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在想, 上京的情況如何了。”林初淮抓住那摟着他還不安分的手,轉過身來看着他道。

雖然父兄已然離京,可林初淮心中還是放不下, 他最怕的莫過于因為自己而令家人白白受累。

夏亦峥如何能不知曉長昀的想法, 無論對誰而言親人總會是割舍不下的存在, 更何況長昀本就是個極重情義的人。

“上京城中而今人人自危,生怕蕭毓的怒火哪日不慎就燒到了自己的身上, 無論是官宦還是百姓過得都不舒坦。”

上京城中的百姓也還好, 只要能過上安生日子那是誰坐在這皇位上都無關緊要。但那些仕宦人家卻是不同,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上京城中仰仗着蕭毓的寵信而呼風喚雨, 蔑視王法的可大有人在。

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沒了蕭毓的庇護可不是得戰戰兢兢。

“你跟我來。”夏亦峥牽起林初淮的手将他帶到了一個地方。

現如今他們已連克數城,距離上京已然不遠, 夏亦峥也為林初淮準備了一個驚喜。

林初淮十分順從地任由他牽着也不問這是要将自己帶到何處。

夏亦峥在一處院落前停住了腳步,示意林初淮自己将院門推開。

林初淮遲疑了一瞬但知覺告訴他在門後有他最想要看見的人。

見長昀沒有動, 夏亦峥覆上他的手同他一起推開,門後正是林初淮最熟悉的那群人, 不僅僅有林父林母,還有着老管家和管事嬷嬷。

林初淮的驚喜壓在眼底, 但了解他的人都能看出來。他下意識地松開夏亦峥的手,走到了林母的身邊。

夏亦峥看着空了的手有些無奈搖頭, 總不能還同岳父岳母吃醋呀。

“夫君,你看咱們長昀是不是瘦了也黑了呀, 看來許是邊塞的夥食不太好。”沈靜婷端詳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回頭和林相這般說道。

林初淮原本還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被這一句話一下子沖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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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還真是的。

見兒子笑了,沈靜婷才很正經地道, “這段時日你們辛苦了。”

雖然不曾真正經歷過軍旅生活,林母卻也知道這必然是極不容易的,更何況是對于自己這個從小就比較文弱的兒子來說。

“不曾,是長昀讓爹娘擔憂了。”林初淮退後一步,長揖請罪道。

子曰:父母在不遠游。

此番他不僅令爹娘憂心,更是讓在爹娘這般年紀還要奔走,實在是有罪。

“說什麽傻話呢。”

自己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太看重禮數,在他們面前都是這般的放不開。

林相看着兒子并沒有多說些什麽,有些話不必多言,他只是道,“都進去吧,正好一起用午膳。”

事先并不知道他們要來,廚房準備的膳食比較簡單,林母想讓人再去添幾道卻被林初淮攔住了。

“這樣就好,最近我們用的也比較清淡。”

夏亦峥自上次起胃就一直不太行,斷斷續續的疼了許久,林初淮很注重在膳食上給他調養卻總是不見好。

林母聞言也不再堅持,簡樸些也不是什麽壞事。

這頓午膳用的還算沉默,用完膳後林楚恒叫走了夏亦峥,至于林初淮自然是留下來陪母親。

林楚恒同夏亦峥的交談無外乎是關于戰局和情勢以及接下來的策略。但林初淮母子談的自然不是這些。

“不知道你阿姐在宮中如何,過得好不好,蕭毓可曾遷怒于她。”

沈靜婷就林歆禾這麽一個女兒,如何能不挂心。平日裏她在夫君面前都不敢表現出來,生怕是勾的旁人也同她一般。

“阿娘放心,阿姐畢竟是郢兒的母親,蕭毓不看僧面也會看佛面,橫豎不會過多為難阿姐的。”

林初淮這話說的并沒有底氣,蕭毓是什麽樣的人他們都心知肚明,之所以這樣說也不過是為了安慰母親罷了。

林母自然也知道兒子的心思,低低的嘆了一口氣也不再多言,即便是再擔憂,他們也做不了什麽。

林家人在為了戰局、家人而擔憂之時,蕭毓也同樣是坐立不安。

這江山終究還是要易主了。

蕭毓最信任的人莫過于他的親舅父——安國公,眼下這般境況若說他還能找誰來拿主意,那必然首先想到的便是舅父。

安國公接到傳召之時,正在書房中看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先皇後的畫像。

他那雙已經略顯蒼老的手,一寸又一寸地撫過畫上那個笑靥如花的女子,女子清麗貌美,看上去是個很溫柔的人。

“阿若,這麽些年你在那邊過的還好嗎?陛下是你拼死生下的孩子,兄長一直在盡力的護着,可現如今兄長也快要護不住他了。沒能教好他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啊。”

