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酸了

這是鳳瑾見過最不像妖魔的妖魔，還沒等到他深思，就先聞到了一股酸味。

北淵的氣味并不好聞。

外圍有大量屍骸腐化之後遺留下來的說不清楚是什麽的難聞氣味，越靠內部，氣味就變得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下雨之後悶悶的味道。

可能是現在陽光正好，北淵深處的這裏，那股悶雨的味道漸漸淡去。如果鳳瑾沒有聞過的話，這裏的味道有點像一種檸檬酸和醋酸的味道。

酸味？

鳳瑾皺着眉頭，覺得那股熟悉感更重了。

而那個文質彬彬的智慧妖魔并沒有輕舉妄動，他一直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要是此時此刻他手裏拿着一把扇子，那就活脫脫像是那些魏晉才子，周身都是寫意風流。

少昊也站在原地沒動。

他原本輕松的表情逐漸凝重起來，一直什麽都表現得風輕雲淡的帝君，眉頭難得擰起來。

“你……”

妖魔笑了笑。

鳳瑾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覺得他确實笑了。

“沒錯，就是我。”妖魔似乎不是很在意他們會對他不利，“也是你。”

鳳瑾居然也不覺得驚訝。

就是有一種……“果然啊”的感覺。

妖魔張開雙手，周身更為凝實，甚至衣袍的邊角處都能看得出來繡上的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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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瑾眯了眯眼——是鳳凰。

北淵的酸味更重了。

小鳳凰昂首看向少昊，帝君的表情更為嚴肅了，嚴肅到要滴下水的那種。他察覺到了鳳瑾的視線，也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感覺到。

明明是兩個非人類的故事，現場莫名就插-入了第三個存在。

妖魔輕笑了一聲，“放心好了，我什麽都不會做的。”

妖魔本質上是由負面情緒凝聚而成的東西，不算活着，也不是死了，就是某種類似于垃圾一樣的東西，産生負面情緒的對象越是強大，對應的負面情緒也會更加強大，從中誕生出來的妖魔，本應也會随之提升。

這裏用上了一個本應，就是因為出了少昊這個奇葩例子。

妖魔似乎也繼承了他對鳳瑾的愛意，面對小鳳凰耐心又溫柔，“我不知道其他妖魔是怎麽誕生的，反正因為這家夥，誕生妖魔的泉眼現在酸得不得了，我在裏面的時候差點沒被酸死。”

少昊：“……”

他似乎放棄了風流公子的形象，袖子一揚，席地而坐。就算是這樣的動作，也只讓鳳瑾覺得他有點潇灑不羁。妖魔本身反而比少昊要放得開多了，他盤腿坐在地上，完全不打算離開的樣子。

“你看別人一眼，他酸，你和別人合作，他也酸，你前一陣子是有什麽活動嗎？他憋着不說話，假裝很正常，實際上每天都在咕嚕咕嚕地酸氣，酸得我憋不住還提前出生了。”

妖魔兩手一攤，掀少昊的老底掀得毫不留情。“這家夥沒救了，放棄吧，下一個更好。”

少昊咬牙切齒，“別忘了，你就是我。”

“所以更加深刻地覺得，你——”妖魔指了指少昊，“沒救了，等死吧，告辭。”

少昊：“……”

艹。

少昊在心裏罵魔了。

妖魔立刻指控他：“他罵我。他剛剛在心裏罵我了！”

鳳瑾：小學雞對線現場。

這個妖魔之王長長地嘆了口氣，“別的妖魔都是什麽殺意，恨意之類的負面情緒誕生，哪怕只是人類的負面情緒呢，都比我好多了。”

“堂堂西方天帝，最大的負面情緒就是吃醋，從早到晚，孜孜不倦，讓我一出生就是一股酸味，還有泉眼，”他指了指背後的綠洲，“從原本死亡的氣味變成了酸味，瞬間格調就降了好幾檔。外圍的人類都聞到了。”

鳳瑾：“……”

槽多無口。

他忍不住擡頭望了望少昊。

帝君難得臉都青了。

青中帶紅，紅中帶綠。

仿佛有了個調色盤一樣，表情非常精彩。

“因為太酸了，中級妖魔都跑掉了，高級妖魔也不靠近這裏，就剩下些沒腦子的低級妖魔傻乎乎地晃來晃去，”妖魔似乎很嫌棄地揪了揪衣服，光看着就感覺到他受不了的表情，“上一任妖魔之王是什麽樣的，能跟我說說嗎？我該不會是史上最弱的智慧妖魔吧？”

産生智慧的妖魔其實大部分攻擊力都不強，但是這種妖魔最招人忌憚的就是他有智慧，會學習，而且對中低級的妖魔有着不可抗拒的指揮能力。

平時的妖魔只是一盤散沙，有了王之後的妖魔，就是一支有了将領的軍隊。加上低級妖魔往往能源源不斷的誕生，無論是以前的神祇還是現在的人類，都耗不起。

然而現在這個……

鳳瑾對妖魔的形象有了徹底的更新。

“你，就是純粹由少昊的……負面情緒中誕生的嗎？”

