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雨蕭瑟
初秋,風城。
盡管天空還下着綿綿小雨,但這座國際化的摩登城市依舊繁華熱鬧。
漂亮青年林梵行手裏舉着一柄黑傘,搖搖晃晃地走進一座亮晶晶的辦公大樓。與周遭暗黃色的街景不同,他穿着黑色高領毛衣,暗紫色短款風衣,下面是同色系的牛仔褲,一雙拼接花色的皮鞋。整個人精致漂亮,像一款會移動的漂亮禮盒。
林梵行是來面試平面模特的,他穿得雖然華麗,神情卻木木的,心裏很有些局促,直到走進漢皇傳媒的摩天大樓,看見了更多來應聘的漂亮男女,心裏略覺安慰。他輕輕把雨傘收起來,放在大廳旁邊的桶內,然後跟前臺小姐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端莊嚴肅的前臺小姐只略微掃了他一眼,給他一張表格,叫他去休息區登記。
漢皇傳媒是一家新成立的娛樂公司,總部在風城,業務覆蓋全國各地,主要經營音樂、影視、綜藝以及平面雜志等。雖然是新成立的公司,但是因為旗下收攏了一批極有影響力的藝人,加上拍攝了幾部極熱門的電影電視劇,目前風頭正盛,被業內人士認為是最具上升空間的娛樂公司。
林梵行趴在一張小玻璃桌上,随便在表格上塗寫了幾筆,然後翻閱了旁邊的宣傳冊,簡單地看了看這家公司的情況。
旁邊那些應聘的男男女女正三三兩兩地交談,說這家公司如何財大氣粗,旗下藝人都有誰誰,又低聲笑着說公司高層管理者的人品相貌。
林梵行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雙手壓在膝蓋上,他微微彎下腰,一張小臉白生生的,眼皮也開始沉沉地往下墜。他餓死了,也困死了。
他不該吃模特這一碗飯。他這人渾渾噩噩的,吃不了什麽苦,也沒有長遠的志向。大學讀的是播音主持,勉強混了四年,畢業之後母親不願意再養他,他身無長物,最後在同學的介紹下,給一些雜志社或者廣告公司做模特。
林梵行深吸了一口氣,心裏暗暗希望自己能被漢皇公司選中,他雖然是混日子,但骨子裏還有些志向,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一輩子做一個野模特。林梵行希望自己能賺夠一大筆錢,在商業街開一家箱包店,或者美食店之類,快快樂樂的度日。
至于那一大筆錢什麽時候能賺到,林梵行心中嘆氣,覺得有點頭疼。
漢皇公司的主管們在樓上開會,遲遲不見蹤影,這些精致漂亮的小模特們等得很不耐煩,又敢怒不敢言。林梵行早飯沒吃,雖然身為模特早已經習慣了挨餓,但他又有低血糖的毛病,肚子餓不要緊,萬一待會兒面試的時候暈倒出醜就麻煩了。
林梵行手心全是汗,他借了一個紙杯子,去樓上的茶水間倒茶,身後的文員提醒他不要在樓上亂跑,也不要亂看,免得吵到開會的人。
林梵行乘坐電梯到了二樓,扶着牆壁拖拖拉拉地到了茶水房,一推開門,只見裏面還站着一個挺高大的身影。林梵行眼前全是黑圈,他勉強睜着眼睛看,就見那人影影綽綽地籠罩在一團白白的霧氣裏。
兩人在茶水房站了一會兒,那人終于開口,是很溫和的聲音:“哎,小朋友,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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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梵行揉揉眼睛,哆哆嗦嗦地伸出了紙杯,像一個讨飯的。他輕聲說:“我頭暈,勞駕您幫我接杯水。”
那人很熟練地接過紙杯,給他沖泡了一杯咖啡,卻并不遞給他,只是笑道:“是新來的模特吧,怎麽餓成這樣?”伸出一只手扶着林梵行的手,将他慢慢地引到旁邊的樓梯間,坐在臺階上,才把水杯放到他手裏。
