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萬全之策

此時從窗外斜進了幾縷暖色的光,正照在趙雲绮的眉頭上,她放下此話茬,起身朝窗外瞧了瞧,問敏秀,“此時是什麽時辰?”

“辰時之末,快巳時了。”敏秀跟過來答道。

“我們去院子裏走走吧,暖暖身子。”趙雲绮急切地往外走去。

這十年裏,她從未回過娘家,沒有皇嗣的妃子,是沒得臉面提省親之事的。爹娘每年只能去探望她一次,就這樣那些不得寵的妃子還眼紅着呢。孩提時在自家玩耍的情景,每每出現在夢萦中,醒來後她是那麽渴望回家看一眼。皇宮是她的歸宿卻不是她的家,只有這裏,才是生她養她,伴她長大的家。

春日的陽光最暖和了,不驕不寒。走在自家的院子裏,她的步子歡快起來,熟悉的走廊,熟悉的青石板小路,熟悉的花園,熟悉的院牆,除了長高及變粗壯的樹木,其它的和記憶中相差無幾。雖然這裏僅二十幾間房,不大的院落,沒有華麗的裝飾,更沒有看不過來的名貴物件,可在她的眼裏,卻比巍峨華貴的皇宮要舒服許多許多。

她在院子裏随意穿梭。

不經意到了長兄屋子的後面。

“哪個不是騎着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還望王候呢!只是讓你囑咐雲绮幾句,到時候當了妃子,在皇上跟前美言你幾句,我這哪裏說錯了?”大嫂嫂的聲音。

“我只盼着小妹能長久承皇寵,日子過得安逸。其它的皇上自有安排,哪裏需要雲绮美言,你休啰嗦。”長兄趙雲致的聲音。

不小心聽到這些,趙雲绮擡腿準備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敏秀也趕緊跟着離開,下人是不能聽主子們之間談話的,且不說這還是人家夫妻倆的私房話。

只是大嫂嫂後面的一席話,她們恁是不想聽可話語還是飄進了她們的耳朵裏。

“嫌我啰嗦?要是當年我沒與你訂親,指定選秀當妃子去了,自己能享盡榮華富貴且不提,我爹爹也好有個繼子蔭孫的盼頭,如今可好,我爹爹與兄長全被貶到窮鄉僻壤去了,聽說那裏還有瘴氣,……嗚嗚……”說着就嗚咽啜泣起來。

“好了,好了,又提那些舊事白白地傷心做甚!”

趙雲绮記了起來,大嫂嫂的爹爹與自己的爹爹同是正四品官銜,在吏部任職,不知怎地突然被人彈劾說有優待罪人之過,結果全家凡有官職的,皆貶到梅州去了,好在沒連帶到親家。如此說來,大嫂嫂心裏有這等想法,也不為過。

想想自家,爹爹已是正四品在吏部任職,兩位兄長是從六品在戶部任職,平時都為人謙遜,沒有結過仇家。兩位姐姐都嫁了門當戶對之家,夫家待她們也都寬厚。按理說,已經很圓滿了。只是,爹爹還想光耀門楣進三公之列,而長兄肩上還負有改變岳父一家命運的擔子……

而這些皆指望她,一個弱小女子。

她躊躇着,自己該做何打算?可她真的不想再進一次皇宮了。

她們已然往回走,迎面跑來一個小厮。

“小姐,裁縫師傅來了好一會兒,奴才可是費了好些力氣才找到你們。”

“嗯,我們正要回去呢。”趙雲绮說。

小厮退到她的身後,與敏秀并排着朝她的閨閣走去。到了她的閨閣門口,小厮就走開忙別的去了。小姐的閨房哪是小厮能随便進的。

進屋後,發現裁縫師傅還帶來了一位丫頭,看來是為了量體之便。平常的女子,他都觸摸不得,更不要說不久就要成為皇上的女子了。

量體丫頭給趙雲绮細細量了各處尺寸,裁縫師傅也都做了詳盡的記錄。趙雲绮瞧着在一旁的敏秀,對量體丫頭說,“給她也量量吧。”

