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湘西疑雲(一)
中國人對于家鄉的眷戀仿佛是印刻在骨子裏的一種情感,“金窩銀窩,比不得自己家裏的狗窩”說的也就是這麽一回事,更有甚者,便是客死異鄉的游子必得落葉歸根,入葬祖茔;老人家在他鄉仙去,孝子孝孫也一定要搬喪回籍,這都是自古就有的傳統。
只是有一點卻不得不提,那逼不得已遠走他鄉的,多半是因為家鄉貧瘠得過分,甚至有不少山區除了天塹險道更是再無通路,這就為将遺體運回故鄉造成了極大的不便,更何況古時候比不得現在,沒有什麽飛機汽車能加以助力,只能單憑人力運輸,因此歸鄉心切的游子家人為運送遺體的人奉上的報酬也就自然豐厚起來,天長日久的下來,竟漸漸衍生出了一門專門的手藝,那便是趕屍。
而據趕屍人自己的說法,趕屍一事卻是自千年以前的黃帝時期便有了的。相傳蚩尤帶兵出征,在黃河邊與敵人厮殺,一場鏖戰下來,傷亡士兵的鮮血将黃河都染紅了,蚩尤不忍丢下戰死的士兵,便與軍師站在士兵屍首中間,呼喊道:“死難之弟兄們,此處非爾安身立命之所,爾今枉死實堪悲悼。故鄉父母依闾企望,嬌妻幼子盼爾回鄉。爾魄爾魂勿須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話音剛落,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跟在蚩尤身後規規矩矩地行走起來,如此,蚩尤便将死亡的将士帶回了故鄉。日後的趕屍人所用手法,也正是這般先以符咒號令屍體自發行走,再将其帶回故土讓家人好生安葬。
這起源何處在此就不做考究了,只是要提一提這趕屍的方法,除開符咒之外,趕屍須得二人同行,一人手執布幡走在前頭以方術引道開路,一人平端清水走在末尾,中間則是要趕的屍體,一路上水碗不可破損、布幡不可歪斜,屍體才能跟随前頭引路人的動作前進。
在現代社會,很多人都對這古老神秘的趕屍之術提出了疑問,畢竟,已經完全死亡的屍體會動會跳,還能按照趕屍人的指令前進停止,這簡直就如同天方夜譚一般的令人難以置信,再加上近年來趕屍一行日漸式微,尋常人難覓其蹤跡,這其中的謎團也就愈發的不可考了。
只是這世間從來不缺少好奇之人,雖說好奇害死貓,不過這人一旦對什麽事情起了好奇心,那便是管不住自己的動作了,樂正鯉便是這群好奇貓當中的一個。
要講樂正鯉,先得說兩句樂正家的事情,清安鎮是南方一個富庶小鎮,樂正家也算得上是當地的一個有名的氏族了,祖上數輩都是當過大官的,民國年間也是個跺一跺腳,清安鎮便要抖三抖的大角色,雖說文革時期因為成分不好受到過沖擊遭到過審查,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清安鎮民風淳樸,鬧的運動也不如他地強烈,待平反之後樂正鯉的祖父出面操持家業,慢慢地又将樂正家給撐了起來,雖然抵不上當年輝煌,但在清安鎮上也算得上是高門大戶了。
樂正老爺子有兩子兩女,樂正鯉的父親樂正松是三子,上有大哥樂正恒,二姐樂正安,下面還有個小妹樂正熙。而樂正鯉是小一輩裏頭的幺子,最是得寵,出生那日樂正媽媽夢見一條玄色巨蟒口銜金鱗錦鯉而來,那尾錦鯉一頭蹿入自己的肚子便沒了蹤跡,巨蟒也立時消散無蹤,當夜便生了樂正鯉出來,幾日後老爺子在族譜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鯉”字,又去鎮子上的金鋪打了個精致的金鯉魚模樣的長命鎖,樂正鯉自此便算是三魂七魄有了歸依,成了樂正家最小的一個奶娃娃。
樂正鯉這孩子自幼便活潑好動得很,清安鎮上沒有哪一處的泥巴是他沒玩過的。大約真是冥冥中有所注定,這孩子由鯉托生名中帶鯉,水性也是一等一的好,清安鎮頭上有條河,一到夏天他便整日的埋在水裏頭,尋常人泡水泡得久了都要皮膚起皺,他卻不會,依舊皮膚白白嫩嫩的瞧着煞是喜人。鎮子上的人便說,這樂正家的小少爺可不就是尾小鯉魚麽;樂正媽媽抱着他時也會溫柔地點一點兒子的小鼻子:“小鯉魚呀,你是媽媽最喜歡的小鯉魚。”
這麽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樂正鯉漸漸長到了八九歲。這年夏天太陽曬得發毒,連夜裏時分河水都帶着幾分溫熱,樂正鯉躲在河岸邊的老柳樹下打瞌睡,他也不怕自己溺水,這小家夥能走路就會下水,對着這條清安河更是有着說不清的依戀之感,仿佛還在胎兒時被母親的羊水包裹着一樣,哪有嬰兒會害怕母親的羊水呢?
不過許是下午同玩伴們鬧得太久,他這一打瞌睡就睡得晚了些,再醒來時已經是暮色四合了,天邊絢爛的火燒雲落在水面上,仿佛連河水都跟着燃燒了起來。
樂正鯉伸了個懶腰,直起身子來把搭在老柳樹上的小褂取了下來,正打算穿衣服呢,忽然瞧見不遠處的河岸邊搖搖晃晃地走來了一群人,打頭的那個人約莫四五十的年紀,穿着件青灰色的布衣,手中舉着根白布幡,神情肅穆地引着身後人的腳步。
樂正鯉心中好奇道:這是什麽人?怎麽以前都不曾見過這樣的打扮?莫不是什麽新奇的玩法?這麽想着他便又将衣服丢回了柳樹上,一捏鼻子潛下水去,游到了河岸另一頭才悄悄地探出頭來想要瞧個究竟。
離得近了便也看得更清楚了,那一行人共有八個,除開打頭的中年人,後面還有兩個青年人四個老年人,均是素白衣裳慘白臉頰,瞧着跟戲臺子上唱大戲的花臉一樣,雙手垂在身側,一蹦一跳地跟着前頭的中年人,那動作說不出的僵硬怪異,樂正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又瞧見尾巴上還有個年紀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人,也是青灰色布衣,手中平端着一碗東西。樂正鯉想要瞧瞧那裏頭裝的是什麽,那少年人卻冷不防擡頭直勾勾地看了過來,那一雙眸子極黑極冷,像是凝成一團的墨塊又在冰水裏凍得梆硬一般,樂正鯉不由得一驚,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那少年卻又收回了目光直視前方,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過樂正鯉。
隔着河岸邊的一段路,樂正鯉模模糊糊地聽到那少年人開口念着什麽“行亦無人見,坐亦無人知”,他心中忽地有些害怕,當下又一個悶子紮回了老柳樹邊,急急站起身來拿了衣裳穿好,期間他一直覺得那雙黑黑冷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心中懼怕不已卻也不敢回頭看,往家中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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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另一頭,那走在前方的中年人忽然開口,沉聲道:“冉遺,專心。”
走在末尾的少年人不發一言收回了目光,在腦海裏将那個小小少年的身影撇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相傳蚩尤帶兵出征,……蚩尤便将死亡的将士帶回了故鄉。”摘自百度百科“趕屍”詞條,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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