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深湖魅影(十一)
幾人見老人神色微變,都知道這裏面只怕還有什麽說頭,當下圍攏了些想讓老人将這段往事一一說明。
老人看了一眼腳邊趴着的大黃狗,伸出粗糙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撫摸着大狗的背脊,沉默了好半晌,才點了支旱煙,深深抽了一口才道:“湖聖……除非湖聖自願,否則任何人都不能讓它将容貌展現在世人的面前!”
原來,圖瓦人曾經組織過兩次圍捕湖聖的大行動——當然,老人稱之為“請聖”。根據圖瓦人口口相傳的歷史,這最早的一次請聖發生在明代,當時的圖瓦先人畢全族之力打造了一只三人方能合抱粗細的大鐵魚鈎,鐵鈎的四個彎角上挂上了四只扒了皮的大野牛,将野牛皮做成缰繩牢牢栓在鐵鈎頂端,牛皮繩的另一端則綁在二十匹駿馬身上,以期能借此引出湖聖并将其帶到岸上。
經過一天一夜的等待,守在湖邊的人看到魚鈎下沉,知道是湖聖上鈎,立刻讓二十位圖瓦勇士驅趕駿馬拖動魚鈎,數千圖瓦人聚集在湖邊,希望能一睹自己世代供奉的湖聖真顏。然而衆人都沒有想到,二十匹駿馬不過前行了二十步,就齊刷刷地口吐白沫癱倒在地,任憑如何抽打也不肯再起身拖動,衆人只能将牛皮繩綁在湖邊的大樹上,打算集合全族之人力将湖聖拖出來。
不過也許天意注定,牛皮繩剛一系好,幾棵大樹便攔腰折斷向後倒去,衆人抓扯不及,那牛皮繩刺溜一下便滑回了湖中,與此同時,喀納斯湖中激起層層水波,片刻後歸于寧靜,這一次的“請聖”以失敗告終,此後百年,圖瓦人再不敢請聖。
衛一泓插嘴道:“看來湖聖他老人家不太喜歡吃生的野牛肉,血淋淋的扒了皮,但凡口味正常點都不愛吃,湖聖肯定也不喜歡,我覺得應該換成土豆燒牛肉,沒準兒湖聖他老人家一聞這個味兒就自己歡天喜地的跑上岸了。”他這話用的是家鄉話,老人聽不太懂,只大概聽出來“湖聖”、“上岸”寥寥幾個簡單的詞語,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樂正鯉忍笑替衛一泓圓道:“他說這湖聖也許更願意在湖底守衛成吉思汗的亡靈,老爺爺你說這第一次請聖發生在明朝,那這麽算來,最近的一次是在建國前後?”
衛一泓見樂正鯉說得老人連連點頭,自己也笑着在一旁點頭,“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畢竟是老人頗為崇信的一族傳說,調侃一兩句可以,說得多了只怕老人要放狗咬他的。
老人說:“對的,這最近一次請聖的時候,是七幾年……當時族人商議要再請一次湖聖。”
七幾年?一九七幾年?幾人對視一眼,那這年頭說起來就挺久了,樂正鯉這一撥人連根毛都沒見着呢,對于過去的那段歷史也只能從歷史書上了解一二,反正學校也不許詳細講解,只能了解個大概的。
衆人忙讓老人再說的詳細一些,一問方知,這場運動當年已經波及到了新疆地區,喀納斯湖聖毫無疑問地成為了封建迷信的代表産物,于是當地組織人手,說要将這湖中大魚捉起來分而食之,徹底解決掉這封建迷信的根源。
這一回,當地組織在河邊集體宰殺了十多頭牛,用牛皮制成了一張大網,然後派出五只小船拖着這大網繞湖而行,德瓦老人當時已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他也是這次運動的參與者之一。
當日晌午,明晃晃的日頭照着,喀納斯湖面靜得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德瓦跟着十來個青壯年拖着大網往湖邊走去,喀納斯湖岸的森林之中一片寂靜,只剩下沉重的漁網拖行在地面上帶起的聲響,德瓦往日在森林中行走,多少都會聽見蟲鳴鳥叫,今日這雖然正是中午太陽毒的時候,但也不會安靜到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想到此行的目的,德瓦不禁心中有些發毛,他自小便聽家裏人說這湖中住着的湖聖乃是為保佑成吉思汗亡靈而存在的,輕易如何敢去冒犯?只是今日他若不站出來撒網,只怕家裏人免不了要遭一頓批鬥,因此縱然此刻心中疑神疑鬼的直打鼓,也只能硬着頭皮上。
衆人拖着大網到了喀納斯湖邊,德瓦擡頭望着靜如翡翠的喀納斯心中不免有幾分郁郁,圖瓦人世代居住于此,德瓦從小也都是接受“湖聖是圖瓦人神靈”這樣的思想長大的,如今卻要來捕捉湖聖并将其殺死,多少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帶頭的“隊長”見他神色松動,冷笑一聲道:“德瓦,你難道還要固守這些破舊思想,阻礙我們的革命嗎?!”
