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道歉要有誠意
粱傾城其實受了很重的傷,他的右腿和右手關節粉碎性骨折,幸好墜樓的時候下面有一輛垃圾停運車接着,才沒有傷到內髒和大腦。饒是如此,對于粱這樣的人來說,也是丢了極大的面子。
他白天不願意穿病號服,但是到了傍晚換藥的時候,就有兩個健壯的看護婦托着衣服進來,扶粱傾城到內室換衣服,然後坐輪椅去旁邊的護理室。
林梵行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裏的單人沙發裏,粱傾城撂下了狠話,卻沒有想好要怎麽發落他,于是林梵行只好留在原地。幸好病房裏暖氣很足,桌子上擺放着鮮花和水果,空氣清新怡人。林梵行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時裝雜志,攤放在腿上一頁一頁地欣賞。
粱傾城被看護婦帶走時,林梵行仰起臉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不過粱傾城目不斜視,根本不搭理他。林梵行只好繼續看書。他自早晨被帶到這裏,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雖然桌子上有葡萄和芒果,但沒得到粱傾城的允許,林梵行不好意思直接拿着吃。他又想起了吳千帆,恍惚記得自己被人帶走時,吳千帆獨立于風雪之中的沉默樣子,但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林梵行又開始為當下的情景發愁。
他總不能殺了我,林梵行自己安慰自己,複又有些心安。
幾十分鐘後,粱傾城拄着拐杖,在衆人的簇擁下折返回來,他穿着細亞麻長衫長褲,衣袖飄飄,氣質出塵,頗有點民國貴族少爺的風範。
林梵行看了他一眼,順便站了起來,想提醒粱傾城自己的存在,以及,梁先生您要殺要剮就發個話吧總不能一直晾着我吧難不成您還留我在這兒吃晚飯哪。
粱傾城穿過他,慢慢踱步坐在案桌前,兩名看護婦蹲下來給他換鞋,并問他晚上想吃什麽。粱傾城對待身邊的人其實蠻客氣友好的,還跟人家說笑聊天。過了一會兒,護士推着一輛餐車進來,将晚飯一樣一樣擺放在粱傾城面前,并輕聲說:“……這是鮑魚粥……這是魚子醬……”粱傾城蹙眉,很不滿意地樣子:“我身上傷口還沒愈合,沒胃口吃這些,只留一碗粥吧。”
于是那一輛金燦燦滿載着美食的餐車又被推走了。
林梵行見這位姓梁的連晚飯也不肯招待自己,便也很硬氣地轉過臉專心致志看雜志,堅決不肯看他一眼。幸好房間裏放着舒緩的鋼琴曲,掩蓋住了林梵行肚子咕咕亂叫的聲音。
粱傾城吃過飯,正在擦手的時候,林梵行把雜志放回原位,緩緩起身,禮貌道:“梁先生,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要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怎麽罰我,明天我繼續來這裏等,好嗎?”
粱傾城把毛巾遞給身邊人,擡起一雙狹長深邃的眸子,眼光一沉,他說:“不準走。”
粱傾城不準他走,卻也沒打算好好安置他。他自己吃了晚飯,洗了澡,坐在會客廳窗下的搖椅上,閉目養神聽音樂。
保镖和看護婦們已經撤出去了。房間的另一端裏卻還坐着林梵行,他沒精打采地縮在沙發裏,雙目耷拉着,又困又累。望着不遠處大爺似的粱傾城,林梵行有些苦惱,半晌開口道:“梁先生,對不起。”
粱傾城用鼻子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看您也不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何必跟我斤斤計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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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傾城略一擡眼,很不留情面地回答:“我是。”
“您現在明明沒有受嚴重的傷,我也道過歉了,大不了我賠償您的醫療費,在您康複期間一直照顧您,這總可以吧。”
粱傾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我沒有受重傷也沒有摔死,是因為我運氣好,這不能成為我原諒你的理由。老吳大概也跟你說過,憑你的行為,我的律師指控你故意殺人都沒問題。我之所以留你在這裏,是因為有幾個問題沒搞清楚。”粱傾城将搖椅轉向他,閑閑地問:“說說看,誰派你來的?”
林梵行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人。”
“哦。”粱傾城點頭:“那麽我們第一次在漢皇公司的放映室裏,你是怎麽想到跟我打一架的?嗯?吸引我的注意力?”
林梵行惱怒,大聲說:“我沒想跟你打架,我只是在裏面睡覺,你忽然闖進來摸我的身體,我當然要生氣了。”他說完了這些話,臉頰一紅,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別處。
粱傾城的态度倒是很坦蕩:“好吧,如果把你定義為一個保守的鄉下男孩子,你的理由也還算合理。那麽第二次在酒會上呢,我可沒碰你,怎麽一上來就把我撞飛了。你屬牛的?可我當天也沒有穿紅色禮服啊。”
林梵行踟蹰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認錯人了。”
粱傾城擺出一副繼續聽的架勢。
“我以為你是我大學時候的一個情敵,你們倆的背影很像。他搶了我的女朋友,我們兩個大學時候就打過架, 畢業後也還恨着對方,那天我把你錯當成了他,一時沒控制住情緒,就沖了過去。”林梵行急中生智,臨時編造了這麽一篇鬼話。
“女朋友叫什麽名字?”
“李小顏。”
“漂亮嗎?”
“很秀氣,不算很漂亮。”
“長發還是短發,讀什麽專業,在哪裏工作,結婚了嗎?”
