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陰娶陽嫁(八)
樂正鯉被他這動作震得目瞪口呆,只在心中想到:完了,殷冉遺這動作放早年間那就是流氓罪,捉去浸豬籠都不為過的!不過再一轉念想,殷冉遺又豈是那種心術不正的小流氓?他若真要為非作歹,這世間又有哪一個能攔得住他?當下便制止了急得快跳起來的楊昊,轉身問道:“怎麽了?”
只見殷冉遺用食指從季容脖子上勾起一根紅線,那上頭吊着個镂空的大拇指大小的銀球,銀球周身都是花葉組成,做工精巧細致,即使是葉片上面細如發絲的葉脈都清晰可見,非是常人手藝。
樂正鯉打小便見了不少好玩意兒,只看一眼便認出這東西是純銀制成,再加上這巧奪天工的加工技藝,其價值絕對不會低到哪裏去,季容一個普普通通的鎮上姑娘,怎麽會有這等寶貝?他是從來沒聽說楊昊得了個這樣的東西的,自然不會是楊昊給的;若是季家人給的,那這受寵程度絕對不低,她父親又怎麽會不再讓她看病,反而要她死了去嫁人?
殷冉遺看了看那銀球,又道:“有東西。”
樂正鯉上前一看,原來這镂空的銀球當中還封着一小塊銀片,看模樣像是片樹葉子之類的東西,依然是根根葉脈都條理清晰的雕工,不可謂不奇巧。
楊昊早已将季容身上的病服整理好了,此刻見他二人還盯着季容脖子上的項鏈看得出神,沒好氣道:“這是小容的東西,有什麽問題?”
殷冉遺一手扯斷了紅繩握在手中,在楊昊怒瞪着他開口之前淡淡道:“就是這個。”
楊昊又不是樂正鯉,哪裏聽得懂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在說什麽,但到底想着是樂正鯉的朋友,強壓下怒氣道:“你既然是小鯉的朋友,也該尊重一下小容,這麽強取強奪是要做什麽?”
殷冉遺對他一身怒氣感到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轉頭看着樂正鯉,他并不覺得自己做出了什麽不對的事情,這個男人喜歡躺在床上的這個女人,他又是樂正鯉的朋友,所以自己才要救這個女人的命,為什麽這男人反倒一副要找他幹架的模樣?
樂正鯉看他一眼便知他根本曉得自己做了什麽十分不可說的事情,拉住楊昊的胳膊道:“耗子……這家夥……我這麽跟你說吧,他會抓鬼。”想着一般人也不太能理解殷冉遺的本事,樂正鯉索性選了個通俗易懂的名詞。
“他是跳大神的?”楊昊一愣。
清安鎮上也有神婆自稱能通陰陽兩界請神抓鬼的,早年間這類神婆還很多,都是把一張臉塗得跟唱戲的花旦似的花裏胡哨,然後穿着破布條子一般的衣服手拿竹杖揮舞施法的,人們通常都管他們那一套叫“跳大神”,樂正鯉和楊昊常常趁那神婆不注意的時候去偷拿供桌上的瓜果分食,對神婆那套“抓鬼”的說辭印象很深。故而楊昊聽了樂正鯉的解釋,第一反應便是這個一臉冷漠的男人也是個跳大神的。
要不是眼下衆人身處病房之中,病床上又躺着個氣若游絲的季容,樂正鯉實在是很想笑出來,他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嚴肅了神色道:“對。”
他想了想,又對楊昊鄭重道:“季容沒病,她只是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東西,你若是真心想要救她,就聽他的。”
楊昊與季家一開始求醫無門時也曾找過幾個據說很有本事的神婆,但結果無一例外地讓他們失望而歸,所以如今聽樂正鯉說季容惹上了不幹淨的東西,并不十分吃驚,對此也不怎麽熱切,只是不忍駁了樂正鯉的面子,才點頭應了一聲。
殷冉遺倒是覺得無所謂,旁人如何說那是旁人的事情,與他本來就是分毫關系的沒有的,見樂正鯉對自己點了點頭,這才将那個镂空的銀球提起來,對他說道:“這是茶葉。”
樂正鯉這幾天總聽見周圍人在說這結陰親送聘禮的事情,對于茶葉這種東西變得有些敏感,一聽之下便皺起了眉頭,嘀咕道:“怎麽又是這個?”
