朝裏探了探,原來趙貴妃正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只見她長着貴氣的鵝蛋臉、雲紋眉,濃密長翹的睫毛延伸到下眼睑的邊下,筆挺巧鼻,櫻桃小嘴,臉色卻蒼白了些,頭上也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墜馬髻和一根碧色釵,整個人顯得素淨淡雅卻又韻味悠遠。

太醫囑咐嫔妃們孕期不宜塗脂抹粉妝扮,也不宜戴過多金銀首飾,只是像她這般素淨的打扮,倒是頭一回見。

再瞧了一眼她懷孕五個月的肚子,已經很顯懷了。

憶珍也不好強硬打擾,只能先立在一旁候着。

可能是憶珍的腳步聲入了趙貴妃的耳,趙貴妃緩緩擡起眼皮,往憶珍這邊瞧了瞧,就在這一刻,那雙碧波蕩漾的眼睛,卻閃爍着攝人的光芒,當真是把憶珍看愣了。

趙貴妃見是憶珍姑姑來了,就直起身子,坐了起來。剛走一個宮女,又來了一位姑姑,若是別的姑姑,也不打緊。而憶珍,皇後當年的陪嫁丫頭,如今的首領姑姑,整個皇宮,沒有哪個姑姑的地位能越得過她去。

她親自出馬,頂得半個皇後。哪怕是身居高位的趙貴妃也不敢怠慢了她。

“是姑姑來了,不知所為何事?”

她怎能不知,肯定又是請她去禦花園賞春了。

憶珍走近,朝她行了個禮,笑得極為溫和,“貴妃娘娘,各宮娘娘都已到齊了,只等着您了。本來,賞春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只是最近皇上出了宮,有些人就撒了潑不顧忌祖上的禮儀來,皇後娘娘說,後宮衆多嫔妃如果沒得管教,便是她失了職,所以作了一篇訓誡文,要在今日念與各宮娘娘知曉,如果貴妃娘娘不去,要是哪天一個不小心,觸了某個不知曉的條文,到時怕是為難了皇後娘娘。”

趙貴妃知道此番不去是不行了,只這一條“不聽皇後訓誡”她就受不起。皇後的訓誡向來是一件大事,訓誡文也向來是先當面宣讀,然後再發給每人一份帶回宮去細細閱讀。平時無論多麽嚣張跋扈的妃嫔也不敢在這件事上怠慢。

雖然皇上臨走之前,下了旨意,除了皇後,其它宮裏的人絕不能靠近祥和宮,她要出宮散步時,必須帶上六個以上的宮女太監來保護,非她宮裏的旁人不許靠近。這算是極大的恩寵了,只是,為何要除了皇後?

偏屋裏貴妃的陪嫁宮女敏秀聞聲趕了過來,手裏的針線及衣裳都還沒來得及放下。

“姑姑,我家娘娘今早起來頭就疼,不宜出門吹風。”敏秀不滿地瞧着憶珍。

憶珍面露尴尬之色,半擡眼皮瞧着趙貴妃,“這……當真是為難奴婢,也為難皇後娘娘了……”,心裏卻想,即便你是千推萬阻,我也定能想出法子的。

趙貴妃起身說:“姑姑莫為難,我這就跟着你去。”知道推卻了憶珍,那個冷面太監李木林肯定又要來了,他們輪番地來請,橫豎推不掉,不如就走一趟吧。

“娘娘……”敏秀拉着貴妃的衣袖,不情不願。

“敏秀,你去裏屋将我的那件單層披風拿來。”

敏秀心裏一百個不樂意,也不好違逆主子的,只好去拿披風了。

趙貴妃系上披風,戴上帽子,跟着憶珍出了門。敏秀招呼着所有的宮女太監跟随着。

到了桃樹林她發現,這裏并非憶珍所說的各宮娘娘都到齊了的景象,而是只有皇後與喬淑妃,另外帶着一個宮女,趙貴妃心裏漸漸不安起來,憶珍不會無緣無故地扯謊的,其中定有玄機。

何況皇後是與喬淑妃在一起!