樓梯間光線暗,瑟瑟秋風呼嘯而過,吹着兩人的頭發衣服。林梵行抿了一口咖啡,漸漸地心神安寧,視野也清晰了,他仰起臉,看見那男人就坐在自己身邊,是個挺年輕的男人,戴着一副無框眼鏡,眉目柔和,幹淨利落,很斯文儒雅。
這種人總是會給人留下很好的印象。
林梵行兩手端着熱紙杯,忙不疊地道謝。他心中猜測着這個男人的身份,大概是漢皇的高層,既然有此契機,林梵行很願意事先跟他打好關系,但是他又不是個善言辭的,三言兩語之後,反而越來越局促尴尬。
男人只是淡淡地笑,自然猜到了林梵行的心思,他很及時地打斷他:“小朋友,我不是漢皇傳媒的人,你和我套近乎沒用。”
林梵行被說破了心思,臉頰一紅,唔了一聲,低頭喝咖啡。
“不過你要是有興趣來我的公司呢,我是很歡迎的。”男人說着,遞給他一張名片。
林梵行接過來看了看,男人叫溫瀾,是盛世傳媒公司的人事主管,盛世傳媒是一家老牌娛樂公司,雖然近幾年的發展勢頭不及漢皇,但餘威尚存,在業內極有影響力。
林梵行利落地叫了聲“溫哥”,把名片收了起來,心想漢皇要是不要自己了,自己好歹還有下家。
溫瀾是大忙人,偶然出來倒茶,調戲了一個小嫩模後,想起了自己的正事,遂跟小嫩模告辭,起身離開了。
林梵行自顧自地喝光了一杯咖啡,又大着膽子去茶水房接了一杯,這個時候二樓的走廊空無一人,隐隐約約地從某個房間傳來些說話聲音,但并不真切,雨水刷刷地打在走廊的玻璃上,空氣潮濕裏帶着一點香水味。這座時尚的大樓裏,幾乎所有人身上都會帶着獨特而精致的香氣。
林梵行踩着紅色絲絨地毯,好奇地打量着每一扇門,和半掩着的門後的風光。其實他還是很向往這裏的。娛樂圈競争激烈而殘忍,但是卻又風光無限、紙醉金迷,沒有哪個年輕人能抵禦那種誘惑。
林梵行看到了一間空蕩蕩的小放映室,室內忽明忽暗,熒幕上播放着黑白默片《大機器時代》,室內有三四排整齊舒适的座椅,角落裏的空調吹出适宜的暖風。
這裏倒是一個不錯的休息室,林梵行這會兒困得支撐不住,見了這溫暖的小放映室,情不自禁地走了進去,又把門輕輕掩上,他坐在靠近空調的一張座椅上,兩條修長的腿架在扶手上,腦袋顫巍巍地落在椅背角落裏,形成了一個別別扭扭的姿勢。他心裏告誡自己,這是人家的地盤,不可以貪睡。然而眼睛一閉上,宛如被打了一棍子似的,昏沉沉地進入了夢境。
狹窄昏暗的放映室裏寂靜無聲,唯有黑白熒幕灑下來飄忽不定的光。毛茸茸的座椅幹淨整潔,隔着椅墊散發出一點潮濕木頭的味道。淅淅瀝瀝的雨聲從很遠出傳來,成了悠然安寧的背景音。
林梵行迷迷糊糊地聽見了一陣很輕微的腳步聲,他理智上知道要馬上離開這裏,身體卻懶懶地難以動彈。忽然肩膀處傳來陌生的觸感,像是有人在溫柔緩慢地撫摸他。
林梵行一個激靈,翻身從椅子上跳起來,揚起手給了來人一巴掌。
一聲清脆的耳光過後,他才看清楚來人,隔着一排座椅,那人身材高瘦挺拔,穿着黑色毛衣和牛仔褲,面容隐藏着重重陰影之中,感覺是一個很酷的男人。
林梵行張了張嘴,有些手足無措,然後擡腳就要開溜。
那男人剛才被打了一耳光,有點發愣,此刻終于反應過來,他二話不說,伸出手拎着林梵行的衣領,直接拽到了自己身邊,擡腳就是一腳。
這人力氣挺大,打架也很兇。林梵行被踹了一腳,倒退四五米遠,一屁股坐在了垃圾箱旁邊,他站了起來,感覺到嘴角一陣腥甜,他随手抹掉嘴角血跡,暗暗活動着手腕。
下一秒,這兩個人瘋狗似的打了起來。
林梵行只記得自己打了對方兩拳,也擡腳踹了對方的肚子,而自己這一方顯然更加吃虧,那男人拳腳很狠,力氣又大,幾乎把林梵行打得無招架之力。
狹窄的放映室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終于有秘書小姐聽見動靜,忙跑進來開了燈,然後看清室內兩人,驚呼了一聲:“梁總!”她還以為自家總裁這是遇刺了,當機立斷地跑出去尖叫道:“保安,保安!”
