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湘西疑雲(九)

臭豆腐是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兒,幾人跟着孩子們過去時他正躺在床上,雙頰泛着不正常的紅色,額頭上冒着大顆大顆的汗水,他母親坐在床頭一勺勺地給他喂水,只是臭豆腐根本咽不下去,他的母親不得不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帕子不斷擦去兒子嘴角溢出的水。

見殷冉遺一行人扛着攝像機進來,這個中年女人第一反應是站起身雙手微張護在自己兒子身前,帶着探究的目光掃視着他們:“你們是誰?”

領着殷冉遺他們過來的小孩子忙道:“姨,他們會看病呢,給臭豆腐看看吧!”

臭豆腐的父親是個沉默的莊稼漢子,他走到妻子身邊接過水碗,悶聲道:“他們是國家來的人,會治病。”

那女人這才放松下來,連忙讓開身子對着他們殷切道:“哪位是醫生呢?我家臭豆腐這發燒怎麽老不好呢?”

樂正鯉見了不由得有些感慨,在這個落後的老山區,“國家”“中央”對于他們來說竟然是這樣地位崇高的存在,能讓素未謀面的莊稼人對他們放下成見,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們的話,這在任何一個發展程度稍微高一點的城市都是難以想象的。

想到自己并不是專業的醫生,樂正鯉多少有些赧然,只是此刻他斜挎着醫藥箱,那女人顯然就把他當成了醫生,連忙上來握住他的手,對方粗糙到有些刺手的皮膚微微發燙,似乎昭示着主人內心的激動:“這位小哥是醫生吧?您快來看看這孩子……”

樂正鯉不敢推辭,連忙上前看了看那小孩子,單以手背試溫已經覺得非常燙手,再這麽燒下去只怕會把小孩子燒傻,他連忙打開醫藥箱找了沖劑出來讓人去倒水。孩子的母親趕忙接了去廚房倒水,殷冉遺此時上前站在床邊,低頭看了一眼那孩子,道:“撞邪。”

樂正鯉擡頭看着他:“……啊?”

殷冉遺指了指孩子眼底一片明顯的青黑色:“邪氣入體。”

他二人說話聲音壓得極低,因此屋子裏其他幾人都沒聽清他們說了些什麽,樂正鯉猜測殷冉遺怕是不願意過多人知道這件事情,眨了眨眼睛朝門口站着的幾人道:“小孩子發燒了,這屋子裏空氣不好,你們別全擠在這裏,開窗通風。”

孩子的父親連忙打開窗戶,又将其他三人請到堂屋裏去坐,樂正鯉拉住殷冉遺的手臂問道:“你真會捉鬼?”

火車上同夏銘幾人說話間雖有談及殷冉遺會捉鬼一事,樂正鯉對此卻多少是半信半疑的,及至前夜殷冉遺說起勾魂之事,樂正鯉這才信了八九分,此刻見他神色淡然地說出這孩子撞邪,更莫名覺得殷冉遺确實是有些真本事的。

殷冉遺的視線在樂正鯉抓住自己手腕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卻并沒有掙開,只是答非所問:“并不嚴重,捉只公雞來殺了放血,喂一碗熱血即可。”

樂正鯉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這是說的臭豆腐撞邪,便道:“那我去和孩子父母說,只要公雞就可以了?”

殷冉遺點了點頭:“要活了六年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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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正鯉點頭記下,他以前上學時知道有一種古時風俗,說的是“犬不八年、雞無六載”,也就是這養狗不能超過八年,養雞不能超過六年,這山區民風實在淳樸,不曉得還循不循這古例,此刻殷冉遺一定要只六年的公雞,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此刻孩子母親端了兌好的沖劑走了進來,樂正鯉便将殷冉遺方才所言告訴了她,女人聞言喜上眉梢,道家中正好有只養了六年的大公雞要殺,這就給他們捉來。

很快,一碗還泛着熱氣的鮮紅雞血就端了上來,那臭豆腐被父親捏着鼻子灌下去一碗血,片刻後便伏在床頭咳出一灘黑血來,臉色也好轉了許多,小孩兒的父母看見那一灘黑血吓得不輕,忙問這孩子是怎麽了,說話時嘴都在微微哆嗦。

殷冉遺只說了一句沒事便不再開口,樂正鯉只得接過話頭安撫兩位父母,說這小孩兒所受的邪氣已經被逼了出來,地上吐的那黑血就是症結所在,現在既然吐出來了,那就算是沒事了。他說這話時心中也有些拿不準,便用眼角餘光去瞥殷冉遺,後者神色淡然地立在一旁,見他看過來便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在說:沒錯,你說得很對。

待小孩兒精神頭好了些,一行人這才開始正式采訪,村民們聽說臭豆腐家來了電視臺的人員都圍攏過來,紛紛擠在攝像機前說這些日子的詭異傳聞。

樂正鯉坐在臭豆腐家的大院裏拿着紙筆将村民們所說的話挑緊要的記了下來,唐中柳瞅着空過去撞了撞他的肩膀,問道:“嘿,小鯉魚,這些村民說得神乎其神的,你可聽出什麽門道了?”

