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金蟬脫殼

想到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趙雲绮抹着淚眼在爹娘面前雙膝一跪。

“爹娘生女兒之身,辛苦将女兒養大成人,并常常苦苦教誨。只因女兒性子頑劣,不肯受教,沒少讓爹娘操心。明日這一去,還不知何時再相見,請爹娘在上受女兒一拜,女兒這一走就再不能在二老面前盡孝心了……”

二老哪裏受得了這個,早已兩眼模糊,雙雙起身将跪着的女兒扶起。

趙老爺不讓想女兒太悲傷,安慰說:“你能說出此番話來,看來已經懂禮數明事理了,我和你娘也能放寬心。這一去,你須盡心服侍皇上,安分守己,就是對爹娘盡最大的孝心了。家裏有你兄嫂們照顧,你切莫挂心!”

想到平日裏兄嫂們對爹娘還算孝順恭敬,趙雲绮心裏方才好受了些。

“女兒還有兩個請求,希望爹娘答應。”

趙夫人心疼女兒,說:“我兒快快說來,哪怕是再難的請求,此時也都應了你。”

趙雲绮停頓了一下,說:“明日一早時,女兒想蓋着紅蓋頭出門上轎,一來,女兒這也算是嫁了,二來,女兒不想臨走時看到爹娘兄嫂們傷心。開開心心地上轎,将來的日子定能過得順心。”

趙老爺與夫人也不知女兒從哪得來的這麽一套說辭,要真是開心的上轎将來的日子就能好,又何樂而不為呢。

“好,依你。”趙夫人傷感地說。

趙雲绮瞧了一眼在旁的敏秀,說:“第二請求是,女兒想讓敏秀回她自己的家去,她是她家的長女,要是跟女兒去了宮裏當宮女,恐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或許一輩子也回不了家了,她爹娘還指望着她配個好女婿幫襯家裏呢。所以我就與了些銀兩給她,等明日一早幫我梳妝好,她就可以回家去了。”

思慮着女兒與敏秀主仆一場,敏秀伺候得也極為細心周到,女兒肯定是與她已有了至深的情分,因此才為敏秀及她爹娘考慮,這也是難得的情義,作為爹娘的當然不會駁了女兒。

趙老爺點頭算是答應了。

“都依你,都依你。”趙夫人心疼地再細細瞧一番女兒,摸摸她的發,握握她的手。

明日一早就不能見了,她舍不得啊。

只是女兒明日一早就得離家,現在已是深夜,趙老爺不想讓女兒哭腫了眼,怕到時落下不樂意侍奉皇上的口舌,就分開了夫人與小女,說:“雲绮該歇息了,身子要緊,明日還要早起呢。以後你可以省親回家看望我和你娘,又不是一輩子不能相見了。”

分離之情,又怎能道得盡?何況她還有另外的難言之隐。

爹娘走後,趙雲绮又自個兒哭了好一陣,不舍與愧疚糾纏着她,傷心自是難免。

如此下來,已過了淩晨。趙雲绮趕緊拿出筆墨,靜下心來,修書兩封,放在了兩個錦囊裏。

而在一旁的敏秀,給她準備着路途中的各種需用。

待忙完這些,已到了寅時了。

趙雲绮将兩個錦囊給敏秀,說:“你上轎前,把這個藍色的錦囊交給爹爹。記住,無論明早情況如何,你絕不能掀開紅蓋頭,不能出聲!”

“奴……我知道了。”敏秀點頭。

孺子真是可教也!趙雲绮心裏踏實了些。

“這個紅色的,等你進了宮,皇上給了你位份,你就可以打開看。這個千萬要藏在最緊密的地方,切勿讓宮裏其他人看見了。”

“嗯,我會把它縫在一件不穿的衣裳袖子裏,再将它鎖起來,絕不會讓第二個人看到。”

趙雲绮愣了愣,道:“此法甚好。”

“小姐,你看看我準備的這些東西是否齊全?”