敏秀卻閃到了一邊,“不行不行,這是特意為小姐請的裁縫師傅做衣裳,哪裏輪得着奴婢。”做奴婢的規矩,她可是謹記在心的。

這時的敏秀才只跟她一年,與她還沒有那麽深的情分,還是整日奴婢奴婢的。因為家裏太窮,她爹娘将她賣到這裏來的,理由是,好歹可以不愁吃穿。

想想在宮裏的十年,只有敏秀死心踏地跟着她,細心護着她,其它的宮女太監都自個找着由頭跟了別的主子,十年來不知換了多少批了,也不怪人家,哪個願意跟着一個不只是沒有皇子而是連個公主也沒有的主子呢,這樣的主子自己晚景都不如何,他們豈不是更遭殃,又何況她後來那樣的性子。

“給她量!”她吩咐着那個量體的丫頭。

敏秀愣是往後躲。

“敏秀,小姐的話你也敢不聽了麽?”她故意加重聲量。

這一招很是管用,敏秀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趙雲绮見她那模樣甚是可憐,安慰她道:“旁人不會知道的,當是給我多做了兩身,你們也不知道的是麽?”她轉向裁縫師傅與量體丫頭。

只見那兩位猛點頭。

如此敏秀才好了許多。

最後,趙雲绮還囑咐裁縫師傅,給敏秀做的也要用上好的料子與花樣。

還有五日,就要進宮了。

新衣提前一日送了過來。

這幾日,趙雲绮絞盡腦汁在費力尋思着如何才能躲過這一劫,苦于一直沒能想出好法子。難道自己命運如此不濟,真的要再一次進宮?她不禁絕望起來。

新衣來了,她哪裏還有試衣的心情。

敏秀的新衣是一起拿過來的,她就吩咐敏秀先試。

敏秀聽話的将新衣穿在了身上。要知道,她平生從未穿過這麽好的料子,這麽好看的花樣,只見她羞紅了臉,都不敢看自己,剛穿上就急着要脫下來。

而趙雲绮卻将她這副嬌羞卻甚是好看的模樣看在了眼裏。要說,人靠衣裝,這句話是沒錯的。此時的敏秀俨然一副嬌羞小姐的模樣,裁縫師傅的手藝也極好,只見她立挺的胸,上翹的臀,若隐若現的,十分搶眼。她那雙水靈的杏眼,秀氣的瓜子臉,也十分的好看。

不知不覺中,趙雲绮心裏冒出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

如果,敏秀是她……

這時的敏秀年歲還小,沒見過什麽世面,膽小拘謹了些。在後來進宮的那幾年,趙雲绮心裏很清楚,其實敏秀是很懂得與人周旋的,對一些人一些事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也比她細心謹慎,在宮裏那麽些年,大部分的事都是她去打理的。

要說那日,若是聽了敏秀的話,愣是皇後派何人來請,以什麽樣的由頭,她就是不去,估計自己也不會遭到那樣的暗算了。

不過,如今也好。

正好可以給敏秀一個當妃子的機會。再瞧了一瞧,敏秀的模樣,也是能入得了皇上的眼的,特別是那身段,看上去就是個好生養的料,肯定能生出一堆皇子公主。若替她進宮,肯定能強過她許多倍。

想到這,趙雲绮有些激動了,只是,該如何跟敏秀說呢?她暗自思慮了一陣。

“敏秀……”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敏秀羞答答地過來了,手裏正解着紐扣,問:“小姐,你怎麽不試試新衣?”