明亮炫目的燈光從房頂投射下來。這兩人各自退居一隅,擡眼看向對方,這才算是打了照面。林梵行愣了一下,心想:這男人長得這樣好看,可惜是個瘋狗脾氣。
那位瘋狗脾氣的男人在燈光下站定,抹了一把臉頰上的血跡,甩了甩手,眯起眼睛看向林梵行,開口道:“你……”
剛說了一個你字,外面呼呼啦啦地進了一大群人,先是一群光鮮漂亮的青年男女圍攏住男人,噓寒問暖,又是聯系醫院,又是拿着濕毛巾左右擦拭。然後兩個身強力壯的保安提着警棍闖進來,架着林梵行的胳膊就要走。
林梵行從那些人的語言中,終于意識到眼前那男人就是漢皇的老板,青年企業家梁傾城。他極少看新聞,但是這位少年天才、商界新貴的名字他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眼看就要被保安帶走,林梵行只好掙紮着喊:“哎!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梁老板!”
梁傾城推開衆人,手裏還握着疊成方塊的小手帕,他有些害疼地吸着涼氣,目光冷淡,自上而下地打量了林梵行,終于開口:“媽的,這家夥是怎麽回事,誰讓他進來的!”
一衆職員似乎都挺怕他,默默地低着頭。有人輕聲說了一句:“這是來試鏡的模特。”
林梵行自知闖了大禍,此時只好賠着笑臉,嗯嗯點頭道:“我是來面試的。”
梁傾城見這個男孩打了自己還敢笑嘻嘻的,簡直要氣炸了,他擡手拍了一巴掌座椅扶手,沖保安喝道:“叉出去!不準這人再來。”
林梵行被保安強行帶出去,穿過走廊時,迎面看見一個明媚耀眼的高挑男子,身後簇擁着兩個助理,流星趕月似的往放映室走。男子氣質極好,腳步雖然匆忙卻依舊從容,他戴着茶色的大號墨鏡,身上穿着和林梵行一模一樣的風衣。
兩人擦肩而過時,男人衣角飛揚,帶着一陣淡而優雅的男士香水味道。林梵行回頭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人好面熟。
那兩個保安當真把他叉了出去,并且告訴他,你得罪了我們老板,以後別想再接漢皇的業務了。
林梵行很硬氣的表示全世界的娛樂公司全破産了我也不會去你們家。嘴上雖然這樣說,他轉身離開的時候還是挺失落的,心裏有些埋怨自己,好好的幹嘛去人家公司裏亂闖,不過那個姓梁的也是個神經病,一言不合就打人。
林梵行提着雨傘,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身後的汽車不緊不慢地跟着他,響了好幾次,林梵行才茫然地回過頭。
烏黑锃亮的悍馬汽車停在他旁邊,車窗降下來,溫瀾探出頭,朝他微微一笑:“又見面了。”
林梵行以傘撐地,淡淡地點點頭,沒什麽情緒地說:“你好。”
溫瀾剛參加完一個會議,這會兒正打算回公司。他脫掉身上的西服,扯了領帶,一齊扔到車裏。然後跳下車,挽起雪白的襯衫袖,擡起手微微遮住額前的細雨。他快步走到林梵行旁邊,語氣輕松地說:“喂,別愁眉苦臉的,你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把梁傾城暴打了一頓,該郁悶的是他吧。”
林梵行揉揉臉頰,他跟這個姓溫的不熟,還不至于到傾吐煩惱的地步,不過今日發生的事情又确實很荒謬。林梵行嘆了口氣,含糊道:“那個姓梁的……簡直莫名其妙。”
溫瀾哈哈大笑,道:“要是他對你做了什麽奇怪的事情,你別在意。他把你當成小何了。”溫瀾以目光示意他的衣服,又說:“你和小何今日穿了一樣的衣服,身材又差不多。”
林梵行更加詫異,遲疑道:“小何……”
“何朝露。”
林梵行如遭雷擊,秀目圓睜,一手捂着胸口倒退了幾步,半晌開口問道:“是在《聊齋之桃花觀》裏演玉面書生的那個何朝露嗎?”