趙雲绮翻看了一下,幾套小厮的舊衣裳,一些路上吃的點心與幹糧,這些是必備的。

還有幾套這次做的新衣,她猶豫了一下,留下了一套外裳及兩套裏衣,其餘的都不想帶走,東西太多,不方便路上行走。

一張一百銀兩的銀票,是這些年的歲錢累積起來的,好在年邊上自己湊巧換了一張銀票,這樣帶出去不至于招人眼。還有十二兩碎銀子,六十文銅錢。這些也是要帶的,出門在外,沒錢可是寸步難行。

一個首飾木盒。打開一看,敏秀可是把她所有值錢的首飾全放進來了。

趙雲绮看了看敏秀,她除了手上帶着一只銀镯子外,什麽首飾也沒有。這樣去了皇宮指不定人家要怎麽笑話她,好歹也是一個吏部四品官員家的小姐。趙雲绮只留了一對翡翠镯子和一支鑲着紅寶石的銀釵,那些貴重的金镯子、金步搖、玉簪、鑲玉的耳環全放進了另一個木盒子裏,遞給敏秀。

敏秀忙推卻,急道:“小姐,你出門在外,那一百兩銀子哪裏夠,到時你靠什麽生活?這些首飾能兌出好幾百兩銀子,如果有了這些首飾,省着些用,至少好些年不用愁吃穿!”

趙雲绮搖了搖頭,說:“要是帶這麽些貴重首飾,在路上被賊盯住了可如何是好?若賊只圖財搶了去也罷,就怕他謀財害命!這些身外之物,有時只會帶來災禍,還是把用在該用的地方才好。你既然現在頂着我的身份,怎能沒一個像樣的首飾,可別讓人看出破綻來。”

趙雲绮說得頭頭是道,敏秀還真找不出回駁的理由。

“可是……可是……小姐到時靠什麽生存?要不問老爺要些銀票?”

趙雲绮卻心寬的很,“一百兩的銀票,省着點也夠我花兩三個年頭,到時我自會謀生存,你就不要為我操心了。”

她說着這些,只見敏秀吧啦吧啦地流起了眼淚,哽咽地說:“我去皇宮享福,可小姐卻要在外受苦……”

眼見着窗外已有些蒙蒙亮,實在沒時間在這耗着了。敏秀趕緊抹淨了眼淚,趁小姐穿小厮的衣服時,硬是把那對實沉的金镯子偷偷地塞進了包袱裏,然後挎着這個大包袱,跟着小姐貓到了廚房門外。

四輪板車還在,負責買菜的那兩個廚房師傅看來還沒起床。

敏秀左右瞧了瞧,趕緊掀了板車上其中一個大竹筐的蓋,将小姐好生扶了上去,再把包袱遞給小姐。好在板車前後兩頭有橫板擋着,筐子不至于滑下去。

在蓋上竹筐蓋子的那一刻,敏秀的手突然抖得不行,帶着哭腔說:“小姐,要不……還是別走了,你這一走,還不知要遭多少罪……”

此時,廚房旁邊的小屋子裏突然有了動靜,那是師傅們住的屋子,好像是老師傅催小師傅起床的聲音。

敏秀吓得趕緊閉了嘴,趙雲绮從她手裏奪過蓋子把自己蓋嚴實了。眼見着兩位師傅就要出門了,敏秀最後瞧了一眼盛着小姐的筐子,狠了狠心,向前面跑去。

一老一少兩位師傅出來了,他們還在張着大嘴哈欠連天,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們日日都要在這個時辰起床去買菜,她們自然是要抓住這個好機會的。

小師傅架起兩個把手向前推了起來,老師傅跟在後面,向前才推了幾步,小師傅嘟嚷着:“今日板車怎的好像沉了些。”

老師傅卻哼了一聲,“我看你是越發懶惰了,一個空車四個空筐子,能有多沉?”

