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懷疑
那日以後,白澤來的更加頻繁了,日日都不間斷。當然每次都少不了好酒好菜,劉太監酒足飯飽之後,開始習慣打發白澤去幫他做事。
白澤裝作不情願又沒有辦法的樣子,但每次都還是去了。
在劉太監他們看不到的時候,白澤才會表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緒,因為提前有了準備,他會在衣服內藏好食物和水,有時候還有換洗的衣服。
每天他都會小心翼翼的給葉氏擦洗,梳頭,然後喂她吃東西,陪着她。
看着漸漸幹淨起來,氣色也逐漸好轉的葉氏,白澤眼底露出由衷的笑意。雖然葉氏總是不說話,葉氏也不清醒,不認得他……但他根本不介意,他很珍惜現在這樣的日子,葉氏不是他,也許哪一天不小心就會徹底死掉了,而他連侍奉在前的機會都不再有。
子欲養而親不在。
他想起這點,就覺得很恐懼,于是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總是會坐在葉氏旁邊,和她說些話,即使沒有回應,只是自言自語,也不覺得枯燥。
“今天天氣很好,您看到了嗎?”
白澤靜靜坐在葉氏的身邊,他擡頭看了看天,陽光明媚,“但是這裏太冷了,炭火也帶不進來。我怕您受不了春寒。”
“娘,您知道嗎?我很慶幸您還活着,我做了那樣的錯事,您卻不計較,還願意等我。”
“我從小就是個孤兒,最渴望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我常常幻想我的父母親,會是什麽樣子……”
“可是想不出來,經常晚上夢到,白天醒來就忘了。但是現在我發現,其實根本不用去想象,等見到了,自然就明白了。想象是無法描述這種感情的……我很高興您也想着我,沒有忘了我……”
“無論您是什麽人,無論您在不在我身邊,在我眼中,您只是我的母親。”
他輕輕環抱住葉氏,聲音顫抖,“娘,我們找機會逃離這裏好不好。”
“我不想再留在這裏了,不想再看您受苦,再這樣下去,您會死掉的……”
“我已經回來了,您不必再傻等下去了。”
白澤說着說着,悲傷難以自抑。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個僵硬沙啞的聲音。
“澤兒……”
白澤猛的擡頭,卻看到葉氏雙目茫然的看着前方,眼中的欣喜漸漸熄滅,被失望所覆蓋。他準備起身,忽然發現葉氏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葉氏露出一個笑容,“澤兒,是你,對不對。娘,終于等到了……”
“是的,是我。”白澤緊緊回握住她的手,十分用力,“是我!”
葉氏慢慢的……伸手碰觸了一下白澤的臉,又如同受驚般猛的收了回來,她臉上的笑容消散,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叫道,“快逃啊!快逃,你留在,這裏,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我沒事,您別怕。”白澤語氣沉穩,安慰道。
葉氏卻不聽,她使勁的推白澤,要把他推開,“你快,走啊!為什麽,不聽話!”
白澤使勁抱住她,用手輕輕拍她的背部,安撫道:“娘,都過去了,別怕。我不會有事的。我沒事。”
葉氏‘啊啊’的叫着,但在白澤的撫慰下,漸漸安靜了下來。
她眼中流下兩行眼淚,“澤兒……娘,好想,你……”
“我也想您。”白澤将臉部埋在葉氏的肩膀上,悶悶道,“想了您十幾年了。之前,我都已經絕望了……但是,沒想到我還能見到您,沒想到我們可以相認……沒想到我還能像今天這般和您在一起。我忽然覺得,老天對我還是不薄的。”
“娘,是您讓我活了過來,謝謝您。”白澤說。“我這樣慶幸,您的存在。”
“孩子。”葉氏茫然的雙眼微微閃動了一下,又恢複茫然。
白澤平靜的看着她,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兒子想和您一直在一起,很長很長時間,可以看着您慢慢變老;您可以看兒子,娶妻生子,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兒子希望您可以長命百歲,健健康康,可以看到這一些。”
“但是這裏環境太差了,對您的身子不好,兒子帶您去別的地方,好不好?”
“好的話,您就捏捏我的手,行嗎?”
白澤看着葉氏的眼,眼中充滿了希冀,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不遠處……
他的手心,緊張的都是冷汗。
葉氏怔怔的看着他,然後,輕輕的動了一下。
白澤感受到手上傳來的觸感,深吸一口氣,喜悅在眼底泛濫開來,他在葉氏耳邊道:“娘,明晚我再過來。”然後他輕輕把葉氏送到屋子裏躺下,關上門。
白澤對着門,低聲道:“娘,我走了。”
……
白澤走出院子,将門鎖上,劉太監對他似乎十分信任,連鑰匙都交給他了。白澤只需要離開時再把鑰匙還給劉太監就行了。
他站在門口沉思,該怎麽把葉氏從這裏帶出去?
這段時間,他也發現了,冷宮的看守并不森嚴。季玹雖然仇恨葉氏,但如今葉氏不過是個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的瘋女人,葉家也已經倒臺,對他再産生不了絲毫威脅。他身為一國之君,并不會把心思放在這上面,葉氏的死活對他來說,是個無關緊要的事情,這對白澤來說是個好消息。
因此他只要放倒劉太監兩人,要帶葉氏出去并不難。
想到這裏,嘴角不由得上揚。
白澤擡起頭,擡步就往外走。
但是沒走兩步,他忽然停了下來,嘴角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院門口的一顆大樹下,季玹雙手抱胸,斜倚在樹幹上,正沉沉的看着他。白澤只覺得眼前一黑,握緊手中的鑰匙,微微顫抖。
季玹怎麽可能會出現,這麽久他都沒有出現過!他站在這裏,聽到了多少?