趙貴妃在宮裏呆了十年,從十四歲活潑亮烈的小姑娘熬成了性子清冷的貴妃。剛進宮時,皇上被她的美貌沉迷了很長一段時間,對她的活潑性子也甚是喜歡,當時不知引來多少嫔妃的嫉恨,只是她雖得寵,卻一直未孕,沒有子嗣便沒了加害的必要。慢慢地,嫔妃們的嫉恨變成了暗地裏的嘲笑,笑她是塊鹽堿地,永遠長不出苗子。

後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進宮了,她雖一直位于寵妃之列,卻再也拔不得頭籌,皇上已進入知天命的年歲,而自己才二十出頭,想到自己晚景凄涼,性子也就漸漸清冷了。

後來皇上召幸她時,她也是應付了事。一個五十出頭的老皇上,哪怕她在床上多麽上心,多麽當回事,她能感受到有多麽歡愉麽?特別是到了冬季,皇上又不愛洗澡,身上染着各個女子的氣味,那個硬物上更不要說有多少女子的粘液了,想想都夠惡心的。皇上見她越發地冷淡了,就更少來她的宮裏了。

如此也好,免得在床上想蹙眉想捂鼻又不敢,算是少了一件痛苦之事了。

五個月前,皇上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她來,到了她的寝宮,還提起十年前她活潑可愛的模樣來。更為蹊跷的是,這一回之後,正是花信之年的她,懷孕了!

這一下又重新激起了衆人的嫉恨,而且程度更甚。首當其沖者,就是皇後與喬淑妃了。這也難怪,自古以來,太子之位争奪的殘酷遠遠勝過床第之寵的嫉妒。

到了皇上這般年紀,皇子肯定是少不了的,而真正有競争之力的卻為數不多。前任皇後留下了兩個皇子,只是如今都已經三十好幾了,如果要等到皇上駕崩,這兩個皇子的胡子也快要白了。何況失了母親的恃寵,皇上在他們身上根本不用心。

本來現任皇後的皇子是最有盼頭的了,年歲也才十三,偏偏天性遲鈍,倒也不愚不傻,就是反應比旁人慢半拍,卻還恃嬌養了一身戾氣。皇後也知道皇上有所不滿,就拉近了喬淑妃,讓喬淑妃的十一歲皇子認她為母。這個皇子機靈些,頗為皇上喜歡。更讓皇後放心的是,喬淑妃本人已經失寵多年了,當初她雖然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卻憑着一張豔麗的臉俘獲了皇上的心,可自從生了皇子,整個人渾圓了,愣是怎麽挨餓也瘦不下來,而面對皇宮裏品類繁多制作精美的飲食,她的意志力也漸漸消沉了,随之也就失寵了。

皇後打着如意算盤,這兩個皇子無論哪個繼位,她都是皇後,她的家族仍然世代簪纓。喬淑妃也不是吃素的,自己失了寵不要緊,如果她的皇子繼了位,她的地位還能差到哪裏去?再不濟,她也能與皇後并駕齊驅。

這幾年其他的寵妃都是生了公主,倒是有位不得寵的才人和一位宮女生了皇子,可是皇上臨幸一次之後,再也沒去看過她們一眼,早就将她們渾忘了。如此,後宮也算是安生了幾年。

可哪個能想到,趙貴妃這塊鹽堿地竟然有了孕事。皇上對她的寵,衆人還是記憶猶新的,這幾年她對皇上如此冷淡,皇上都還偶偶召幸她,如果換作旁人,早打發到冷宮裏去了。

可不,這幾個月來,皇上對她可謂是千寵萬寵了。就連每年開春例行的為期一個月的出宮微服私巡,皇上都猶豫了好久,只是終究擰不過一群大臣的社稷功德之言,才勉強的去了。臨行前還下了那麽一道旨意,這可是歷朝以來沒有過的。

若她誕下的是皇子,這個太子之位恐怕就沒有懸疑了。

趙貴妃的步子沉重了起來,莫非那兩人趁皇上不在宮要除了她?思慮到此處,她停下了步子,後面的宮女太監也警戒起來,敏秀更是攙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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