樂正鯉擡頭看他一眼,随手拿筆在筆記本上勾勒幾點,道:“他們所說不外乎如下幾點:一是有人遠遠望見山路上有打扮怪異的人驅趕着屍體前行,二是那山路顏色紅得詭異有如血染,三是沒人敢往那近前去看……哦對了,這幾天來了幾個外地探險的說是要去尋找真相……”

說着他又皺着眉頭嘀咕道:“這些村民既然是遠遠望見,怎麽就能确定那一定是屍體?”

他話音未落旁邊有人搶白:“你這個小伢子怎麽不相信人呢?我們山裏頭人眼神可好,那妖怪趕着的東西動作僵硬,雙腳都是腳尖點在地上飄着往前走嘞!那可不是死人嗎!”

樂正鯉一見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忙賠笑道:“婆婆,不是我不信任你們……我……我這就是随口說說。”

說着話忽見殷冉遺将攝像機移了過來對準自己拍攝,樂正鯉朝着他歪了歪頭避開了鏡頭:“拍我幹嘛?”

殷冉遺從機器後面探出頭來看他,一本正經道:“出鏡了,坐回去。”

“……哦。”樂正鯉被他這麽一說竟覺得自己不該躲開鏡頭,于是縮了縮脖子應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見他老老實實坐好了,殷冉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這才重新開始拍攝。

拍攝完畢之後幾人便商議着要往那條“撞鬼”的山路去看看,村子裏那幾個游客聞訊趕來問能不能和他們一起走,夏銘出面拒絕了,又說這山路崎岖難行,勸他們幾人不要擅自前去以防意外。

那幾個年輕人對夏銘的話顯然很是不以為意,見他們堅持不肯帶自己同行,敷衍兩聲便告辭了。

次日,攝制組一行人便依舊由王哥打頭帶着往那遇見趕屍人的山路而去,出發前王嫂給他們備了些自家做的幹糧,等收拾停當,又一路把他們送到了村口,千叮萬囑衆人可千萬要小心安全。

說起來衆人并不是很擔心這趕屍人,畢竟,哪怕你說破大天了,這趕屍一事也不過是門手藝活兒,趕屍匠只負責将屍體完完整整地帶回家鄉入土為安便是了,其他一概不管;不過唯一讓他們有些奇怪的便是這趕屍一般來說都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就是為了避免與普通人撞上吓到常人,這卡子嶺中的趕屍匠怎麽會在大白天的趕屍,還讓如此多的山民瞧見了呢?

衆人心中雖有頗多猜測,在沒有親眼看見一眼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倒是衛一泓說,這大概是哪個新手學徒,不懂規矩才吓壞了村民。

樂正鯉聽罷卻是不信,直覺告訴他殷冉遺也許知道真相,奈何對方一路上都只聽不說,簡直是用生命在诠釋什麽是“沉默是金”,他只得慢慢放慢腳步,直至與殷冉遺并行在隊伍末尾,這才悄悄問道:“殷冉遺,你說這趕屍匠是怎麽回事?”

他擡起頭來看着殷冉遺,一雙眼睛微微睜大,透着滿滿的好奇之色,殷冉遺低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看樣子是打死也不願意開口了。

樂正鯉也不願勉強,朝他聳了聳肩:“好吧,不說就不說,不過你陽氣這麽足,就算真有妖怪也會被你吓跑的。”說罷自己先彎起嘴角笑了。

殷冉遺依舊低頭看着他未曾開口,倒是走在前頭的夏銘幾個壓低了聲音嘀咕道:“這殷冉遺今天脾氣怎麽這麽好?不是素來不愛跟人接近的?”

唐中柳不着痕跡地往後瞥了一眼,疑惑道:“莫不是他欠了鯉魚同志的錢?”

越往前走兩側山林越是幽深,王哥指着不遠處一道山溝道:“越過山溝就是老周他們瞧見妖怪的地方了,咱們先歇會兒腳,等下再翻山溝。”

這一路在密林中繞行也走了不少路,好在夏末初秋的山林風光極好,連空氣都帶着大山之中特有的清新香甜,此刻衆人随便在草叢裏頭找了處地方就坐下歇息,王哥将身上帶着的幹糧分給幾人,大家也着實有些餓了,當下便不客氣地接過去吃了。

衛一泓吃過幹糧之後說是要去小解,自己往山林裏頭拐了幾拐,衆人坐在原地等他,片刻後卻聽得不遠處傳來衛一泓的驚呼:“啊!”

他聲音很大,話音剛落便驚得林中飛起鳥群,只是那聲音卻透着恐懼,如同是在數九寒冬浸入了結冰的湖水,透着令人刺骨的冷意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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