他為什麽要出現!為什麽要現在出現!
白澤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不甘和痛苦……
“見到朕,為何還站着不動?”季玹站直身體,嘴角似笑非笑。
白澤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叩見皇上,剛才,剛才……”
“剛才太驚訝了?”季玹說。
“奴婢身份低微,平日裏哪有機會得見皇上聖顏,是太激動了。”白澤伏在地上,面沉入水,聲音卻似乎很激動。
“既然是這樣,為什麽現在又不看了。”季玹笑了笑。
“奴婢不敢。”白澤說。
“如果朕允許你看呢。”季玹聲音低沉,“你可以擡頭。”
白澤無奈,只能擡起頭,露出激動害怕的表情。
季玹看着他,一雙眼深不可測,他問:“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
白澤額頭冷汗流了下來。季玹居然會問的這麽直接,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他們這才是第一次見面,為何季玹就對他産生了這樣的懷疑?難不成是聽到了什麽?
想到這裏,白澤整個身子都繃緊了,他決不能被季玹識破!
季玹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和葉氏一個都走不了!
“奴婢是負責禦花園掃雪的小谷。”白澤回道,聲音疑惑,似不明白季玹這樣問的意思。
“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季玹倒是沉得住氣。
“奴婢……”
白澤正猶豫着怎麽繼續編下去。季玹卻擡手打斷了他,“劉公公,你來說。”
白澤一驚,側首看過去。
劉太監從牆角外走出來,跪倒在地,“奴婢叩見皇上。回皇上的話……”
“這人自稱小谷,是個負責掃雪的小太監,前段時間,他忽然帶了酒菜過來看望奴婢,說是秋荷托他帶給奴婢的。”劉太監用幸災樂禍的惡毒眼神看着白澤。
“奴婢一開始不相信,但想着除了秋荷,也不會有別人記得奴婢,再加上他嘴巴讨人喜歡,又經常過來,慢慢也就信了。有一天他提出要進去看廢後,奴婢……”劉太監說到這裏,小心翼翼的看着季玹,這委實是玩忽職守。見季玹并無愠色,他才繼續道:“奴婢不好拒絕,想着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答應了。不過奴婢也很是小心的,一直都在外面看着他。”
“他後來就天天都過來,每日都進去。開始奴婢并未放在心上,但時間長了,一直都是他一個人,秋荷從未露面,奴婢就漸漸起了疑心。”劉太監眼中閃過一絲尴尬,“那天奴婢就抽了個空子,想去皇後娘娘宮中見秋荷一面,敘敘舊。誰知去了那邊,卻說沒有秋荷這個人,将奴婢趕了出來。”
“奴婢這才明白,他根本就不認識秋荷,秋荷只是他的一個借口。奴婢這就想着,他一定別有所圖!恐怕是葉家餘孽,要救廢後出去,不敢再耽誤絲毫,立刻上報了!”
劉太監拍拍胸口,恨不得讓季玹知道他的忠心。
季玹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澤,緩緩開口,“你怎麽說?”
白澤臉色微微泛白,沒想到竟然是栽在這個老混賬手裏,他去找秋荷,八成是為了敲詐,誰知道居然陰差陽錯的拆穿了自己的謊言。此刻連葉家餘孽的口號都喊了出來,實在是其心可誅!真恨不得之前就殺了他!
氣氛一瞬間變的凝重,白澤明白,只要回答的稍有差錯,就會是身首異處結局。
他只遲疑了片刻,然後猛地的在地上不停的扣頭,額頭都扣出了血來,“請皇上贖罪,請皇上贖罪。”
“你何罪之有?”季玹問。
“奴婢不該欺騙劉公公,其實奴婢根本不認識秋荷,只是從旁人嘴裏聽說了這個人而已。奴婢來這裏是因為……”白澤一咬牙,“當年葉氏曾對奴婢有恩,奴婢看她落難,心中不忍。奴婢雖是個閹人,也知道有恩必報,只想盡一份綿薄之力。”
“奴婢因為身份卑微,連見她一面都不行,只能迂回選擇這種方法,進去也不為別的,只是還她一飯之恩。請皇上贖罪。”
白澤說完,就跪在地上不動了。雖然這番話聽起來離奇,但要尋找漏洞是很難的,當年葉皇後對哪個小太監有過恩,是根本不可查的事情。
他緊張的看着季玹。
季玹輕聲一笑,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緩緩說:“如果朕說不呢。”
“奴婢此行只是為了報恩,與其他人都無關。一切都是奴婢一人的過錯,劉公公他們都只是被奴婢欺瞞,皇上若要懲罰,就懲罰奴婢一人好了。”白澤決然道。
“是嗎?你這樣擔下一切,是怕朕懲罰劉公公,而不是裏面的——廢後?”季玹緩緩道,他說到最後兩個字時,眼神猛的銳利起來,如一道利劍,要刺入白澤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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