“長發,讀的是中文,回老家工作了,我很久沒聯系她了,不知道有沒有結婚。”
“上過床嗎?”
林梵行差點被口水嗆住,呆了一會兒,有些羞惱地看了粱傾城一眼,含糊地嗯了一聲。
粱傾城注視着他,半晌忽然笑了。
“滿嘴謊話。”他說:“不過算了,我相信你不是被別人指派過來的。”他微微解開白色長衫上的一粒扣子,用拐杖指了指旁邊的窗戶,道:“這屋裏太悶熱了,把窗戶打開一些。”
林梵行見他肯對自己笑,心裏先松了一口氣,又聽見粱傾城給他下命令,他立刻飛跑過去,擡手把玻璃支架上的按鈕打開,又踮起腳尖,努力把窗玻璃推開。
他們所處的樓層極高,在茫茫黑夜裏幾乎看不見下面道路的輪廓,唯有亮晶晶的小雪片在有燈光的地方翩翩起舞。林梵行見他雪花漂亮,正看的入神,忽然身後一陣巨大的力量,将他整個人推出了窗外。
林梵行腦子嗡地一下,整個人都吓得虛脫了,下一秒,他被吊在了窗外寒風中,腳尖抵着一層薄薄的防風扳,後背則被一陣巨大的力量牢牢抓着。只要那股力量一松,他就會以直線的軌跡從三十多層樓高的地方摔下去,成為一灘肉泥。
“雖然你已經給我道歉了,”粱傾城單手抓着他的衣服,聲音在寒夜裏顯得十分遙遠:“但是我覺得你應該親身感受一下自己的行為做造成的惡果,這樣你才有資格被我原諒。現在你感覺怎麽樣?”
林梵行已經被吓得魂飛天外,兩眼翻白,口水順着嘴角滴落下來。
“現在,跟我道歉。”粱傾城晃了晃他。
林梵行聲音哆哆嗦嗦:“對、對不起、起”
粱傾城這才覺得滿意,手腕上用力,将他重新拽了回來,又順手把窗戶關緊。
林梵行雙腳落到地板上,渾身宛如爛泥似的癱在地上,他目光散亂,臉頰發青,渾身抖得宛如篩糠。
粱傾城平時很有一把好力氣,如今一臂受傷,但是架起骨瘦如柴的林梵行完全沒有問題,雖然如此,但經過剛才一番用力,他覺得膝關節微微作痛,渾身也累得夠嗆。粱傾城扶着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氣,又伸出手揉了揉膝蓋,他對林梵行說:“這回咱們扯平了。”然後他聞到了一股騷味。
粱傾城上下打量林梵行,詫異地問:“尿了?”
林梵行跪坐在地上,雙手撐地,膝蓋以上完全并攏,膝蓋以下呈一字打開,一小片水漬自褲腳滲透出來,他的頭壓得很低,只有肩膀還在微微地顫抖。
粱傾城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彎下腰問道:“林……”
還沒說出一句話,林梵行驟然仰起臉,幾乎撞到粱傾城的下巴,他像惡獸似的吼道:“你滾。”
房門被砰地一下撞開,三四個保镖氣勢洶洶地闖了起來。粱傾城走到林梵行面前,不讓外人看見他現在的模樣,并且很平淡地對保镖說:“沒你們的事,今天晚上不要再進來了。”
保镖走出去後,粱傾城轉身對林梵行說:“洗手間有熱水,也有換洗的衣服,你去收拾一下。”又嫌惡地說:“別哭哭啼啼的,多大點事!”
浴室是和裏面的卧室相連着的,林梵行從地上爬起來,狼狽地跑進了浴室,他一邊洗澡,一邊哭泣,倒也不是因為悲傷,純粹是覺得很羞恥。竟然被一個陌生男人吓得尿褲子了,林梵行簡直羞憤欲死,從此在粱傾城面前再也不要談什麽尊嚴臉面男子氣概了。只要有這個人在,他永遠也做不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林梵行洗過了澡,從抽屜裏果然找到了一件絲綢材質的睡袍,他穿上睡袍,蹲在地板上把衣服按進水盆裏清洗、烘幹,疊放在房間角落一個廢舊的小紙箱裏,打算明天換上,然後又找來拖布,把客廳清掃了一遍。他忙完了這些,看見粱傾城已經坐在了那張特制的病床上。
“過來。”粱傾城說,又指了指病床上的支架說:“把我的腿和手放上去。”他的病床上安裝的儀器是用來固定手和腿的,以免他在睡覺的時候發生錯位或者脫臼。這些儀器并不複雜,但非得在外人的幫助下才能操作。
林梵行繃着一張白淨的臉,幫助他躺在床上,又調整了枕頭的高度。粱傾城舒舒服服的躺下去,目視着林梵行,很和氣地說:“沒事了吧。”
林梵行斜了他一眼,聲音裏還有些怒氣:“今天的事情,你不準和別人講。”
粱傾城笑了笑,眉目舒展,眼尾上挑,竟是十分好看:“咱們兩個扯平了吧?”
林梵行很嚴肅地瞪着他:“沒有!”想了想,林梵行簡直覺得憤恨:“你這個人簡直壞透了!”
壞透了的粱傾城心情愉悅,閉着眼睛微笑,而林梵行早已經被消磨了氣焰,在粱傾城面前始終感覺羞慚自卑,便讪讪地溜到會客廳,找了一張毯子躺在長沙發上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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