德瓦打了個冷顫,急忙搖頭,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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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隊長哼了一聲,擡手指着喀納斯湖道:“那好,你來将這網……”他話猶未盡,衆人忽見湖面掀起一堵巨大的水牆,将近二十米高的水牆以遮天蔽日的勢頭當去了衆人眼前的光線,德瓦在一片混亂之中只隐約看見面前暗藍的水牆當中透出些微紅光,他當即大叫了一聲:“湖聖!是湖聖!”喊罷便跪倒在地朝着喀納斯湖連連磕頭,剩餘衆人吓得只知發抖,見狀也跟着他跪倒一片。
眼前那堵駭人的水牆卻并未停下的步伐,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慢慢向前推着,一寸寸往衆人身前逼近。德瓦雙手撐在地上,頭也不敢擡,只看見自己的手指深深陷入面前的濕泥之中,手背青筋暴起。
那堵巨浪在德瓦手指面前一寸處停下,然後是巨大的水花聲響,德瓦毫不懷疑自己會被這落下的巨浪擊打得粉身碎骨,他心中甚至感到了些許的快慰——這是他冒犯湖聖的報應。
然而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那巨浪甫一落下便如退潮一般往喀納斯湖中退去,它沒有擊碎任何人的骨頭,只帶走了那一張巨大的牛皮網。
被湖水澆了個濕透的衆人癱軟在地,許久之後才相互攙扶着逃也似的離開了喀納斯湖岸,之後再也沒有人說起過這“捉了湖聖殺了吃肉”之類的話題,德瓦和幾個同去的圖瓦村民回到了村落中,對衆人講述了此行所見,之後德瓦便義務擔任起了守護喀納斯“湖聖”一職,一守至今,也是四五十年了。
“湖聖寬恕了圖瓦人的罪孽……”德瓦老人喃喃道,他雙目放空,似乎已經回到了當年正午之後的喀納斯湖邊,又重新見到了水牆之中那詭異耀眼的紅光。
聽老人講罷這段往事,其餘四人都是心旌神搖,尤其是曾親眼目睹過巨大水怪的老金和在水下見過那詭異黑影的樂正鯉,二人一時都是将這故事信了七八分。衛一泓雖未全信,但對于喀納斯湖中有什麽巨大水生物一事卻是堅定了信心。
樂正鯉擡眼見殷冉遺舉着攝像器發愣,便輕輕喊了他一聲:“殷冉遺。”
後者扭頭看了他一眼,卻未說話,而是走到了德瓦的身邊,擡手指着牆壁問道:“請問那是什麽?”
他說的是當地圖瓦人的語言,旁邊幾人聽得都愣了:這話什麽意思?這家夥什麽時候學的圖瓦話?難不成他祖上有什麽圖瓦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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