楊昊有些疑惑,茶葉又怎麽了?不過不等他發問,殷冉遺先開口問道:“你送的?”
這東西楊昊目前是送不起的,他搖了搖頭,說道:“這是小容一直戴在身上的,她自己都忘了是什麽時候開始戴的了,也許是她媽媽以前送給她的吧。”
殷冉遺一擡手,樂正鯉便将那鏈子接了過來細細端詳,也不知是不是受殷冉遺那句話的影響,此刻他從花枝縫隙中看那枚銀葉子,怎麽看怎麽像是一片茶葉,可如果這真是銀質茶葉,那就更不應該出現在季容這麽一個尚未許過人家的大姑娘身上了。
先前也說過,這茶葉乃是聘禮之中必不可少的一樣,因為種植茶葉必須用種子,所以将茶葉作為贈品送給女方,便是暗喻女子自此締結婚約,種子落地生根,女方也便再不能做出後悔退婚之舉。
但這銀質茶葉又有一說,古人都信奉以銀器可以鑒毒,以銀器煮水,更能使水質變得如絲絹一般爽滑,所以銀質茶葉會被富貴人家當做財富和品味的象征,以之當做聘禮贈與女方,則是體現出夫家對女子的重視,那意思就是,你看,咱家的財富和品味都送你了,那絕對是已經把你當親人看待了,這親事一成,你就不必擔心沒有好日子過了。這種東西是不可能讓未訂婚的女子佩戴的,難不成一個女子還能自己給自己下聘?
所以此刻樂正鯉一見這銀質茶葉,第一反應便是問楊昊:“難道季容已經訂過婚了?”楊昊立刻搖頭否認:“那怎麽可能?”
樂正鯉也有些奇怪:“那就怪了,這東西價值不菲,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聘禮,季容……她到底是怎麽拿到這個東西的?撿的?”
楊昊從來也沒聽季容說過這項鏈是什麽聘禮之類的東西,此刻将目光投向床上躺着的季容,喃喃自語道:“這東西害了她?”言語之間顯然是覺得難以置信,小小一根項鏈,竟能将一個大活人禍害到這種地步?
樂正鯉見他一臉茫然之色,便扭頭問殷冉遺道:“還有救嗎?”
殷冉遺沒說話,一雙眼睛卻盯着樂正鯉上上下下打量了數遍,樂正鯉不自覺地挺了挺背脊,以手掩口輕咳了一聲:“嗯……怎麽了?”
殷冉遺卻不回答,反而對一旁的楊昊道:“拿剪刀。”說完又想起樂正鯉曾說過,讓他最好能對別人多解釋一兩句,于是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季容道:“剪她的頭發,救命。”
楊昊心中存疑,但也沒有多問,推門出去問護士借了把小剪刀回來,殷冉遺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握住季容的一束頭發剪了下來,樂正鯉見他手中拿着頭發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便扯了兩張紙巾攤開遞到他面前,殷冉遺将頭發包好,擡頭對楊昊說:“你守着她,不可以讓女人靠近她。”
楊昊本以為季容是活不了多久了,雖說還抱着一絲希望想要再帶她去其他大城市看病,心中卻幾乎已經接受了季容快死的結果,他甚至都沒辦法欺騙自己說季容這只是暫時的休克,只想着能多拖一日是一日,挨不過了再作計較。如今看殷冉遺的架勢,季容分明是又尋得一絲生機,簡直如同已經被拖上刑場的死刑犯獲得一道免死金牌,心中激動難以言表,一把抓住殷冉遺的肩膀,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這麽說,小容不會死了?你有辦法?怎麽救她?”
殷冉遺卻不便多說,他此刻尚無十足把握能救得季容性命,只對他再次強調道:“你只記得守好她,千萬不能讓女人靠近。”
楊昊見他實在不願多說,也只好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銀器煮水參考百度百科銀茶具詞條,銀茶葉一說為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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