小師傅噘着嘴不說話了,或許真是自己沒睡夠身子乏吧。

來到院子後門,一個看門的小厮正靠在門邊上打着瞌睡。老師傅故意咳了幾聲,小厮才揉了揉眼睛,起來開門。

兩位師傅日複一日,都是這個時辰出門。看門的小厮們一個月裏能有一次揭蓋子查看就不錯了。

這個規矩主要是為了查看他們是否往外帶東西。

久而久之,大家互相熟絡了,對他們兩位師傅的品行也都有了了解,小厮們漸漸地偷起懶來,把門一開,再一關,然後坐下來靠着門邊接着睡。

今日如往常一般,板車順利地推出了後門。

躲在一旁的敏秀,目送着那個筐,捂着嘴啜泣了起來。菩薩,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平安!她合起手掌,祈禱着。

趙雲绮從筐縫裏,看到自己已經出了後門,心裏既失落又興奮,那種感覺無法形容。比以前帶着敏秀偷跑出去的感覺更帶勁兒,可看到離自家越來越遠,這種刺激感卻又隐含着一陣痛楚。

十四歲的她,如今只身一人,遠離家鄉,要獨自過日了。

從此人生無定格,若是有福福自來。

此時,板車突然被放下了,趙雲绮的身子也被斜側了起來。

“做甚?”老師傅問小師傅。

“撒尿。”只見小師傅急急地跑到遠處的一個屋子後面去了。

“人只半大,屁尿倒多!”老師傅厥了他一句,自己坐在了一個大石頭上歇歇腳。

趙雲绮從筐縫裏看到老師傅是背對着自己的,知道這是從筐子裏逃出來的絕佳良機,趕緊掀了蓋子,爬出了筐,跨過板車擋板,一溜煙跑向與小師傅相反方向的另一戶人家房屋之後。

老師傅耳朵不好使,只是聽到極輕的腳步聲,他回頭看了一看,并沒見到什麽,再一看,小厮已經朝這邊跑了過來,原來是這小子的腳步聲。

他如此會意,趙雲绮也就安然無恙了。

直到看不見兩位師傅了,她才從屋後走了出來。這時,天已泛白了,路上偶爾有一兩位行人,奇怪的是,他們都會不停地回頭望着她。

想起以前她穿男裝在外時,時常會引起一群女子的注目,大概是她長得太好看了,那些女子們實在忍不住瞧一眼俊哥吧。

此時,她雖穿着小厮的舊衣裳,烏黑順溜的頭發也都藏在了舊粗布帽裏,可是那一張俊美白淨的臉,卻沒有絲毫遮擋。

趙雲绮悟了過來,趁旁邊無人時,趕緊蹲下,抹幾把灰在臉上,還有脖子上。再有行人路過她時,便沒人回頭了。

此法甚是有效,她放心地朝前走去。

接下來,她要去何處呢!之前,她心裏有過盤算,都說蘇杭一帶是人間天堂,她也從未到過南方,對那裏是十分向往的,只是路途太遙遠了。

聽說山東那塊也還不錯,話易懂,生活習性與自家這裏也相差無幾,可是近期那裏鬧匪盜,她又有些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錦囊的內容,後面會有所交待。

下面我想介紹一下明朝銀兩與現在經濟水平的比較情況。

明初時,一兩黃金=五兩白銀。

一兩銀子= 1000文(銅錢)

一文錢大約可以買到現在一塊錢的東西。

明末時,一兩黃金=八兩白銀。

一兩銀子=1000文

一文錢大約可以買到現在六、七毛錢的東西。

據查,那個時候,普通男子幹一個月的重勞力,收入約三兩銀子。

奴仆因為吃喝都不用自己花錢,地位低,所以月收入能有兩百文就不錯了。

以上都是從各種資料中歸納出來的,主要出于《明史。食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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