“是的。”妖魔面對鳳瑾的時候，要正常多了。他坐的地方距離鳳瑾還有一段距離，小鳳凰卻能感覺到對方的善意。

是的，善意。

這對于純粹由惡意組成的妖魔來講，非常不可思議。

難道這就是有智慧的妖魔不同之處？

鳳凰瞟了少昊一眼，還有另一個猜測——或許是因為少昊。

小鳳凰悲傷地發現，自從他醒來之後少昊仿佛被洗腦了一樣，就是傳說中的那種戀愛腦。

如果廖袂此時此刻也在這裏的話，他就會很肯定地告訴鳳瑾：醒醒啊小鳳凰，你家帝君他一直都是戀愛腦！

妖魔肯定地告訴鳳瑾：“準确來，他就是妒忌。”

“舉個例子。”妖魔從自己胸前的衣襟處掏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小本子，一本正經、煞有其事的樣子，讓鳳瑾都跟着有點緊張起來。

少昊在鳳瑾沒有注意的時候，低頭深深地注視着他，妖魔看見了也沒提醒，自顧自地翻開了他的小本子。他很清楚少昊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動手，從少昊情緒中誕生的妖魔，又不只是妖魔，他是少昊的另一面，對他的所思所想都非常清楚。

沒有動手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鳳瑾。

只會是因為鳳瑾。

天地之間早就沒有了五方天帝的生存空間，鳳國也已經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現在的少昊沒有了天職，他只是少昊而已。

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都有其他身份，兒子、父親、叔叔、哥哥，每個身份都有不同的附加要求，這些少昊都沒有。他現在唯一剩下的，就是作為鳳瑾的伴侶存在，其餘的身份不過是從中延展出來的而已。

但是這樣的少昊也有少昊的問題，他永遠都做不到像妖魔現在這樣坦誠。

少昊做不到，所以他找能替他做到的存在。

妖魔對此心知肚明。

但是妖魔無所謂。

他對自己的定位有着明确而清醒的認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昊過于奇葩導致的，總之妖魔之王現在不想搞什麽妖魔軍-隊，他一肚子的酸醋現在只想要倒出來。

“X年X月X日，鳳瑾對廖袂笑了，我家小鳳凰怎麽會這麽好看，想起來的樣子更可愛了。酸了。”

“X年X月Y日，鳳瑾今天給我早安吻了，我覺得今天可以甜一天。”

“X年X月Z日，鳳瑾今天去樂娛錄音了，我明天就去把它收購了吧。酸了。”

“X年X月A日，今天看鳳瑾的社交號評論，酸了。”

妖魔的語氣毫無起伏，平平無奇地讀完之後又翻了一頁。

這個不應該叫本子，這個應該叫做《醋王之王的每一天》。

鳳瑾瞬間失語。

少昊淡定自若，仿佛妖魔那個小本子不是記錄他的每一天。

少昊尴不尴尬不知道，反正從他的表情鳳瑾也看不出，但是鳳瑾自己尴尬到臉都紅了。

妖魔定定地看着鳳瑾，輕聲道：“真可愛。”

少昊的眉毛瞬間挑起來。

妖魔眉毛都不動一下，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酸了。”

果然妖魔背後的綠洲之中，就飄來一股酸味。

鳳瑾的視線在他們兩個之中徘徊，發現兩個當事人一點尴尬的情緒都沒有，只有鳳瑾一個無言以對。

妖魔很快就轉過來面向鳳瑾，“所以，你們要殺了我嗎？”

鳳瑾不做聲。

能決定這件事的不是他。

少昊卻意料之外地沒說話。他的目光似乎在看着妖魔，又似乎在看妖魔之外的地方。

即便死期将至，妖魔依舊淡定自若。

他完全放棄了逃走的可能。

一直到現在，鳳瑾都能夠感覺對方是微笑的，甚至還帶着一點真心實感的愉悅。

他擡起頭看少昊，只能看見對方的下巴，繃直的下颚線。鳳瑾居然沒猜出來少昊在想什麽。

在猶豫……？

“你也是我的一部分吧？”

就在他們都在等待少昊答案的時候，少昊突然說道。

鳳瑾沒聽懂他的指代意，但是妖魔卻笑起來。

笑聲在北淵的深處回蕩，居然還有一種空谷回音的感覺。

妖魔說：“果然，你知道。”

“你也知道你是現在世界上唯一的神祇，除去那群上不來的鬼神，就剩下你一個了。”

少昊不再看向妖魔，反而伸手摟住了鳳瑾。

帝君：“呵呵。”

妖魔聳聳肩，“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回去了。這裏除了酸也沒什麽其他東西，但是我還是想活下來。感謝你高擡貴手，有空記得來看我。”

完全沒聽懂的鳳瑾，愣愣地看着妖魔之王回到綠洲之中，而少昊則牽着他的手往回走。

“啧。”少昊的表情仄仄的。他罵了一個鳳瑾聽不懂的詞。

“回去我再告訴你。”少昊彎腰就把鳳瑾抱起來，頭埋在了鳳瑾的頸窩裏，聲音也悶悶的，“反正我們要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