當年顧瑾若生蕭毓之時難産,孩子生下來後人就不行了,當時帝後情深,先帝對這個孩子自然是多有怨言。身在皇家更是少有親情可言,蕭毓很多時候只是在他這裏才能體會到一點家的溫暖。

但很可惜,這個孩子自小偏執,聽不進人勸,長大後就更是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算計來回才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按道理來說,蕭毓并不是個當皇帝的好人選,可他是先帝與先皇後唯一的嫡子,當年先帝立他為太子也是存了要告慰先皇後的在天之靈的意思。

到底是自己的親外甥,即便是到了如今這樣的境況,顧幕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他自生自滅。

“老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幕才剛剛拜了下去,蕭毓便趕忙上前去扶,“舅父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蕭毓讓李安上茶賜坐之後才開口道,“如今情勢危急,朕實在是難覓良方,還望舅父賜教。”

這高高在上的帝王鮮少有這般放下身段的時刻,想來當真是到窮途末路的地步了。

顧幕沉思了片刻,他确實是想到了一個辦法,但這個辦法未必能讓他這個外甥點頭。

“臣有一法或許還可以挽救一二。”

蕭毓聞言大喜,當即便有些着急地說,“舅父請講。”

顧幕看了眼前這個還算年輕的帝王,擲地有聲地道,“下罪己诏。”

蕭毓做過的錯事,一樁樁一件件都鐵證如山無法辯駁,為今之計便是大方的承認,然後向天下百姓自省。如此,或許還可以挽救一二。

“罪己诏?”蕭毓聽到這三個字時的表情已經不複剛才的歡喜,甚至隐隐有些陰沉。

他陰冷一笑,“舅父也覺得是外甥做錯了?”

他這樣的自稱令人頭皮發麻。

是了,蕭毓一向剛愎自用又我行我素,貴為九五之尊卻要主動去承認自己的錯誤,談何容易。

但這一次,顧幕便是拼着一條老命不要也要死谏。

“臣以為,陛下所為确實失當,更何況罪己诏只是收買民心的權宜之計,還望陛下三思。”安國公以首觸地,第一次沒有順着自己這個外甥的意思來。

蕭毓眯了眯眼睛,自己還是對這老東西太縱容了,才讓他敢如此僭越。

“權宜之計?舅父可知道朕一旦寫下罪己诏,那這罪名便會将朕活活的釘在恥辱柱上,永生永世都會為萬民恥笑。”

他只是想要江山永固,這何錯之有,為何要向萬民請罪?

“陛下糊塗啊,若是真讓人攻入皇城将您生擒,那才是真正的恥辱,才會淪為百世的笑柄。”到了這份上顧幕也不願在同他虛與委蛇,盡說好話。

忠言逆耳但卻有用,可蕭毓終歸是不願意聽勸。

“李安,将安國公請下去。”

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尚且如此,這天地間他究竟還可以相信誰。

“國公爺,您請。”雖說陛下是惱了國公爺,可畢竟是打斷骨頭連着筋,保不齊哪日就念着他的好了,李安一個做奴才的是萬萬不敢放肆的。

可顧幕卻是動都不動,只不住叩首口中還喊着“陛下三思。”

蕭毓實在是聽煩了,沖李安揮了揮手,“拖下去。”

“嗻。”李安也不敢生拉硬拽,便喊了兩三個小太監把人擡了出去。

耳邊總算是清淨了,蕭毓揉了揉一直在脹痛的額角,沒一個省心的。

李安将人送了出去,回來後看到這一幕,趕忙上前替主子按摩了起來。

蕭毓舒服地閉上了眼睛,“你覺得朕真的昏庸無能,做了許多的錯事嗎?”

他雖然知道在這裏聽不到真話,可還是想要尋求一些心理安慰,大概是在飲鸩止渴。

李安能在禦前得寵這麽多年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開始誇了起來,那溢美之詞甚至是絲毫不重複的。

一番假話将蕭毓說的身心舒暢。果然,每個昏君的身邊都會有一群麻痹他的人。

盡管蕭毓不願意承認,但他作為君王真的失敗到讓臣子們群起而攻之。臨陣倒戈之人越來越多,夏亦峥的大軍真的快要攻入上京城了。

早朝之時,甚至有些病急亂投醫的大臣們提出想要用林歆禾作為人質,迫使夏亦峥退兵。

這固然是荒唐的,這樣一件嚴肅認真的事情,怎麽可能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停下腳步。但出乎衆臣意料的是蕭毓竟也是毫不思索的拒絕了。

或許他真的不是一個賢明的君主,但卻也沒有到要利用自己的妻子來換取平安的地步,當然蕭毓這最後一點點良知也并不為林歆禾所知。

大門緊閉的長信宮到底還是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敏妃,父親是如今皇帝倚仗的得力大将,更兼生了二皇子,被林歆禾打壓了這麽多年,如今得勢可不是得來奚落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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