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貓妖之相(7)
第59章 貓妖之相(7)
幾乎在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枯骨終于自塵封的湖底爛泥中破出,将完美的鏡花水月撕出細深裂紋。
暗示一旦出現,曾經一切的質疑,在這個瞬間,全部湧上湖面。
……忘了?
什麽叫做“忘了”?
“記得”又是什麽?
如果說“記得”就是“回憶”,“回憶”則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所經歷過的事,那麽,為什麽這些事不曾在這個世上留下過任何痕跡?
空蕩的好友列表,不存在的網絡用戶,虛無的人際關系。
又有什麽能證明,它們曾經真的存在過呢?
樓連閉上雙眼,意識仿佛飛去了一個很高的地方。
——你是誰?
冥冥之中,他聽到有一個聲音這麽問道。
他想也不想地說:“我叫樓連。”
——你是什麽?
他說:“我以前是人,現在是妖。”
——你做了多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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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思索了會兒,才遲疑道,“我死的時候是二十八?二十八年。”
那聲音聞言笑了。
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毫不吝惜的嘲諷,又夾雜着深切的悲哀。
到最後那笑聲卡在了嗓子眼裏,樓連聽着,都覺得透不過氣。
“傻子,哪有這麽久。”樓連聽到那把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嗓音很是溫柔道,“我來告訴你,你死那年,醫保制度還沒現在這麽完善,秦祥也沒有現在這麽收斂,從假藥到違禁藥再到毒.品,有些人能一手遮天——你站在他身後,又哪裏會沒錢到還不起貸款呢?”
“你當然也沒有活到二十八歲。”
見樓連久久沒有回音,那聲音繼續溫聲軟語地說:“先生捧杯的那一年,外公走的第二年,對你來說,一切都畫上了句點。”
樓連很努力地去回想,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有關記憶,可內心的某處清晰知曉,這個聲音所說的一切并不全是謊言。
很久,他聽到自己問道:“那一年是哪一年?”
“——二十五歲那年,不到四年前。”
“不,”樓連搖頭,仿佛終于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不甘心地發問:“不可能。如果我真的死在三年多前,那為什麽我會知道從那年起到半年前發生的事?我知道《元月》的存在,我還看過很多近兩年新出的電影!”
“哼……”對方聞言又笑了,“在你的記憶裏,最後三年應該還在賺錢吧?不妨去問問,你的‘同事’們,他們認識過你麽?你的網絡賬號,你的交際圈……它們真的存在過嗎?”
樓連不做聲。他想起了這輩子醒來沒多久,在某次先生不在的當口,自己已經嘗試過登錄那些東西。
所有的結果都只指向一個答案——他是不存在的人。
橘花給不出的答案,在今日,終于獲得了獨特的标答。
“有神仙為你構築了一場與世相連三年的美夢,直到半年前。”對方的語氣越來越輕,含着難言的悲憫。
樓連有些艱澀地問:“那我是怎麽死的?”
這話一出口,他忽然自己找到了答案。
前世,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其實已經檢查出了大概率是從母親那裏遺傳下來的疾病——非霍奇金淋巴瘤。
俗稱淋巴癌。
“不……”那聲音仿佛猜到了樓連在想什麽,竟是再一次出聲,然而事實上它已經非常空虛缥缈了,輕得随時都要消失,“不,你确實是跳樓自殺,不過為了逃避法庭審判——”
“與那兩個倒黴蛋一樣,你也是個有罪的人,你确實配不上他。”
留下這宛如核.彈一樣的語句,那個聲音便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樓連無措地呆着,緊緊縮在一起,像只被丢棄的小貓。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面頰一涼,仿佛空氣旋成了氣流給他以親吻,緊接着,一股奇怪的觸感輕輕籠罩全身,詭異卻溫柔。然而只是一愣神,也消失不見了。
“……”
樓連猛然驚醒,才驚覺全身不知何時已經濕透,冷汗将衣衫黏在身上,非常難受。
面上也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腦海中仍是一片混沌,流淌在四肢百骸間的酸軟告訴他,自己先前又睡着了。而且根據臉上的淚水來說,是做了一個比較悲傷的夢。
“阿嚏——”樓連起身,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大噴嚏,感覺很冷。
秦方飛還沒有回來,樓連只好自作主張去翻對方的衣服,找出一件厚大衣披在身上,裹成個球。天氣已經轉涼很久了,酒店裏也早已開了暖風,然而并不能緩解變成人後沒毛的悲慘冷況。
可樓連倔脾氣上來了,一時半會兒就是不想變回貓。
“好想洗澡,”這是個單人房,浴衣當然只有一件。樓連越想越委屈,他好恨自己之前為什麽沒有死纏爛打加上先生的微信,導致現在聯系都聯系不到,“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秒針又劃過去了幾圈,樓連無意間瞥了眼手機上的日歷,終于忍不住了。
他打開了撥號頁面,面對整齊的宮格,遲疑而連貫地摁下了一串號碼。
十一位數字打完,點擊綠色橢圓撥號鍵。
只要對方沒換過手機號的話
只要還用多年前那個手機號的話
“喂?”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
“……”樓連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嗓子眼裏又酸又澀。
“哪位?”