“我有一件十分緊要的事跟你說。”她招呼敏秀坐在她的身邊。

敏秀聽後,手也不動了,坐了下來,極其認真又帶些許緊張看着她。

“有一位老郎中曾給我診過脈,說我是個不孕之身,如果進了皇宮,到時生不了皇家子嗣,将是一輩子的凄涼。如果殁在了皇上前頭,還好說,可是皇上如今已是四十多歲,想殁在他前頭指定不可能了。等皇上駕崩了,我卻還活着,恐怕是要受盡皇後及那些有子嗣的妃子的折磨,就怕到時自己想出家做個姑子,人家還嫌你享福不讓去。”

聽到這一番話,敏秀早已吓傻了眼,抖着身子說:“那可如何是好,如此,小姐可是萬萬不能進皇宮的,奴婢現在就去禀告老爺,趕緊想一個萬全之策才好。”

趙雲绮拉住了她,搖了搖頭,說:“要是能說,我豈能等到今日?以爹爹的性子,哪裏敢違抗聖旨,說出來只會白白讓他為我擔憂。再說,這裏有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老爺又能如何?”

敏秀突然眼光一閃,“就讓老爺禀告皇上,說小姐是不孕之身不行麽?”

趙雲绮嘆息了一聲,“皇上若是不信,還以為爹爹故意藏匿女兒,不舍得供皇上恩澤,那犯的可是欺君的死罪!”

敏秀急哭了,眼淚如水簾子,“小姐,那可如何是好啊,原以為小姐進宮是享福去的,沒想到這一去竟是要遭一輩子的罪。”

“敏秀,現在只有你能救得了我。”趙雲绮取出帕子幫敏秀試淚。

敏秀驚得啞巴了,半晌才問:“奴婢有何能耐能救得了小姐?”

趙雲绮附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句,“你替我去。”

敏秀差點吓暈了過去,怔怔地,一句話也不說。

趙雲绮将她長得俊俏、适合生養,将來還能光耀趙家門楣,也能幫襯她鄉下的爹娘及弟弟妹妹的等等好處細細地小聲說了一遍。

渾渾噩噩了一陣,敏秀清醒了過來,說:“這……這可是欺君之罪,奴婢不敢。”

“皇上又沒見過我,只要你自己不說,哪個知曉?”

“可這如何能瞞得過老爺夫人?”敏秀還是怯怯的。

趙雲绮又思慮了一陣。再附在敏秀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麽。敏秀聽了,開始身子抖得如同篩糠,然後愣在那裏,只覺得腦子裏一片混沌。

良久,她又苦着臉問,“皇上若是看不上奴婢呢?”

“只要你不再奴婢奴婢的,皇上指定能看上你!該怎麽自稱該行怎樣的禮儀,見皇上之前會有教引姑姑教你的。”

敏秀此時垂下了眼簾,不知她在思慮着什麽。

對于皇宮,她還是很有遐想的。只是顧慮太多,畢竟這是欺君之罪啊。

不要說敏秀害怕,就連趙雲绮自己都有些戰戰。她只能自我安慰,敏秀是個細心謹慎的人,應該不會出錯。

接下來整整一個下午,趙雲绮和敏秀都在策劃着細節,只有做到天衣無縫,才能算得上萬全之策,否則,滿盤皆輸,人頭落地。

晚上爹娘來看小女雲绮時,一旁的敏秀已經自然多了。想到第二日女兒就要離開家了,以後是常伴君側的人,爹娘自是有一番沉重的話要囑咐。敏秀聽得極其認真,對小姐的囑咐其實就是對她的囑咐,小姐說了,自現在起,她要把自己當成趙雲绮,再也不是那個奴婢敏秀了。

趙雲绮将這些看在了眼裏,暗忖,敏秀這般,定将不會辜負她的重托的。

爹娘一直在耳邊絮絮叨叨,說到動情處,趙雲绮忍不住掉下眼淚,其實爹眼裏早已閃着淚花,娘在一旁已不知抹了多少淚。

從此天涯兩隔,不能再侍奉在爹娘身側,趙雲绮為自己的私心愧疚的很,更是哭得那個凄慘。

可她終究不能違了自己的心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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