“是啊?”溫瀾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林梵行原地亂蹦亂跳起來,一張小臉興奮地紅撲撲的,他激動地說:“我剛才在走廊上見到他了,我說怎麽那麽面熟呢,啊啊啊啊好想找他要簽名啊。”林梵行頓時忘記了求職的不快,只遺憾錯過了和偶像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聊齋之桃花觀》是漢皇傳媒近年來投資的一部奇幻電影,劇情雖然很扯淡,但是因為請了許多大牌明星,加上炫目的3D效果,竟然以兩千萬的成本博得四億多的票房。漢皇傳媒自然賺的盆滿缽滿,而該電影也捧紅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何朝露。何朝露剛從藝校畢業,容貌清婉俊美,性情柔和,很符合當下女性觀衆的審美。因為在電影裏表現出衆,何朝露一躍成為一線藝人,也被許多時尚雜志認為是最具潛力的內地新生代小生。
關于何朝露的緋聞也層出不窮,在許多八卦論壇上,有說他抱某天後巨星大腿,也有說他睡遍了整個劇組,也有說他被漢皇的老板包養之類。
林梵行目光炯炯地望着溫瀾,認真地問道:“所以何朝露和那個梁老板真的有一腿喽?”
溫瀾嗤地一笑:“這個嘛,你要我怎麽回答呢?”
林梵行忽然想,溫瀾的盛世娛樂公司和漢皇傳媒是死對頭,關于漢皇老總的隐私,溫瀾無論知道或不知道內情,都不好對外人講出來。
林梵行随即揮手,笑道:“算了,反正我不站這一對CP,我比較喜歡何朝露走總受路線。”他腳步一頓,從容道:“溫先生,多謝你陪我走這段路。”
前面有一個公交站牌,林梵行将雨傘放在旁邊,兩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身形清瘦端正,頭發烏黑濃密,閃爍着零星的小水珠。
溫瀾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明天打算去哪裏?”
林梵行望着遠處琳琅滿目的廣告牌子,微微鼓起嘴巴,繼而砸吧着嘴,搖頭道:“不知道呢。”
對面的商貿大樓上,挂着何朝露的巨型廣告牌子,那是放大一千倍的面部特寫,卻依舊俊美秀麗。那張廣告牌的位置,在整個風城,乃至整個中國,大概都是最貴的。
“有沒有興趣進娛樂圈呢?”溫瀾忽然問。
林梵行下意識地點頭:“可以啊。”他低頭想了一會兒,又看向溫瀾,認真說:“當然。”
溫瀾跟他約定明天上午八點在盛世傳媒公司樓下的咖啡館見面。林梵行想了想,遲疑道:“我住的地方在郊區,就算坐早班車也要九點多才能到你們公司呢。”
溫瀾臉上依舊溫和:“那就九點半吧。”心中卻有些啞然失笑:娛樂圈競争之殘酷,是任何其他行業都比不了的。有成千上萬的人削尖了腦袋想上擠,最終成名的卻只有兩三個而已。大部分人并非不夠聰明、不夠漂亮或者不夠放得開,只是他們缺少一個機會。
而現在溫瀾給了林梵行一個機會,林梵行卻說自己住郊區,趕不過來。
溫瀾暗暗搖了搖頭,這個男孩子長相還可以,可惜沒有野心。沒有野心的人,是不應該在欲念橫流的娛樂圈生存的。
一輛公交車駛過來,林梵行向溫瀾道別,提着雨傘伶俐地上車。
車廂內空曠而潮濕,音響中播放着一支老舊的上海歌曲,林梵行一手搭在車窗上,怔怔地望着風雨蕭瑟的城市,心中一片茫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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