“……”
兩邊都安靜了好幾秒。
忽然,樓連聽到對面又開了口:“是……貓貓嗎?”
巨大的委屈襲上心頭,樓連哇得一聲嚎起來:“你怎麽——你怎麽還不回來——你在哪、你在哪!!”
“……在樓下了,馬上就到。”透過手機,秦方飛很是溫柔地安撫道,“貓貓乖,我快到了,最多五分鐘。晚飯吃了嗎?”
“吃、吃了……”
“喜歡嗎?”
“喜歡……喵啊嗚嗚嗚嘛嗚——”
“……”
秦方飛聽着手機裏傳來的不成調的貓叫,像控訴又像嗚咽,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讓他覺得好笑的同時又很有些心疼。
三步并作兩步開了門,公文包還沒放下,一道黑影先撲到了懷裏。
那速度快得不像人——不,這位本來也不是人。
秦方飛嘆出口氣,抱着懷裏的熱團子進屋,房門在身後自動關上,隔絕裏外。
坐到沙發上,懷裏的團子跟着調整了下姿勢,不過仍然把頭深深埋在毛線衫中,不肯拔.出來。
秦方飛揉揉貓頭:“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隔了很久,樓連才慢慢爬出來,鑽到一堆衣物中,變回了人形,悶悶問道:“你去哪兒了……”
“有些事情,”秦方飛起身,将大衣脫下在衣鈎上挂好,回頭的瞬間愣住了,“你哭過?”
“沒有,”樓連低下頭,把尾巴從褲腰上用力.拔.出,“我剛睡醒,想洗澡。”
秦方飛皺着眉,這會兒也不計較曾經說不許在屋子裏變成人的約法三章了,走到樓連跟前,蹲下身,擡起他下巴,仔細打量。
樓連抿着嘴,再次強調:“我剛睡醒!”
“哦,”秦方飛也不揭穿,順勢就捏了捏少年柔軟的側頰,随口道,“洗澡?直接去就好了。”
“……沒有浴衣。”
“你先去,我讓下面送上來。”
“……”
看着那一對不斷擺動的耳朵,秦方飛恍然道:“你要我給你洗?”
樓連終于擡起頭,綠眼睛裏汪着水汽:“不可以嗎。”
秦方飛忍不住繼續捏那對耳朵:“可以。”當然可以,毛沾濕了變成小小一只,那麽可愛,怎麽可以不可以。
樓連抽了抽鼻子,把外套脫了,往洗澡間走。
秦方飛去拿大盆和鋼梳子,以及一切其他給貓洗澡用具。
弄到一半,他忽然想起先前兩人的對話——為什麽要拿浴衣?
“……”
“先生——”
秦方飛轉身,就看到浴室門邊探出一個頭,頂着貓耳的少年郎在熱氣蒸騰下面色微紅,正怯生生看着自己,烏黑的尾巴尖調皮地戳在外面:“我、我想泡會兒,我不變回去……你能過來一下嗎……”
“哦。”
秦方飛稀裏糊塗地放下手中的黑白泡泡球,還沒動,又聽到對方小心翼翼道:“那個,那個一起拿過來吧。”
秦方飛說:“這是貓用的。”
樓連歪了歪頭:“我是呀。”
“……”秦方飛于是帶着泡泡球走過去,在發現對方并沒有開始脫衣服後,才不知是放心還是失望地閉了閉眼,“怎麽了?”
樓連指着浴缸上的水龍頭:“我放不來。”
住了大半個月,秦方飛只用過對面的淋浴,所以也沒用過這個浴缸。他走到缸邊,稍微研究了一下那個龍頭,便輕而易舉放出了熱水。
“等會兒,”看着清水慢慢鋪滿了底部,秦方飛抽了條毛巾,俯下身,開始用力擦洗起雪白的缸底和邊壁,“我先洗一下。”
樓連坐在旁邊,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套間說是酒店套間,但其實這麽多天住下來,倒更像是租房了,加上本身設備就好,是絕對不會像普通賓館那樣不幹不淨的。
樓連看着身邊開始往出水塞口噴消毒水的男人,忍不住起身湊過去,從後環住對方的腰,将頭貼在秦方飛後背上,輕輕蹭了蹭。
秦方飛明顯動作一頓:“……貓貓?”
樓連呢喃:“你喜歡我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仿佛患了皮膚饑渴症,越貼越緊,連尾巴都纏了上去,“我才發現今天是十一月六號呢。”
“十一月……六?”
——1106,樓連前世的生日,秦方飛手機的密碼。
“對,”樓連深吸口氣,強行扭到秦方飛跟前,坐在浴缸邊沿上,兩人貼的很近,彼此呼出的氣息都能感受到,“先生,給我慶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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